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多的过错,怀了皇嗣,也是功臣。
他亲自给了台阶,沈贵嫔眉梢才微许柔和,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妾身知晓了,定不再犯。”
外面日色已经渐晚,她特意挑了这个时间过来,欲意不言而喻。
沈贵嫔弯眸露了个笑:“妾身宫里炖了皇上爱喝的乌鸡红枣汤,皇上可要和妾身一起回去?”
话落,封煜尚没有反应,底下的杨德就低了低头。
汤,又是汤。
在沈贵嫔过来之前,柳嫔刚送了汤过来,她身怀有孕,而皇上回来之后还未去看她,这送汤的举动,也意在提醒皇上。
杨德小心地觑了眼皇上的神色,不由得心底嘀咕:难,真的难。
沈贵嫔比柳嫔得宠,可柳嫔先送的汤,不管皇上去谁那儿,都得折了另外一人的脸面。
封煜也想起这茬,握拳抵住唇,轻咳了一声,他拧眉,沉眸说:
“朕待会还要去皇后宫中一趟。”
沈贵嫔脸上的笑微顿,她怎没得消息,他要去坤和宫?
可他都这般说,就容不得她拒绝,沈贵嫔笑意寡淡,轻垂下头:“娘娘尊贵,皇上刚回宫,是该去看望娘娘,妾身身子尚有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话里含话,若因为刚回宫就要去看望皇后,那也该是昨日就去,可偏生昨日封煜忙完后,只去了一趟娴韵宫,就又回了御书房。
她说完,也不管封煜是甚神色,转身就走。
她走后,殿内就冷寂了下来,封煜脸色微沉,杨德讪笑上前:“皇上,这有孕之人性子难免有些变化,沈贵嫔许也非是有意之言。”
封煜扫过御案上的奏折,揉了揉眉心,冷哼:“朕还不至于和她计较。”
杨德只顾弯腰点头:“是是是,皇上最是英明大度。”
封煜冷眉轻嗤:“少拍马屁,去给沈贵嫔和柳嫔都各送些赏赐过去。”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沈贵嫔宫中的赏赐重上一些。”
——
入夜,阿妤刚哄好佑儿,许是母子天性,到晚上时,佑儿总算不待阿妤过分陌生。
阿妤见他入睡后,才叫奶嬷嬷将其抱下去,乏累地倚在软榻上,四周都是奶香味,她揉了揉鼻尖,想起刚刚琉珠匆匆进来的场景,轻声地问:
“怎么了,有何事?”
琉珠上前一步:“前面传来消息,皇上给雎婷轩和芳林苑都送了赏赐过去。”
阿妤讶然:“这芳林苑得赏,本宫倒不意外,雎婷轩又是为何?”
“奴婢要说得就是这个,沈贵嫔也怀了身孕。”
这话叫阿妤惊得坐了起来,遂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回程的这段路上,她那般反常。
阿妤撇嘴,轻哼:“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藏。”
算起来,似只有她怀孕,是众人都知晓后,她最后才得知的。
琉珠忽然说:“不过说起来好笑,沈贵嫔亲自跑了一趟乾坤宫,可皇上今夜居然去了坤和宫。”
要知晓,这坤和宫除了每月固定的初一十五,已经许久没有多得恩宠了。
待众人都下去后,周琪守夜,从知晓沈贵嫔有孕后,她紧皱的眉心就没松开过。
阿妤觑了她一眼,叫她熄灭了几盏灯,只留下附近的一盏,才轻声问她:
“说吧,在想什么呢?”
烛火从灯罩中散着淡淡的光芒,殿内静了好久,周琪才迟疑地说:
“主子,奴婢就是担心……”
她刻意放低了声音:“小主子还尚小,若是沈贵嫔她们……那岂不是分了小主子的宠?”
若只是眼前的宠爱尚不算什么,可日后……
不过那话,周琪不敢说,她咬唇咽下之后的话,但阿妤已然猜到她要说什么。
阿妤轻抿唇,伏在床榻赏,敛着眼睑,久久没有出声。
若是说她心底没有一丝担忧,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单看当今圣上,先皇的子嗣,除了他,还剩下谁?
佑儿占着皇长子的位子,皇后又无子,若是有人想要那个位置,最先要动的就是佑儿。
殿内安静了许久,阿妤才低低开口:
“阿琪,你说这皇宫,谁才是主子?”
这点不用疑惑,周琪立刻说:“自然是皇上。”
阿妤翻了个身,微阖上眸子,脑海里将她入宫后,所有的事情细细过了一遍,她倏地睁开眼,眸子里清醒一片,她说:
“我不信,这后宫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那人。”
“你莫要动什么心思。”
稍顿,阿妤偏头,轻眯起眸子,柔而低声地说:
“再说,这后宫还有旁人呢……”
第118章
阿妤原还没理解周修容话中的热闹是何意思, 直至她亲眼看见。
快近六月,御花园中的芍药正是灼艳的时候,请安刚散, 阿妤和周修容结伴坐在凉亭中闲聊。
宫人奉上茶水, 阿妤轻笑着看向周琪:“这儿芍药开得好,你若喜欢, 就采摘些回去做成香囊。”
周琪和她一般, 都是爱俏的, 她偏爱桃花的香甜, 而周琪却是好芍药的好颜色。
周琪微愣, 随后弯着眸子,脆生生地应了声。
两位主子坐在石桌旁,她一人采着花, 身旁还有个小宫女替她接着。
周修容将这幕看在眼底, 眸色微深,轻言:“钰姐姐倒是宠爱她。”
硬生生地将一个奴才,宠得好似不若奴才, 较一般主子都活得自在。
阿妤视线随着周琪走, 周琪妥当,只在凉亭周围转着,并未离得太远, 恰好在阿妤视线氛围内, 闻言,她似想什么,勾了抹笑:
“这般不好吗,瞧她多开心。”
不需要出宫,也这般开心, 不然,她得多难受?
阿琪为了她才留在宫里,她哪里舍得叫她不开心?
周修容忽地似真似假地轻哼:“钰姐姐这般偏心,妹妹可是要吃醋了。”
阿妤失笑,轻睨向她,揶揄道:“勒月,快些将皇上请来,来听听你家主子这话。”
周修容微顿,只勾了下嘴角,敛下眼睑,笑着并未回话。
就是这时,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嘈杂,随后就化成零零碎碎的哭声,阿妤惊讶地挑眉,唤来琉珠:
“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的周修容倒是司空见惯的模样,惹得阿妤越发好奇,轻推了她一下,嗔道:
“还不快说!”
周修容温柔扬眉:“还记得我和姐姐说得,宫中热闹吗?你且瞧着吧,定然又是柳嫔。”
果不其然,琉珠踩着步子回来,也是这般回答。
说是孙宝林冲撞了柳嫔,被柳嫔罚在御花园中跪着,不仅要跪足两个时辰,还叫柳嫔赏了两巴掌,这哭声,就是出自孙宝林。
至于真相是什么,谁知晓呢?
柳嫔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谁会为了一个孙宝林,去与她作对?
阿妤想到中宫皇后的性子,皇上怎么高兴,她就怎么做,今日这事落入皇后耳里,顶多也就是斥责柳嫔两句罢了。
她意义不明地轻笑了声:“终究在宫中待得久,这折磨人的法子也多。”
这刚过辰时,又是六月这个天气,马上就到了午时这个每日里最热的时候,跪上两个时辰?放在这些娇滴滴的后妃身上,岂不就是折磨?
“皇后就算顾及她腹中皇嗣,也不应该会让她如此胡闹吧?”
周修容只掩唇笑:“你有所不知,之前柳嫔也以这个理由罚了妃嫔,皇后斥了她一句,当夜里她就不适地请了太医。”
“你说,这般叫谁敢管她?”
阿妤错愕地瞪大眸子,与其说是不敢管她,倒不如说是放任了、懒得搭理她。
毕竟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
阿妤摇了摇头:“怪不得……”
她没往后说,可在场的都知晓她未尽之言,这柳嫔伺候皇上也有七八年,怪不得这么久了,都从不曾听说她受过宠的消息。
“你当只是这些?”周修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笑着邀请:“钰姐姐同我一起去看看?”
阿妤狐疑地眯起眸子,这柳嫔还能作甚?
她偏过头,寻了眼周琪,见她无事地摘采花枝,招来小宫女嘱咐了声,才笑着点头,和周修容一起离开。
御花园清池附近,烈日灼灼之下的小道,柳嫔端坐在仪仗上,身边宫人甚多,有人为她撑着伞,有人为她摇着扇,她懒洋洋地倚着,讽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孙宝林,真真是好大的架势。
阿妤抚额,难得失笑,她好奇地问:“我有孕时,也这般张狂?”
微顿,周修容觑了她眼,说了句实话:“比不得这般。”
她那时的张狂,是由皇上的宠爱撑起来的,无需多言,就叫旁人不敢接近她,可不似这般,靠着惩罚他人给自己立威。
阿妤不知她想叫自己看什么,轻撇嘴:“还过去吗?”
至于稍有些凄惨的孙宝林,她只浅浅地略过一眼,又不是天生多了份慈悲心肠,还能日日怜惜旁人不成。
周修容没说话,只挽着她的手臂,朝前走去。
不过就是一条小道,再远也有尽头,两人渐渐走近,那处的宫人也终于发现了她们,按住孙宝林的几个宫人立刻撒手,忙慌乱跪地行礼:
“奴才参见钰修仪、周修容!”
孙宝林眸色一亮,哭得凄凄惨惨,将脸侧的红肿露了出来,哭哭啼啼道:
“钰修仪安,周修容安。”
话没说两句,动作却是彻底地告了番状。
阿妤只做没看见,她又非是皇后,也没什么管理六宫的权力,傻子才劳心费力地多管此事呢。
只不过,阿妤视线最终落在了柳嫔身上。
和旁人不同,柳嫔见二人走过来,也没动,依旧在仪仗中,只不过将懒洋洋倚着的姿势换成了端正坐着,她手抚小腹,含羞道:
“妾身怀了身子,多有不便,皇后特意叫妾身不必多礼,还请两位姐姐多担待。”
手腕处被人碰了一下,阿妤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边人,就见她轻勾了下嘴角,阿妤哑然无声,这就是叫她看的东西?
但……
不得不承认,还真叫人心底火大。
倏地,阿妤弯了眸子,轻柔笑道:“该是皇嗣为重。”
柳嫔将姿势又换回倚在仪仗中,眉眼更放松肆意些,敛眸甚羞道:“那妾身就多谢两位姐姐了。”
阿妤依旧笑着,心底却是在想,真该叫沈贵嫔过来瞧瞧,那才是一番好戏。
许是老天察觉到她的想法,从小道尽头传来三道击掌声。
阿妤和众人转头看去,几不可察地轻挑眉梢。
皇上身穿龙袍,神色淡淡地走在最前方,他身边依偎着沈贵嫔,离得远远地看着,就好似郎才女貌般,甚是般配。
自从那日乾坤宫的赏赐下去,沈贵嫔和柳嫔就得了安心养胎的圣旨,这还是自那日后,阿妤第一次见到两人,还一日之内凑齐了。
阿妤自己都不知晓,该是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
她听见身边甚轻的笑声:“好大的热闹。”
阿妤瞥去一眼,轻笑,可不是?
刚刚还说不便行礼的柳嫔,早就从仪仗里走了出来,那笑脸,在看见皇上身旁的沈贵嫔时,顿时就垮了下来。
险些叫阿妤笑了出来。
封煜离得尚远,就看见阿妤站在那里,身边还有常伴她身边的周修容,其余二人,就叫他有些意外了。
柳嫔?怎会和她在一起?
至于另一个,他扫过一眼,没认出是何人,但看着穿着打扮,总归也是位后妃,他淡淡看过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阿妤几人早就服身行礼,封煜走近,没有犹豫地弯腰亲自扶起她,勾着抹温和的笑:
“朕难得来趟御花园,你倒是凑巧。”
话中无意识地透了分亲昵,叫有心思的人强忍着,才没变了脸色。
阿妤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眸子斜睨向他,轻嗔:“皇上这话倒叫妾身听不懂了。”
“您是觉得妾身烦了,还是觉得妾身与您心有灵犀呀?”
封煜睨了她眼,摇头:“自是后者。”
他敢说前者,她就敢这时和他闹。
阿妤轻哼,又似撒娇:“这还差不多。”
遂,她余光瞥见沈贵嫔也是无声地站在那里,别说行礼,招呼都没打一下,她轻撇嘴,道:
“可皇上哪需要妾身和您心有灵犀啊,身边佳人陪伴,可不是好不自在。”
这话倒叫封煜想起了旁人,看向还行礼的几人,淡淡道:“都起来吧。”
阿妤觑了柳嫔一眼,自责道:“柳嫔身子不便行礼,瞧妾身,只顾着和皇上说话,将这事都忘了。”
话里有话,封煜并非听不出来,但他看得出,她的确是有些不高兴,到底没舍得说她。
自扶起她,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此时也不过捏了下,示意她见好就收。
柳嫔手紧贴着小腹放着,另一只手撑着腰肢,孕妇的作态好不明显,她又轻咬唇,带着分楚楚可怜。
封煜看了眼,就注意到孙宝林脸上的红肿,他眉头微拧,遂又想起当初阿妤打人,却将自己的手打伤的事情,微顿,只多看了眼阿妤,就欲略过此事。
封煜来了之后,就一直安静的周修容忽然轻柔开口:“皇上来得刚好,妾身和钰姐姐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办是好呢。”
阿妤和她对视一样,轻挑眉,她怎不知这事?
封煜眯眸:“何事?”
周修容为难地轻叹了口气:“妾身和钰姐姐刚过来,就看见柳嫔在罚孙宝林,正不知该不该劝呢。”
稍顿,封煜抬头摸了下鼻子,觑了眼阿妤,原不是她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