这口气憋在胸口,直到听见许嫔训斥周琪的话,便如何也忍不住了。
被人当众掌脸,许嫔自幼就没受过这个屈辱,纵使阿妤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倏然涌起的恨意,让她眼底一片殷红。
许嫔捂着脸,眸子似淬了毒般的恨意:“钰嫔架子倒是真大,只是妾身不知皇上何时给了你私罚后妃的权利!”
她身子都轻微颤抖,猝然攥紧手帕,是在极力忍着那分情绪。
阿妤站直了身子,丝毫不怵她的眼神,冷脸朝宫人吩咐:“去请皇上和皇后过来,本宫也想知晓,这不敬上位,欲意谋害皇嗣,究竟该如何处理!”
许嫔拉得她险些跌倒,众目睽睽之下,这谋害皇嗣的罪名,她不想背,也得背!
说罢,她气得心肝都疼,转身就朝殿内走去。
“主子,小心——”
谁也不知怎么回事,只看见许嫔上前了一步,几个宫人身影交错间,阿妤便踉跄地退了几步,身子又急又凶地撞在桃树上,她捂着小腹,脸色痛苦地弯下腰。
“主子!”周琪吓得脸色惨白,抖着手扶起她,哭着朝殿内喊:“嬷嬷!嬷嬷!”
娴韵宫中的人乱成了一团,宋嬷嬷慌乱出来,看见这一幕,直接双腿发软,连声叫人将阿妤抬进去。
阿妤苍白着脸,冒了满头的大汗,疼得泪珠子直掉,她伏在周琪怀里,颤颤地说:
“疼……好疼……”
许嫔愣在了原地,呆滞地看着这副情景。
直至阿妤被宫人抬进了殿内,她才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不是我……”
她身边的落云紧紧拉着她的手,忍不住慌乱道:
“主子!你怎么能……能……”
许嫔顿时挥开她的手,红着眼喊:“我说了,不是我!”
落云被甩了个踉跄,她没再说话,只是捂着嘴害怕地哭了出来,那般情景,不是主子,又是何人?
——
封煜原在御书房,正召见着朝臣,娴韵宫的人过去时,杨德没敢拦。
单钰嫔主子那句“欲意谋害皇嗣”,除非给杨德九条命,否则他怎么可能敢拦?
巧的是,和封煜议事的朝臣其中一位就是许嫔的父亲,听了杨德的话,他直接跪下:
“请皇上恕罪,都是微臣管教小女不当,只是……”
“只是许嫔主子定不敢谋害皇嗣,请皇上明鉴!”
虽说许嫔进了宫,就是皇家的人,但终究是养了多年的女儿,乍然听见了这消息,就算御史许往日再冷静,也不免为其说话。
封煜刚起了身,就听见这话,他眉尖不着痕迹地微拧。
许嫔未必没这个胆子,但是那女子却绝不会拿皇嗣开玩笑。
不待封煜冷脸,御书房的门就被匆匆推开,小刘子焦急禀告:“皇上,不好了!许嫔致使钰嫔主子摔倒,如今人已经被抬进产房了!”
许御史顿时愣住,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皇上冰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许家养的好女儿!”
他拂袖匆匆离开,可许御史却是脸色骤变,刹那间褪了血色。
皇上的那一句话,若是传出,日后谁还敢娶他们许家的女儿?
站在许御史旁边的人,一直低着头,直到御书房没了人,他才敢抬头朝后宫的方向看去,袖子中的手攥紧,冷冷地看了眼依旧跪着的许御史,转身离开。
封煜一路疾行,踏进娴韵宫时,皇后已经站在庭院里,蹙着眉尖,要不掩饰担忧地看向产房。
而许嫔,则是朝皇后所站的方向跪着。
钰嫔出事,宫人自然不可能再细心招待,院子里匆匆摆了两套木椅,就无人再管她们。
看见皇上进来,明明已经冷静下来的许嫔,依旧止不住僵直了身子,心底更是涌上紧张不安。
端着血水盆的宫人匆匆从封煜身边走过,那股子浓烈的血腥味逼得封煜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他觉得双腿有些沉重,越是走近,他才能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女子疼得抽气声,声音压得很低,又似是闷在侯间,叫人心尖也跟着顿顿沉沉地疼。
“皇上,接生嬷嬷说,钰嫔恐怕要提前生产了。”
皇后说这话时,脸上担忧不似作假,如今钰嫔刚有了身孕七个多月。
虽都说七活八不活,但这生产本就是女子一脚踏进鬼门关,更何况是早产?
封煜心陡然提了起来,他撑着木桌一角,忽地拿起杯盏掷在许嫔面前。
“砰——”地一声,在寂静的四周响起,许嫔的心倏然沉了下去。
她听见那人说:
“毒妇!”
第84章
毒妇?
许嫔怔愣, 许久无法回神。
皇上连听她解释都未曾,就断定了是她推的钰美人?
她怔怔地要笑出眼泪来,在皇上眼底, 她便是这般的人?
封煜却甚心思再去管她, 他盯着产房,捏着玉扳指的手泛白, 紧紧拧着眉:“怎么没声音?”
他记得淑妃生产那日, 疼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现如今太过安静, 静得他有些不安。
皇后说:“嬷嬷之前说, 让钰嫔省些力气, 许是因此,许嫔才会忍着吧。”
她与钰嫔算不上有恩怨,自然不介意替其说上几句好话。
一门之隔, 阿妤疼得浑身冷汗, 她紧紧攥着被单,听着嬷嬷的话,却依然有些双腿发软, 她从没有这般疼过, 疼得她恨不得立即晕厥过去。
疼,很疼。
撕裂一般的疼,叫她想哭出来, 脑海中却不断回想那日淑妃生产的情景, 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留着力气。
越是疼,她反而越是清醒。
她心底懊悔不已,许嫔那句话对于她来说,不痛不痒, 何必这争一时之气?
她便是再多不满,完全可以等日后再与许嫔慢慢清算。
她一直以为自己清醒,其实有孕之后,皇上对她的恩宠,依旧叫她蒙了心,渐渐张狂起来。
若孩儿无事尚好,否则她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殿外,封煜看着匆匆赶来的人,忙迎上去:“母后怎么亲自过来了?”
太后手中捏着佛珠,最终一直念着“佛祖保佑”,听见封煜的话,她顿时道:“钰嫔早产,哀家在宫中待着也是不放心,还不如过来看看。”
她右手边被人扶着,张二姑娘抿唇,迟疑道:
“钰嫔定会平安无事的,皇上不必太过担忧。”
封煜眸色微凉,连看都未看她一眼,这种场合,何时轮到她说话了?
他扶着太后走近,恰好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哭腔,刚响起,就被人生生憋了回去,封煜捏紧扳指,忍不住问:
“钰嫔进去多长时间了?”
“皇上别急,钰嫔刚进去不足一个时辰,她这是头一胎,要艰难些,怕是时间会久上些许。”
就算知道皇后说得对,封煜依旧烦躁得拧了拧眉。
有了淑妃的前车之鉴,他如何能不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妤觉得她身下的被单全部被汗水浸湿,久到她快睁不开眼睛,终于听见嬷嬷惊呼:
“快!钰嫔主子,快用力!”
顿顿的疼痛折磨许久后,嬷嬷的这一声顿时让阿妤回神,她攥紧锦被,几乎哭着将所有劲都用上。
下身像是一点点地被撑开,阿妤脸色倏然生变,褪尽了血色。
殿内断断续续传来嬷嬷的呼叫声和钰嫔的破碎声,越来越急,让殿外的人跟着一起提心吊胆,就连太后也坐不下去,握着佛珠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那扇门。
终于,里面的动静一停,随后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封煜身子微僵,直到殿门被推开,嬷嬷抱着襁褓走出来,满脸欢喜:“恭喜皇上,恭喜太后,钰嫔主子平安诞下一名皇子!”
平安诞下皇子。
封煜陡然松了口气,紧捏着扳指的手放开,他一时竟分不清,平安和皇子这二点,究竟是哪点更让他欢喜。
若有个似钰嫔般娇气的公主,封煜自认觉得不错。
但也不得不承认,对于后宫,甚至于朝堂,多位皇子与多位公主的意义是不同的。
皇子被太后抱起,封煜没过去看,而是沉着脸,问了句:
“钰嫔可有碍?”
嬷嬷弯腰:“回皇上的话,钰嫔主子无碍,只是脱力昏了过去。”
相对于早产,这般结果已经是甚好了。
封煜朝产房的方向走了一步,余光瞥见太后,不着痕迹地微顿,他停了下来,吩咐:“让太医和宫人好好照顾钰嫔。”
若是太后不在,他的确可以不顾礼法直接进去。
但是如今,不管为何,他都因她有了顾虑,她刚诞下皇子,他不得不为她多考虑一番。
过分的恩宠,有时是把双刃剑,不仅会刺激到旁人,也未必不会伤到她。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动作,上前一步:“臣妾恭喜皇上喜得皇子,这乃是大喜,必要好好庆祝一番,皇上也莫要忘记赏赐最大的功臣。”
最大的功臣是谁?这不言而喻。
封煜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才说:
“自然,钰嫔诞下皇嗣有功,应当重赏,母后觉得呢?”
太后看着襁褓中的皇嗣,头也未抬:“这件事就由皇上看着办吧。”
其余众人心中微紧,不由得多看了皇后一眼,尤其是周修容,她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尖,即便如今,她依旧有些看不懂皇后。
如今这后宫中,能有资格抚养皇子的,只有皇后一人。
偏生皇后还让皇上重赏钰嫔,若是皇上直接将钰嫔升了两个位份,那这个孩子必然是由钰嫔亲自抚养了。
并非说周修容不希望钰嫔亲自抚养皇嗣,而是她不明白皇后的做法。
皇后多年未曾有过身孕的消息,往日恩宠也算不得多,竟瞧不出丝毫着急来。
太后看够了皇子,终于抬头道:“既然钰嫔和皇子皆是平安,哀家也放了心,皇上也别只顾着给钰嫔赏赐,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
她说这话时,视线落在了垂着头的许嫔身上,随后道:
“哀家也乏了,便先行回宫了。”
她不想插手后宫之事,来此,也不过是为了皇嗣,对于这后宫的争斗,她看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早就觉得腻了。
封煜这才想起许嫔来,片刻后,众人转到娴韵宫正殿。
许嫔两条腿早已跪麻了,连站都站不直,她身边的宫人如同她一般,都跪至现在,如今不过是换了地方跪着罢了。
封煜没坐下,只冷眼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视线在许嫔脸颊上一扫而过,那处的巴掌印早已消了下去,但封煜记得,他刚进来时,那里微有些红肿。
许嫔双手撑地,她费力抬起头,只说了一句:
“妾身没推她!”
没推?
封煜脸色越发冷了些:“你没推她,还是钰嫔故意拿腹中皇嗣陷害你不成?”
许嫔咬牙,她看得出钰嫔对腹中胎儿的看重,她自是也不相信钰嫔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推扯钰嫔的绝不是她!
另一边,皇后也拧起眉,添补道:“宫人们皆说,是你所推的钰嫔,难道她们都说谎了不成?”
不仅是钰嫔的人这般说,甚至连许嫔自己宫中的人也是这番说辞,叫他们如何相信许嫔口中所说的“没推”?
许嫔百口难辨,她掐紧手心,眸子殷红一片:
“是不是妾身推得钰嫔,皇上何不等钰嫔醒来,亲自问问她!”
正殿内许嫔为自己辩驳时,阿妤终于恢复了意识,她缓缓睁开眸子,尚有些茫然,只下意识地蹙起眉尖,忍着下半身的疼痛。
周琪见她醒了,忙欣喜地扑过去:“主子!你没事太好了!”
半晌,阿妤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周琪,涩着嗓音问:
“……孩子呢?”
她记得,她昏过去时,隐隐约约听见了孩子的啼哭声,怎么醒来却不见人?
她害怕地捏紧手,眸子里泛起泪光,哽咽地又问:“孩子呢?”
周琪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见她竟然想岔了,忙慌乱说:
“主子,你别担心,小皇子没事的,他只是被嬷嬷抱下去喂奶水了,你若想见,奴婢这就叫嬷嬷抱进来!”
刚出生的小皇子,自要挑选乳娘,宫中备了十来个身世清白的妇人,只待看小皇子更喜欢哪位,才会决定将那人留下来。
“没事嘛……”阿妤怔怔地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
也是这时,她才察觉不对劲,她艰难地朝外看去:“殿、内怎这般安静?”
周琪顿了下,才说:“皇上为了不打扰主子休息,现如今他们都在正殿,讯问主子早产一事。”
她没提及许嫔,因为对此事,她尚有些不解:
“主子,当真是许嫔推扯的你吗?”
怔了下,阿妤见她这副神色,微拧眉,细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最终轻摇头,低低地说:
“我也不敢确定,当时只觉得脚踝一疼,随后谁拽了我一下,便不稳地朝后倒去了。”
“至于究竟是何人拽的我,我也并未看清。”
周琪咬了咬唇,她压低声音说:“可奴婢瞧得仔细,许嫔……她并未碰到主子……”
她说这话时,有些迟疑不定。
当时那种情况,她也害怕许嫔会突然发疯,所以紧紧地盯着许嫔,她只看见许嫔上前了两步,虽说离主子很近,但的的确确与主子没有接触。
也因为太过关注许嫔,忽视其他地方,待众人惊呼声传来时,她才惊觉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