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光晕下在黑暗中隐隐柔柔,深怕坏了此刻的气氛。
宋知羽再坐回去,偏头一看,惊了一跳。
“脸怎么了?”宋知羽说着上手去摸,“怎么红了。”
单易看向宋知羽,朝她笑了笑,安抚她:“没事儿,别紧张。”
宋知羽仔细看了看单易红着的这半边脸,他皮肤白,所以就特别明显,好像隐约能看到指印。
“你被打了?”宋知羽跟着就坐直了身子,忿忿不平的护起短来:“又是医闹,家属打的?太过分了吧,怎么动不动就打人。不行,我去拿手机,我要找认识的媒体曝光他们,这之前的事儿才过去过久,真的就这么无法无天……”
宋知羽叨叨着要起身去拿手机,却因为单易的一句话而定住了:“不是家属,我爸打的。”
“你……爸?”
“嗯。”
“为什么啊!”宋知羽重新坐回去询问。
“为什么?”单易像是一个笑话似的哂笑着:“在他那儿永远没有为什么。”
“我去给你拧条毛巾敷敷。”宋知羽说完便起身往厕所走去。
她一边将手里的毛巾弄湿,一边陷入了思考。
其实在她眼中的单易是一个情绪从不外露的人。他这个人表面上看具备了医生的所有基本特性,待人温和,善良,是非分明,严谨专业,是那种走到哪里都能成为闪光点的人物,是那种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同样的,在她这儿她也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那一面,比如腹黑,霸道还满满的占有欲。
但是眼下的他却好像是她没怎么见过的模样,颓败又脆弱,虽然有点儿像他生病那晚说梦见他母亲后的样子,但又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执拗。
对,是执拗,跟他完全相反的一种特质。
他说是他爸打的?
宋知羽开始回忆,唯一见过单易脆弱的样子就是那次他生病梦见他的母亲。
再往前回忆,单易当年能成为她的家教,所以她一直误会了他家境不好。加上后来他也亲口告诉她那些年他没靠家里,没用过家里的一分钱。
并且,她好像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关于他父亲的任何一个字。
他一个富家子弟,却偏偏选择隐藏身份,自力更生。加上今天他父亲的这一巴掌。
宋知羽拧毛巾的手一顿,水还在哗啦啦的冲在瓷白上,顺流而下。却似乎把她的脑子里有些混乱的线给冲流畅了。
所以,是跟她母亲有关。
单易,可能,恨他父亲。
……
宋知羽回到客厅,把手里的湿毛巾给单易的那半边脸敷上,手摁在毛巾上,说:“你爸这一巴掌还真下了狠手,看来是老当益壮,身体倍儿棒。”
单易听这姑娘搁这儿活跃气氛,倒是笑了一声,掀眸看向她:“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你想说我就当你的树洞。”宋知羽把毛巾翻了个面,又敷上去,“你不想说,我不问。”
单易见宋知羽虽挂着笑脸,但她眸色里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进去,他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却透着冷笑:“我妈是我爸间接害死的。”
以爱之名,却最杀人于无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他俩在互相治愈~~
第53章
这绝对算是一个晴天霹雳了, 可宋知羽仔细再一琢磨,她记得单易的母亲不应该是非典感染去世的吗?
“你不是说阿姨是……”
“是。”单易顿了顿,连冷冷的笑意也变得寥寥无几了起来, “可是,她本来是不需要去支援的。”
本来, 他有一个让人艳羡不已的家庭,父亲单兆远是锦南首屈一指的富商, 母亲白晴是国内脑外科最年轻的教授,主任医师。
而他的医术就是遗传了白晴。
“可能是所有的幸福都是有期限吧, 我也不例外。”单易喃喃自语, “我十岁那年, 我妈因为一场医疗事故陷入了医疗纠纷……”
那场手术放在现在应该也算是难度极高的病例,更别说十多年前, 那简直可以堪称是医疗世上的又一次医学奇迹。
不过很遗憾的是,患者最终还是没能下手术台,而白晴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杀人凶手”。
白晴这人一向心气儿高,觉着没有她做不了的手术,这种九死一生的神经外科手术在当时的全国上下,乃至国外都没有人敢轻易去做。偏偏白晴接了,她说奇迹是人去创造的,而不是让人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去等待奇迹的到来。
其实手术到最关键的时候都非常的顺利, 可偏偏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刻出了问题,患者的各项指标急速下降,哪怕是及时进行了抢救,患者的瞳孔还是放大扩散超过5,脑死亡。
患者家属当时在锦南也有一定的势力, 咬定了是白晴的手术失误,他们不接受和解和调节,一定要走诉讼,要她负全责,要她身败名裂。
白晴自认自己整个手术过程没有任何失误的地方,同时也有同手术室的其他医护可以为她作证。
本以为这不过就是一场很明显的医闹,岂料白晴的一助却不知为何在紧要关头调转了枪口。她说当时白教授在清除肿瘤的同时有碰到旁枝末节上的神经线,所以她不确定是否是这个原因导致,她觉着为了医院的声誉,她应该说出她所看到的事实,是与不是理应由大家判断。
正是因为这个“正义之举”,就算手术室其他医护支持白晴,可事实上也只能落下个医医相护的话柄。紧接着各种不好的传言接踵而来,说白晴不过是拿患者做实验,只要这个手术成功了,她将会成为医学界无人可替代的传奇。正可以印证她是创造奇迹,而不是等待奇迹的人。
舆论一起,所有的质疑和谩骂都如潮水一般袭来,甚至于老百姓直接上升到了医护工作者,说他们为了钱,为了名声可以忘本,忘记自己作为医者的最基本职责是什么。
那时候很多老百姓甚至害怕进医院,觉着进医院只有一个结果,小病变大病,大病变绝症,绝症就只能等死。
白晴的第一次崩溃便是这个她亲手带上来的师妹竟然会选择在她背后狠狠的捅她一刀,但是她很快便振作起来,要想换自己清白就不能放弃。她一再强调自己没有任何失误,她要求公开整个手术过程。
凑巧的是,那天的手术的录像不见了。这个时候,等待的家属和媒体又一口认定白晴是不敢将其公诸于世,频频说谎,现在家属同意看盘,录像却这么巧丢失了。
事情闹到现在,这场医疗官司白晴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胜算。但是她决定打到底,就算所有人都不信她,也没关系,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就能得到公正的判决,还自己清白。
医疗的道路上她可以有失败,但是她不允许被诬陷,被陷害。
那段时间白晴要应付官司,要接受上面一次次的调查,让她身心疲惫。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再崩溃过,每天回家看到丈夫和儿子,外面的风雨再大,她也能会心的一笑,至少家人能成为她的脊梁。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认为一定会无条件支持她的丈夫,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死者家属突然决定撤诉和解,她当时以为一切都水落石出,雨过天晴了。可惜,很快她得知了背后的真相,是单兆远用自己在锦南的地位和财力让对方闭了嘴。
“那晚,是我有记忆以来他们第一次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我妈甩门而出,外面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也留不下她。”单易淡淡的诉说着,这段他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的过往。
那件事儿是慢慢的过去了,那些“以钱压人”“有钱人就是了不起”“有钱就是王道”等等的各种诋毁嘲讽的声音也越渐消散。
是啊,时间会让人们淡忘那些轰轰烈烈,可是在白晴那儿却是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儿。
她开始拿不住手术刀,开始频频吃镇定剂,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开始进行心理治疗。
她得了抑郁症。
单易当时也能明辨是非了,从一开始的不明所以,到后来站在了白晴这边,他跟白晴的想法是一样的,他认为父亲的做法就是默认了母亲的失误,而母亲不是毁在了别人的手里,是毁在自己最爱的丈夫手里。
一个医者如果因为医疗事故而失去清白,那么她将会一辈子背负着这个污点,对于白晴来说是比死还让人难以接受的耻辱。
单易也曾跟父亲谈论过这件事儿,始终还是因为年纪小,父亲一句“你小孩子懂什么”便打发了他。
白晴的抑郁症是单易在一个月后才发现的,她虽然还跟单兆远同一屋檐下,可是却分了房,也不搭理单兆远,随便单兆远要怎么样,她都只剩下漠然。
也是这段时间,单易感觉白晴很不对劲儿,于是跟踪了她,这才发现她去看精神科,知道了她的病情。
白晴告诉他,人这一辈子不能走错一步,一步错,步步错,就像她现在这样。
再然后,白晴自杀被抢救,而单兆远却迟迟未出现,等他出现的时候白晴已经转入ICU,其实那个时候单易就已经恨上单兆远了。
在白晴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居然在生意场上,人命比起他的生意还真是一文不值。
白晴问单易:“妈妈跟爸爸离婚好不好。”
单易当时不假思索的回答:“好。”
于是,白晴向单兆远提了离婚,单兆远气的掀了桌子,只留下一句“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是我单兆远的老婆”,然后便气冲冲的走了。
那阵子基本上都是单易陪着白晴,他也抗拒单兆远接近她,害怕在刺激到她,会再出什么事儿。
白晴出院以后就搬回了娘家。
从那之后的一年里单易都陪着白晴,她去看心理医生他要跟,她去上厕所他都恨不得跟进去,还麻烦进厕所的阿姨姐姐帮忙看着点儿白晴。他在医院里简直成了一个小大人跟班,也认识了很多医护和病友。
白晴因为单易的关系慢慢的病愈,能重回医院,但是暂时还不能主刀上手术,总之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直到,非典爆发。
已经完全好了的白晴主动请战支援,单兆远不准她去,白晴说那就离婚。
单兆远被白晴磨的曾经对她所有的好脾气早已消失殆尽,他笃定的说:“绝不离。”
白晴离开那天,单易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送飞机,所有的支援队伍都在跟亲人告别,爷爷奶奶一个劲儿的骂儿子,外公外婆泪眼婆娑又没法劝女儿不能去。
全程最冷静的就是单易和白晴。
白晴长得极其漂亮,三十多岁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一双温柔眼流光潋滟,单易继承了她所有的优点。
她笑着对单易说:“小易,选择了就不要后悔。你记住,爱能治愈一切苦难。”
单易点点头:“我明白。”
那是单易最后一次见到白晴。
再得知她的消息便是她感染病逝,以及一张白晴手写的遗书,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更像是她随意摘抄的一句名言。
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所以,你坚定的选择了学医。”宋知羽放下毛巾,伸手去抚摸单易的脸颊,一下一下的极具温柔。
“嗯。”单易任由着宋知羽安抚着他,淡淡道:“还有一个原因,我要查出真相。”
严格来说,单易学医的理想是从小就从母亲那儿耳濡目染过来的,只不过单兆远就这么一个儿子,那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所以天天叨叨白晴别给儿子灌输医学思想,儿子得从商。
白晴倒是无所谓,说儿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干涉他的想法。
单易那时候小,也没觉着自己以后一定要走那条路。直到白晴的死,直到墓园的那场闹剧。
白晴明明是英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媒体和落井下石的人跑来墓园说她不配,又将当年的事儿翻出来说。说她一个杀人凶手,不配跟抗疫英雄相提并论,还有更难听的话,说她这是报应,自杀都干得出来的人,不就是不想活了用这种方式来名流千古么……
人不讲理的时候是真的不分场合,毫无逻辑。那天单易打了那个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发了疯的去打那个说的最难听的人。
单兆远让保镖把人轰出去,又去拽单易,让他别在这儿闹。那一刻,他发了狠的甩开单兆远,雨水顺着眼睛往下流,一双黑瞳死死的盯着他,而后转身一个人在雨幕中奔跑出墓园。
从那一刻起,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人不在了,他也不允许母亲含冤,哪怕穷尽此生,他也要查出真相。
从那一刻起,他坚定了学医的信念。
从那一刻起,他对单兆远也只有恨。
他知道当天在墓园闹事的人被单兆远搞得很惨,不过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好好的学习,业余时间习武,他要变得强大,让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能随便让人轻而易举可以拽开的人。
那段成长的路上他是有戾气的,可是慢慢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渐渐明白了白晴的话和遗书的内容。戾气也就慢慢被他隐藏了起来。除了对单兆远,他对谁都友好。
成为医生以后,面对形形/色/色的患者和家属,他更能理解白晴的心态。他知道自己不仅仅只是因为母亲,也是因为自己真的热爱这份职业,这一双手握住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今晚的事儿要从昨晚去给宋知羽开药说起。他见到了那个人,也认出了那个人,是当初站出来指认白晴手术失误的人,郑蓉。
如今的她是医学界内的翘楚,受国家栽培,受百姓爱戴,也是享誉国内外盛誉的药物研究专家。
院长看到单易顺便跟郑蓉介绍了他,说他是医学界的未来,然后告诉单易郑老师将会正式加入他们医院。
郑蓉的和蔼可亲在单易眼中极其刺眼,这些年郑蓉一直在国内外搞药物研究,他基本上没办法接触她。现在她要加入医院,那么他可以从她这儿重新入手。
因为他一直有种直觉,郑蓉说了谎,手术视频也可能是郑蓉偷走的。
他前两年在墓园亲眼见到过本该在国外的郑蓉偷偷去祭拜白晴。
为什么要偷偷去?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