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绮红说冬藏仙府的弟子之所以会遭遇偷袭,是因为茱萸给太阴宫通风报信。
姜虞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想来诸葛绮红敢当面这么说,可见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了。
赵奉仙忽然起身:“走吧。”
姜虞一愣:“做什么?”
赵奉仙负手而立,侧首回眸,脸上笑意渐消,语声也变得冷意森然。
“累得你父母双双殒命,难道你不想见见这位西门闻香吗?”
姜虞吃惊道:“西门闻香还活着?”
“嘲风谷一战后,黑水城趁乱把这位西门家的公子劫了出来,目下就囚禁在这座城池的万里湖底下。掐指算来,已有十年不见天日了”
“所以?”
少年嘴角微勾,冷冷笑道:“我要你,帮我从西门闻香手中要到那部禁术秘典。你是姜冲之女,你开口要,他一定会给。”
就说这小魔头不可能看上她,掳走她必有目的,现在狐狸尾巴现出原形,姜虞忽然觉得轻松多了。
既然这小变态有求于她,也就代表她有了和他谈判的筹码。
姜虞从腰后摸出之前顺来的小狐狸面具戴上,学着赵奉仙负手踱步,口中边提条件:“事成之后,我要回家。”
赵奉仙看她戴上面具,微微愣了下神,旋即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张和姜虞一模一样的狐狸面具,也扣到脸上。
“成交。”
姜虞朝前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
“不行,你和我起个心魔誓,我才能信你。”
修行之人,最怕心魔。若心生魔念,道心崩塌,数十年的修行便毁于旦夕。
姜虞提出这个要求,心里免不了有些忐忑。毕竟这小变态有点不按套路出牌,万一他想了想觉得和她谈判太麻烦,还不如把刀架她脖子上威逼于她,怎么办?
少年的面孔掩于面具之后,眸色黑沉,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虞忽然就有点怂了:“算了,我……”
下一刻,忽觉手上微暖,赵奉仙执过她右手,与她十指交扣,二人掌心中闪过一道红光。
姜虞听到少年清润的嗓音缓缓道:“我赵奉仙兹与姜二姑娘订立誓约,若姜二姑娘替我取得禁术秘典,我便送姜二姑娘回家。”
话音落下,从二人掌心间闪出的红光飘起,在半空中凝结为两滴血珠,轻轻落到二人手腕上,像是朱墨滴到宣纸上,了无痕迹地融入二人的肌肤中,化为一点朱红色的印记。
立完心魔誓,赵奉仙立刻松开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锦帕仔细地擦起手来。
姜虞:……
怎么啦?牵一下你还吃亏了嘛?
我的手是有毒吗?
我还没擦呢!!!
姜虞气得要死,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帕子,于是就弯下腰把十三郎抱起来,把手贴到十三郎背上,学着赵奉仙的模样,正正反反,手心手背,贴着十三郎的毛蹭了十几遍,才收了手,挑衅似地瞟了赵奉仙一眼。
赵奉仙看她的眼神像关爱智障。
姜虞更暴躁了,心中暗暗道,她要是再让这姓赵的碰到她一根手指头,她就自己剁手!
二人绕出九里院,出了城主府,一路上遇到几个管事模样的妖修,个个都对赵奉仙礼遇非常,远远看见赵奉仙,便停下脚步,恭敬地立于路旁,微微垂首,道:“小公子。”
听起来好像赵奉仙是此间的小主人似的。
埋头赶路难免无聊,姜虞逮着机会便想从赵奉仙嘴里套话。她心里好奇,也不遮掩,直接问道:“他们怎么都唤你作小公子,你和黑水城城主什么关系?”
“黑水城大城主,是我义父。”
“黑水城二城主,是我徒弟。”
姜虞:……
如果没记错的话,黑水城两位城主可是一对亲兄弟。大城主的原形是只水麒麟,二城主则是火麒麟。
……贵府真乱。
姜虞的小脑瓜子高速转着,凭借只言片语和自己的脑补,慢慢把剧情串了起来。
总之不管赵奉仙和黑水城的大城主是怎么结的父子关系,首先,黑水城大城主把西门闻香抢回来关了十年,不可能是为了救他性命,只可能是为了夺他手里那部禁术秘典。
但不知为何,磋磨了十年之久,依然没有成功。
而这个小变态不知从哪里听闻了这个消息,便设计和黑水城大城主套近乎,打入黑水城内部,然后还把自己掳来,目的也是为了获得禁术秘典。
姜虞猜测,黑水城城主应该不知道西门闻香和原主的父亲是至交好友,不然肯定早把自己掳来了。
由此可见,姜冲和西门闻香的关系应当很隐秘,所知者甚少。
那么,这小变态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姜虞想得入了神,忽觉领子一紧,差点没被勒死。
赵奉仙提着她的领子,足下一跃,二人离地而起,飞入八只行尸所抬的步撵中。
八只行尸健步如飞,瞬息之间,步撵已至城主府大门。红色的幔帐在二人身后落下,拦住外界的一切窥探。
赵奉仙把姜虞往卧榻上一丢,自己也往榻上一靠,从口中吐出几个音节。那音节听着像野兽的低吼,又像是某种非人的语言。
姜虞摸了摸脖子,疑惑道:“你刚刚说的什么?”
赵奉仙睨她一眼,神色淡漠:“殄文,沟通死物的灵言。”
明白了,你和你那群“大兄弟”的专属用语呗。
姜虞爬起来坐好,把十三郎放到腿上,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极乐赌坊。”
“做什么?”
“万里湖水库牢房的钥匙在二城主手里,我自然是要带你去会会我那位徒弟了。”
赵奉仙解释完,便不再同姜虞说话,自顾自地打起坐来。姜虞细观他打坐的法门,看着确实有几分佛宗弟子的样子,但偏偏手上结的法印又是道宗法印。
虽然几位大兄弟抬轿子的功夫确实一流,但怎么说也是轿子,晃是不可避免的。姜虞坐在卧榻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步撵晃来晃去。
而赵奉仙腰背挺直,坐得跟尊雕像一样,别说晃了,连头发丝儿都没有动过一下。
姜虞心想,果然修为高,定力也不一样。
瞧这坐姿,标准的学霸。
她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偷闲修炼,于是学着赵奉仙的模样,把面具推到头上,打坐吐息,不一会儿,也进入道定之境。
她感觉自己的神识像是进入了一个玄妙异常的空间,万里星河璀璨,而她徒步漫走于星河之间,有如腾云驾雾。
忽而之间,她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呼唤她:“姜虞……”
她左右四顾,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可星海茫茫,眼前的空间广袤又空寂,根本无从寻起。
姜虞正觉有些失落,忽然脸颊一痛,像是被人用力掐了一下。
“醒醒,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姜虞猛然睁开双眼,退出神识内观,下意识地抬手往嘴上一擦——
嘴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哈喇子?
姜虞怒目瞪向赵奉仙,拼命遏制住自己想掐死他的冲动。
赵奉仙好似感知不到她的怒意,又伸过手来,在她右边脸上也掐了一下,看到她两边脸颊都留下红红的指印,对称又和谐,看起来就像上了胭脂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开心,兀自大笑起来。
姜虞:……深井冰。
她决定不跟变态计较……
才怪。
她盯着赵奉仙,娇怒道:“好玩吗?”
赵奉仙收住笑,一脸正色:“不过尔尔。”
姜虞忽然闪电般地抬手,快速在赵奉仙脸上也掐了一下,力气不大,说是掐,其实仅仅是用两根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揩了一下罢了。
她收回手,一脸嫌弃:“啧啧。”
赵奉仙瞬间就沉了脸色,翻脸如翻书,喜怒无常说的就是他。
他瞥了姜虞一眼,眼神阴冷,还有点变态,然后就默默地把头顶的面具拉了下来,站起身来,衣袂带风,掀开幔帐从步撵上跳了下去。
等到姜虞抱起十三郎跳下步撵,赵奉仙已走得无影无踪。
姜虞面前是一个建成兽口形状的洞口,洞上刻着“极乐赌坊”四字,洞内透出粉色灯光,隐约可听到人声喧哗。
这个极乐赌坊,怎么看起来这么不正经啊?
姜虞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忽然从洞里滑出一个水蛇腰的黄衣美人。美人热情地迎上前来,牵过姜虞的手,娇声道:“小公子带来的贵客么?快随我来,小公子已在前头相候了。”
“来,快上来吧。”
姜虞一脸懵:“上,上哪儿?”
美人掩口笑道:“还能上哪儿,自然是快骑到奴家的尾巴上来呀。”
说着,扭了扭腰,裙下忽然蹿出一条粗壮的蛇尾,重重往地上拍了一下,霎时间,尘烟漫起,惊天震地。
第11章 师娘
这大概是姜虞有生以来,搭乘过的最时髦的人力车了。
提脚踏上蛇尾的那一刻,姜虞心中默默想道。
美人儿等一人一猫皆踏上蛇尾,提气娇喝一声,款摆纤腰,驮着姜虞在石桥之间挪转腾移,速度快逾风雷。
姜虞和十三郎一前一后站在蛇尾上,姜虞双手搭着美人的双肩,十三郎蹲在姜虞后头,两只前爪紧紧抱住姜虞的靴子。
不抓紧不行,这“蛇车”开得太快,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甩飞出去。
姜虞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这位姐姐,可否请你行慢一些?”
她快被颠吐了。
奉命前来接送姜虞的蛇妖剪烛终于觉察到自己飙车飙太快了,忙歉然道:“呀,是奴家失察,累贵客颠簸了。”
说着,降下速度,慢慢游.行起来。
姜虞道了声谢,举目四顾,暗中观察起沿路所见。
方才站在极乐赌坊洞口,看到内里透出粉光,姜虞还以为洞内应该空间逼仄,到处都是靡靡之音。
直到一脚踏入洞府,才发现洞内竟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开阔水域。三尺宽的狭窄石桥横贯水面,如同蛛网的蛛丝般相互接连。
舫船、小舟如同傍晚江面上的渔火,星罗棋布于石桥之间。所有的酒桌、赌局就在这大大小小,或是奢豪华丽,或是简陋朴实的舟船之上摆开。
每只船船头都挂出了旗招子,明码标价地告诉客人:要上我这船,需费银钱几何,有何美酒可品,有何赌局可搏。
一路行来,姜虞看到的旗招可谓五花八门,叫人大开眼界。
比如前头有艘舫船,明明彩绸装饰,彩灯高悬,两侧船舷走道上还有各色佳人红袖招展,莺声燕语,招徕客人,结果姜虞抬头朝船头旗招上一望……
上面写的是:“走鸡斗狗人生乐十两银子您是爷”。
姜虞心说这花船招徕客人的标语怎么怪怪的,既是花船,难道不该挂个什么“温柔乡里温柔人,万紫千红都是春”的旗招吗?
剪烛回头,正好瞥见姜虞目露疑惑,不由问道:“贵客怎么了?”
姜虞道:“这花船的旗招子真是古怪。”
剪烛听了,掩唇笑道:“贵客误会了,那可不是花船,而是一局斗鸡局。我们极乐赌坊不做妓坊生意,只沾手美酒和赌局。”
果然不其然,这边话音才落,便见几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鸡大叫着从船舱窗口飞了出来,落到甲板上,一顿生死互啄。
几个汉子箭步冲出船舱,站在一旁围观,激动地面色涨红,挥拳呐喊。
“铁老二,啄!啄死它!”
“常胜大将军,坚持住啊!坚持住!”
……
姜虞:你们这斗鸡都这么高档的吗?
剪烛见姜虞一脸意兴盎然,索性停驻其旁,让姜虞可以更好地一览石桥两岸,各大舟船之上情况。
这里头的赌局五花八门,有斗鸡的,自然也有斗蛐蛐、斗猫斗狗、斗灵宠的。甚至还有赌刀赌剑的比武。
总之,万物皆可赌,只要有人想赌,只要有人敢赌。
姜虞看了一会,忽然想起小魔头说过,黑水城大城主是他义父,黑水城二城主却是他徒弟。
这“扭曲”的人伦关系着实叫她费解。
“剪烛姐姐,赵奉仙是大城主的义子,按常理说,不是应当称二城主一声‘叔父’才是,怎么反倒是二城主的师父?”
剪烛听到姜虞如此发问,立刻伸手捂住姜虞的嘴,神色紧张,左右望望,发现没有人听到,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手,压低声音道:“此事乃是二城主一生之耻,贵客往后,可千万别在极乐赌坊内再提起这话了。赌坊中人多耳杂,若叫有心人听去,传入二城主耳中……”
“会怎样?”
剪烛脸上流露出惧怕之色:“二城主定然又要大发雷霆,喷火焚屋了。”
姜虞轻轻皱眉:嗯?
又?
剪烛怕姜虞再追问下去,赶紧道:“小公子在玲珑阁中相候已久,贵客,我们还是先去见小公子吧。”
姜虞道:“剪烛姐姐无须如此多礼,唤我姜虞即可。”
剪烛笑道:“贵客出身仙门大宗,身份尊贵,奴家一介下妖,怎敢直呼贵客名讳?”
姜虞听到她自称“下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原著的世界观设定就是这样的,她也清楚自己无法勉强。
两千年前,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种族本为龙族,不管是人族还是妖精鬼怪,都不过是龙族手下驱役的蝼蚁。
然而历史的齿轮朝这个独得天厚的种族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一千年前,四海龙族内乱不休,这场内乱催生出了一位手腕超绝的龙君,这位龙君凭一己之力,在四海与陆地交接的地方设下封印大阵,从此陆上种族便与四海水族完全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