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回答道:“秉府主,已有将近三个时辰了。”
“浮游秘钥呢?”
“也被那妖人带入秘境之中了。”
远山的边缘被朝阳的辉光镶了一圈橘色的光边,天光即将大亮。
姜问雪皱了皱眉,道:“十长老,列阵,破结界!”
十位护府长老听闻此言,神色均是一凛。
府主这是打算强行破开入口的结界,闯入浮游秘境中救人了。
浮游秘境是由姜氏先祖发现,入口的结界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加固,时至今日,几乎可以说是冬藏仙府中最牢不可破的地方。
十位长老略有些迟疑,互相交换眼神,大长老更是劝说道:“夫人,这结界修成不易,损毁之后几乎不可能再复原了。”
姜问雪淡淡道:“大长老,即便今日被卷入其中的不是阿虞,而是冬藏仙府的任何一名普通弟子,我都会做此决定。对于我们冬藏仙府而言,人命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洞天福地,祖传宝物,在人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姜问雪的声音虽不严肃,可却犹如一记耳光子打在大长老脸上,打得她满脸羞红,不敢再劝。
十位护府长老纷纷取出法器,准备协助姜问雪破阵,正在此时,浮游秘境的入口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光。
那黑洞一般的入口中掠出一道残影,直奔姜问雪而去。
情急之中,姜问雪疾步倒退,拔剑相迎。
一剑,削向那人手指。
嚓——
剑刃砍在银色的鳞片上,火花四溅!
两根长满鳞片的手指夹住剑刃,用力朝剑柄处一推,欺身贴到姜问雪身前。
姜问雪一抬头,就对上一双幽绿的竖瞳,一瞬间,一股巨大的精神威压迎面扑来,姜问雪身子一僵,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你是……”
方如是伸手一勾,把姜问雪袖中所藏的莲花灯座顺走,笑道:“小娃娃,你该喊我一声祖奶奶,哈哈哈。”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方如是飞身落回浮游秘境的入口前,探手一抓,从入口中揪出两道人影,正是江玄和姜虞。
感到压在身上的威压陡然散去,姜问雪忙出声布兵,欲设阵将方如是拿下。
可府中弟子排布的阵法在方如是眼中却宛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方如是扬扬衣袖,她们的进攻便摧枯拉朽,溃不成军。
方如是带着两个小辈,一路打到冬藏仙府的大门,正与江氏的天字旗撞上。
面对着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方如是神态悠然,单手扣住姜虞脖颈,朝江玄微微一笑。
“小子,叫你的人让开。”
江玄抬手捂唇,低声道:“天字旗退开!”
令行禁止,手持神机火铳的天字旗如潮水般退开。
方如是扣着姜虞,飞身扑向大门,一路如入无人之地,姜问雪的人拦不住她,诸葛婠的人更拦不住她。
她带着两个小辈冲出大门结界,忽而仰首长鸣,发出震天撼地的龙吟之声,化为一条白色长龙,卷住二人飞向高空。
一轮红色的旭日缓缓从山谷间升起,朝天地间射出千千万万道金橘色的光芒。
清凉的晨风轻轻拂过白龙的鳞片,白龙半闭着眼,享受这久违的自由——
师兄,你能囚我一时,却不能囚我一世。
这正邪两道的天地,该变一变了。
方如是胁迫灵州江氏少主、冬藏仙府的姜二小姐,强行突破冬藏仙府层层围攻,破府而出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传遍整个安贫乐道门。
门主师三行当即召集四府,合四府之力对方如是展开追捕,然而这方如是一朝脱困,遨游天际,竟如滴水入海般,就此消失了踪迹。
三日后,黑水城九里院。
一只细白的手推开临水的轩窗,用木撑子将窗子半支起来。
窗内,一位身披白纱的女人斜卧榻上,手上正捧了一卷书册细细翻阅。
一个容貌明艳的少女坐在榻前,神色不耐,说道:“前辈,符箓金册你也拿到了,金丹你也吞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不再用我拿捏江玄?”
方如是轻轻将书翻过一页,像一个慈爱的长辈般,轻笑道:“我能用你拿捏他,代表他心中爱重你,这难道不值得高兴么?”
姜虞:……
这方如是借助西门闻香的灵符,在浮游秘境中寻到符箓金册后,便扣着他们闯出冬藏仙府,之后借着江玄的路子,辗转来到黑水城中,隐匿行踪。
方如是以血咒残害西门氏淮阴一脉,本是该死之人,却被姜氏先祖救回,囚于浮游秘境之中。这件事情除了冬藏姜氏的继承人间代代耳口相传,便再无第二人知晓。
况且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冬藏姜氏包庇恶徒的罪名便洗不干净了,还有可能引起西门氏的讨伐。
因此师三行虽然集合四府之力追捕方如是,对外的官方说法却是,一条被囚的恶龙离府逃脱,此龙生性残暴,若不尽快捉拿,定后患无穷。
方如是在进入黑水城之前,听到这个消息,大笑了半天,对姜虞二人道:“看呐,这就是安贫乐道门的风骨,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敢提。”
进入黑水城休整了一日后,方如是便开始强迫姜虞学习符箓金册中记载的邪法。
起初姜虞不肯,方如是脸色一变,道:“你一日不肯学,我便一日斩江玄一根手指头。你可以数一数他有多少根手指头够我斩。”
姜虞看她眼神狠戾,完全不像是在说笑,只好忍辱答应。
方如是倒是正儿八经地教得极为认真,全无藏私,除了脾气喜怒无常了些,堪称是位良师了。
今日方如是姜虞如何用生魂炼制血神幡后,便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就用护心镜里的那个贱.婢先炼一支血神幡来。”
姜虞不肯,道:“此人需交给诸葛府主处置。”
方如是气笑了:“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知道当年极乐净土里有多少人哭着、求着想做我的弟子,我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吗?”
“反正不是我哭着、求着要拜你为师的。”
方如是冷笑道:“亏得我修身养性了几百年,要是换做当年的我,你早死上千百回了。”
师徒二人正在斗嘴,静室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前辈,晚辈可否入内拜见?”
方如是看了姜虞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进来。”
江玄推门而入,轻轻带上房门。
回黑水城后,他在灵池中泡了两日,伤势才算好转,但失去的金丹却是不可追回了。
江玄走到榻前,另取了只小杌子,放到姜虞身边坐下。
姜虞和江玄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同样是被方如是所胁迫,姜虞表现出来的是满身反骨和不耐烦,可江玄表面上对方如是却甚为尊重,并无一丝被胁迫的不悦,姜虞甚至隐隐有种方如是在利用他,可他也反过来在利用方如是的感觉。
可是,江玄想利用方如是做什么呢?
姜虞陪江玄泡灵泉的时候问过这个问题,江玄只是淡淡一笑,便支开话题跳了过去,看来并不打算对她坦诚以待。
姜虞心里很是憋闷。
虽然江玄在秘境中坦言,他剖丹就是为了打动她的心,可她确确实实是动心了。
如果说从前她对江玄还有一丝防备和猜忌,那日之日,已如烟云作散。
正因如此,她才越渴望知道江玄的事情,当她猜到江玄有事情刻意瞒着自己时,心情简直糟得一塌糊涂。
隔着袖子,江玄握了握姜虞的手,对方如是道:“前辈,晚辈有话想和前辈谈谈。”
方如是意会,朝姜虞使了个眼色。
姜虞看懂方如是这是要支开自己的意思。她看着江玄,以眼神询问:你是真的要我避开吗?
江玄抬手轻抚她的头发,温声道:“阿虞,你在外头等我,我很快就好。”
姜虞“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出静室,用力甩上槅扇。
江玄侧耳倾听,确定姜虞走远之后,反手设下一道隔音结界,对方如是道:“前辈,晚辈想向前辈讨要一件东西。”
方如是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你想要什么?”
“晚辈想要那日前辈从问雪夫人手中抢来的东西。”
方如是看着江玄,似笑非笑的,“哦,你知道那是什么?”
江玄也不与她绕弯子:“我要阿虞那一魄。”
方如是懒洋洋道:“你要她的一魄做什么?龙族的一魄,于你又没有什么用处。”
少年微微笑着,瞳眸间却满是阴翳。
“有些事情,我不是很想她想起来,所以这一魄,还是交给我来得好。”
方如是道:“给你也不是不可,但你又能拿什么来换呢?”
“我可以帮前辈打击西门氏,也可以引荐前辈进入太阴宫总坛。”
第102章 搞事的江二
“我可以帮前辈打击西门氏, 也可以引荐前辈进入太阴宫总坛。”
闻言,方如是掩唇而笑:“我还需要你引荐我进太阴宫?真是可笑。”
江玄道:“前辈避世已久,在这数百年间, 正魔两道发生了许多变化, 其格局与五百年前亦是多有不同。现今的太阴宫,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由一帮乌合之众组成,只能龟缩在极乐净土内的组织。”
方如是低头看了看十指的蔻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你可知道, 太阴宫之所以能有今日这般气候,皆是遗留在陆上的龙族在背后扶持。”
“太阴宫的发家的确是起于西海白龙族的扶持。但六百年前, 当太阴宫逐渐占据了整片极乐净土,建立了等级森严的分坛, 将龙族的权力逐步架空之后, 当时的太阴宫几大主事之人便暗中联合正道玄门,将极乐净土中遗留的所有龙族绞杀, 只留下几只幼龙, 安抚狂热的信众。”
方如是握紧十指,双眸迸出两道雪亮的光芒:“什么?!”
江玄微微一笑,道:“前辈是不是奇怪, 太阴宫最开始的建立者,分明是各大玄门正宗的弃徒, 为何发展至鼎盛之时, 又反过头来与各大宗门联手,反插帮过自己的龙族一刀。”
方如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静待下文, 她倒要听听,这小子有什么新鲜见解。
江玄继续道:“很简单, 因为比起正与邪这样的门户之见,人族更恐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时的龙族之所以扶持太阴宫建立,并不是因为他们心善,而是他们别无选择。”
“四海的封印结界皆由各大门派轮值看守,陆上的龙族若想破开四海龙君设下的封印,将族人解放出来,就势必绕不过各大门派的看守。”
“而当时剩下的龙族,其力量已不足以与各大门派正面抗衡,于是他们选择扶持这支从各大门派流出的,与其对立的力量,以期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能有与各大门派一战之力。”
“但对于太阴宫而言,比起推翻各大宗门,他们更恐惧的是龙族的复辟。他们宁愿背负邪魔外道的名声,也不愿再当龙族的奴隶。”
方如是容色如霜,哼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是想得透彻。既然你说,比起正邪门户之见,你们人族更恐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你又为何要帮我?”
“你应该猜得到我想做什么吧?”
江玄道:“第一个问题。即便晚辈不帮前辈,前辈也有手段迫使晚辈屈从,既如此,晚辈倒不如卖个好,向前辈讨要点好处。”
“第二个问题。晚辈确实能猜到一点,前辈心有宏图,所求甚大,但以当今的局面而言,晚辈认为前辈很难成功。”
方如是先前还轻轻点头,听到这一句,忽然将书册朝榻上一摔,怒道:“臭小子,不知死活!”
方如是这一怒,龙族大修的威压尽施,一股无形的气压在屋中流转,桌上的茶杯、笔架,多宝架上的花瓶纷纷碎裂开来。
江玄的衣衫无风自动,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就连脸部的肌肉都被这股威压撕扯得微微变形。
失去金丹之后,一切都得从头再来,所以江玄现在就只是个身怀武艺的高阶武者,面对如此强大的威压,几乎没有抵挡之力。
可面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的方如是,江玄并无任何惧意。
“虽然晚辈认为前辈不可能成功破掉四海封印,却非常乐意见到前辈成为太阴宫的主事人之一。”
方如是冷冷问道:“哦,为何?”
少年仍是那般微微笑着,一双睡凤眼弯成两道新月,看着天真又可亲,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足以叫任何一位玄门正宗的掌门人暴跳如雷。
“我要娶的妻子,身怀龙族血脉,能遮掩得了一时,却很难遮掩一世。”
“与其终日提心吊胆地提防有心人,不如捅破这天,给她找一个可靠的靠山。”
方如是听到这里,愣了愣,脱口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她那位姑母不算可靠的靠山?”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问雪夫人有她的责任和立场,与前辈您不同。”
“如何不同?”
“若遇正道联手讨伐,问雪夫人很难为了阿虞与他们撕破脸,但前辈你可以把他们的脸都踩到脚底下。”
方如是越听双眸越发明亮,看向江玄的眼神也由愤怒渐渐变为探究。
江玄朝方如是伸出手,道:“讲完了原因,前辈现在是否可以将阿虞那一魄交给我了。”
方如是垂睫思索了片刻,从袖间取出一盏莲花灯座来。
那灯座只有普通女子手掌大小,样式秀气而古朴,最外层鎏的金已脱落了不少,显然很有些年头了。
江玄双手接过那灯座,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灵囊中,贴身藏好。
方如是收起外放的威压,道:“说吧,你要如何引荐我进太阴宫?”
江玄斟酌道:“从十八水府,到五镇海渎,再到入主总坛,照这样的路子一步步往上爬,未免太慢了一些,依晚辈之见,不如干件大事情当投名状,直接拿着这投名状觐见现任宫主和大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