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越看越是羡慕,渐渐入了神,连瓜都忘了吃,两只圆圆的杏眼骨碌碌转着,一眨不眨地追逐着二人的身姿。
这小变态说得没错。
若她是位金丹大成的修者,或者有她那位大表姐姜玉善七成修为,也不必在此受这小变态作弄。
虽然穿越这东西一回生,二回熟,胎穿是穿,穿书也是穿。
但到底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人有感情,活于世间,需要的不仅仅是填饱肚子,有一衣可敝体,一屋可遮身。
更需要一股气,一点信念。
前前世,她活到十六岁,一直都在为比赛,为夺冠努力。
便是前世混吃等死当咸鱼,至少也享受过生活和天伦之乐。
可一朝穿书,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便是面上看起来镇定,实际上她心中还是迷惘茫然居多。
而此刻,看到清朗月辉之下二人身影疾闪,枪棍相交,如惊鸿掠影,姜虞忽然心中一动,像有一丛嫩芽破土而出。
天地逍遥,自在潇洒,在这个奇幻的修仙世界,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心驰神往的事情吗?
姜虞食不知味,像只松鼠一样,机械地啃着手中的甜瓜,心神完全被刚刚一闪而过的念想吸引了。
忽然听得“嗤啦”数声,敖烈一枪震裂赵奉仙手中布棍,露台上空,彩帛碎片飘飞,洋洋洒洒,如落雪缤纷。
赵奉仙失了兵器,被敖烈逼得向后一仰,眼看着就要从露台上落下去。
下一瞬,忽见他衣袂偏飞,长腿勾住阑干,劲腰一扭,如鹞子翻身,敖烈的枪尖从他面上掠过,兵器上携带的锋气利如刀刃,将他的狐狸面具割为两半。
“啪”的一声,面具裂开,也就是这一瞬间,那朱衣少年双手接住裂成两半的面具,身影翻飞,如鬼魅般欺至敖烈身后,手上半边面具抵住敖烈喉口,轻声笑道:“好徒儿,你输了。”
敖烈面上红了又黑,胸口起起伏伏,最后手腕一翻,收起红缨烈焰枪,忿忿道:“输就输了,我火灵子又不是输不起。你起开!”
赵奉仙脚步腾转,往旁边退开一步,让开了道。
敖烈大步走回桌边,斟了杯茶,端道姜虞面前,微微躬身行礼。
这回他脸上的煞气和愤怒都没有了,虽然眼中还有不服,但更多的是愿赌服输的平和。
“师娘,请用茶。”
“噗——咳咳,咳咳咳!”
姜虞一口甜瓜顿时卡在喉咙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打了一架就好了,刚刚不是还气得要火烧房子吗?
啊,男孩子的友谊真是让人瞧不懂了。
姜虞咳了半天,又是顿足,又是捶胸口,这才把那口甜瓜咽了下去。
但是她还是有点不敢接敖烈这杯茶。
人家是黑水城二城主,在书里虽然算不得顶级战力,但多少也算是震慑一方的大佬了,大佬给菜鸡敬茶……
她真地会折寿吧?
赵奉仙慢悠悠地走到她身旁,极其自然地伸手摘下她的面具,反扣到自己脸上,挑拨道:“你不肯喝敖烈这杯茶,莫非是不肯接受他的赔罪?”
敖烈立刻抬头:“是吗?”
姜虞:……
姜虞赶紧接过茶来,一饮而尽。
“误会误会,绝无此事。”
姜虞才喝完茶,忽然听到屋外有人敲门。一个小弟子站在屋外,急迫地说道:“秉二城主,秉小公子,五楼赌场有几个剑修闹事,现下正大打出手,已经连伤了二十多个赌场守卫了!”
敖烈听闻此言,怒道:“反了天了,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来找本君晦气!”
话说完,还故意回头,狠狠瞪了赵奉仙一眼,这才甩袖而去。
赵奉仙走回桌边,从白瓷盘中拈起那只被敖烈捏得变形的茶杯,指尖转动,静静地端详起杯上留下的指印。
姜虞看他这番作态,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明了了他故意激怒敖烈的用意——
“万里湖水库牢房的钥匙在二城主手里,我自然是要带你去会会我那位徒弟了。”
……
所以,万里湖水库牢房的钥匙其实是……
二城主敖烈的指印!
姜虞惊愕地看着赵奉仙手里的金杯,赵奉仙瞥了她一眼,眸光流转,忽然一扬手,把金杯丢到她怀里。
“好生收着,丢了,拿命来赔。”
赵奉仙说完,负手走出厢房,对守在门边的小弟子道:“闹事人在何处,带我去看。”
姜虞把金杯揣进袖子里,走到露台上,从地上拈起一片碎帛。
这软薄的布料上似乎还残存着锋锐之意,令人心神不由为之一凛。
原来修为高到一定程度,手中无兵刃,胜似有兵刃。
姜虞出了会神,等到十三郎吃饱喝足,“喵喵”地跑来找自己,她才猛然回神,鬼使神差地把手里的碎布收了起来。
反正她一个人也无法展开什么行动,倒不如去五楼赌场瞧瞧热闹。
不是说有剑修打架吗?
除了姜玉善那日在道观中如秋水飘虹似的一剑,她还没见过其他剑修出手,正好去开开眼界。
姜虞怀着这点小心思出了厢房,正待下楼,楼道上忽然冲过来一个莽头莽脑的小弟子,一头撞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顿时朝后一倒,撞到门上,那小弟子手里端着的赌盅也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姑娘!”
那小弟子伏到地上瑟瑟发抖,手忙脚乱地捡东西。
姜虞倒是不怎么疼,掸了掸衣襟,看他怕成那样,也蹲下去帮忙捡。
“我无碍,你以后小心些便是。”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那小弟子连声道谢,把赌盅放回托盘,从地上站起来。姜虞帮忙把最后一颗骰子放进去,忽觉手间一凉,那小弟子塞了一样事物到她手里。
姜虞微微愣神,再抬头,那小弟子已走得无影无踪。
她心下愕然,垂目去看手上事物,这一看,却叫她一颗心咚咚地跳动起来。
冬藏仙府嫡传弟子才有的传讯玉牒……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3章 传讯玉牒
姜虞左右看看,发现楼道两边空无一人,于是又像蜗牛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倒退回厢房里。
然后,猛然抬脚,脚尖一勾,关上槅扇!
十三郎蹲在脚边,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姜虞以指抵唇,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用手握住那枚形如玉蝉的传讯玉牒,屏气凝神,朝其中注入神识。
神识如同触角,轻轻扣开玉牒最外层的禁制,再往里深入,眼前忽然亮起一片金光,金光中飘出两滴黑色水墨,墨水落地成字,化成“冬藏仙府第三十一代弟子姜虞”数字。
姜虞心下讶然,万万想不到这传讯玉牒竟然是原主之物。
传讯玉牒这个设定,在原著中差不多就相当于冬藏仙府弟子的身份证,从入府修习那日起便由府中长老亲自为其挑选适合各人秉性、体质的灵玉。
冬藏弟子自得到玉牒那日起,便按照师长所传,贴身佩戴,以本命元神温养之。
所以对于冬藏仙府嫡传弟子而言,传讯玉牒不仅是一样用来传递讯息的法器、一件证明她们身份的凭证,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也是一件本命法器。
这样重要的东西,原主究竟给了谁?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又辗转回到她的手中?
五楼赌场剑修闹事,莫不是有人为了引开赵奉仙和敖烈,把这传讯玉牒交给她?
怀着疑惑,姜虞继续将神识深入,结果才侵入第二层禁制,就遇到了原主设下的密言。
在她的识海当中,突然凭空出现一张八仙桌,桌上摆设笔墨纸砚。
这是要她把密言写出来才能打开传讯玉牒,看到里面留存的讯息。
姜虞元神虚影落于识海当中,很有些苦恼地挠了挠下巴。
她又不是原主,怎么可能知道原主之前设下的密言,这要是答错了,玉牒里的讯息会不会被术法销毁?
或者这玉牒会被锁定?
总之不管是哪种结果,对于现下的她而言,都不怎么有利。
既然有人用这传讯玉牒给她传递讯息,这代表这个人应该是名门正派弟子,或者至少也是原主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姜虞犹豫了一会,提笔沾墨,“刷刷”地写下几个字。
“癸巳水蛇,二月廿九。”
这是姜虞根据她对原著的记忆,推算出来的原主的生肖和生日。
一般人都是用生日当密码的吧,姜虞忐忑地等待了一会,宣纸上忽然浮出一个朱砂所画的,大大的叉,紧接着纸张上的文字就慢慢消隐了,桌上的宣纸又变为白纸一张。
难道不是这个?
姜虞摸着鼻子思考了会,又提笔写了几个字。
——九十三。
叉叉!
——姜冲茱萸。
叉叉!
——江玄。
叉叉!
姜虞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还想再写个答案碰碰运气,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气劲打在元神上,然后她的元神就被踢了出来。
她不死心,再次凝聚元神,侵入玉牒,闯过第一层禁制后差点被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闪瞎了眼——
“明日再试”。
好了,没得玩了。
输错密码太多次,账号被锁定了呜呜。
姜虞叹了口气,把传讯玉牒贴身收好,抱起十三郎下到五楼赌场,发现闹事的几个剑修站正在擂台下,站得那叫真叫一个整整齐齐。
擂台上散落着几柄烧得乌漆嘛黑的剑,一看就知道是二城主敖烈的手笔。
一些赌场守卫上去收拾残局,想把那几把黑炭剑捡走丢了,结果手指才碰到剑柄,那剑就碎了。
碎成了……渣渣。
这火麒麟吐的火烧起东西,真是好使过头,堪称毁尸灭迹一大利器。
姜虞站在一旁磕瓜子看戏,看到敖烈和赵奉仙分列左右,坐在擂台下首座的茶座上,一个手里端着杯茶,优雅斯文地默品香茗;一个伸手一拍桌子,怒目圆瞪,跟书院里的夫子训学生似的,把前头排排站的几个剑修训得狗血淋头。
“别人到我极乐赌坊来,是来找乐子的。你们几个狗胆子挺大,是专门来找晦气啊!”
几个剑修被吼得一哆嗦,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鬼哭狼嚎道:“二城主,我们冤枉啊,我们哪里敢在极乐赌坊闹事,实在是有人在比斗的时候暗下黑手耍赖。”
其他人都一脸惨兮兮的,姜虞注意到其中有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剑修静静站立在人群中,身姿如竹,一脸面瘫。
姜虞看那几个剑修被火灵子一训,都跟软脚虾似地哭天抢地,忽然看到个画风不一样的,心中一动,忍不住暗自关注起这个剑修。
此人虽然一身青衫落拓,但身姿傲然,气质拔群,细看之下,竟如一把宝光内蕴的朴剑。
敖烈又一掌拍向桌子,暴躁道:“你们既然打伤了我赌场里的守卫,就得负责,别在那儿跟老……本君哭嚎,我告诉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剪烛拿着个算盘站在敖烈身后,手指翻飞,快速拨动算珠。
“毁坏擂台,赔灵珠三万。”
“打伤二十三个守卫,伤势虽不沉重,但是也得休息三日才能复职。按每位守卫补偿三千灵珠算,总计六万九千灵珠……”
灵珠是一种蕴含灵气的天然矿石,是黑水城和极乐净土境内的通用货币。
诸般修仙宗派中,医修最富,术修次之,道士和佛修有香火供奉,日子倒也滋润,唯有剑修、刀修一脉最穷,无门无派的剑修更更穷。
这几个剑修看起来都不像有门派可倚靠的样子,这么大一笔灵珠,怕是扒了亵裤都赔不起。
几个剑修闻言脸都白了。
那个面瘫剑修原先一直盯着剪烛的唇看,他看得很认真,待剪烛说完赔款数目,忽然出声道:“我没有那么多灵珠可以赔。”
敖烈气得又要拍桌子,被赵奉仙用手格住了。
“赔不起灵珠,你就在这赌场里给本君做工,赔够了才能踏出这个门!”
赵奉仙放下手,回头望向姜虞,笑吟吟道:“这位前辈说他赔不起这么多灵珠,姜二姑娘,依你看,此事要如何处理呢?”
姜虞顿时觉得嘴里的瓜子不香了。
这小变态,又想坑她了吧,她才不上钩呢。
姜虞决定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个哑巴。
姜虞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两只手在胸前胡乱比着手语,开始了她的戏精表演。
赵奉仙盯着她看了一会,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过了会,像是终于看不下去,猛地把头转了回去,对敖烈道:“其他人我不管,这位剑修前辈要赔的那份,算在我账上。”
说完起身,侧首剜了姜虞一眼,冷冷道:“走了。”
赵奉仙一向喜怒无常,行事出人意料,全凭自己高兴,敖烈也习惯了,听到赵奉仙说要代那位中年剑修偿付赔款,便挥了挥手,让手下放行,转头专心料理起其他几个剑修。
姜虞慢吞吞地跟在赵奉仙身后,手里还拿了袋瓜子和小肉干,自己吃一口,就喂十三郎吃一口。
她慢如乌龟爬,越走越慢,两人的距离也越拉越大,过了会,赵奉仙竟然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姜虞也不介意,反正走过一遍,极乐赌坊的路她也记熟了,不愁找不到大门。
她这一路磨磨蹭蹭,就是想跟刚刚那位剑修大叔搭句话,问问他修剑难不难,像她这么大了再去修习飞剑还来不来得及。
岂料左等右等,没等来那位剑修大叔,倒把小变态给等回来了。
赵奉仙从前路倒转回来,两袖生风,挟一身冰霜之气走回她面前,眸光往她裙上一扫,阴森森道:“你这双腿要是不会走路,不如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