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九里院,姜虞才问:“方才你与大城主都说了些什么?怎么后来翻脸了?”
江玄淡淡道:“没说什么。”
姜虞看着他手里的木匣子:“大城主给了你什么东西?”
说着伸手将那匣子拿了过来。
江玄联想起敖宗喝醉后对自己说的话,忽然反应过来那木匣中所装何物。
“别——”
吱呀一声。
姜虞解开匣盖,入目便是一本画册。那画册的封皮上绘着一对男女,赤.身.裸.体,臀.股.相.交,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画册旁边还摆放着许多小器物,姜虞一眼扫过,虽未看清全貌,却也猜到那都是房中情趣之物。
姜虞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心脏疾跳,“啪”的一声盖上匣子。
江玄捂着额头,有些头疼地说道:“都说了叫你不要开了。”
姜虞小声道:“我怎么知道……知道匣子里会是这种东西。”
说完,将匣子往江玄那边一推,落荒而逃。
“我、我先回去了。”
江玄枯坐了一会,将匣子移到眼下,打开来看了两眼,将那边书册倒扣,遮住豪放的封皮,又将那几样器物捡起来看了看,虽然不清楚它们的用途,但凭借早年读书时涉猎甚广,隐约能猜到几分。
江玄越看脸色越沉,心想敖宗居然将此物相赠,也不知阿虞今夜回去,要将自己想成怎样荒.淫无耻之人。
他“砰”的一声合上匣子,拿着匣子走到窗边,作势要将其抛入池塘中。
可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又默默走回屋中,将匣子往墙角的箱笼中一丢。
此刻丢了东西,敖宗说不定会起疑,还是先留着吧。
江玄在心中对自己如是说道。
他今夜陪着敖宗喝了几杯,本来酒量就极差,此刻酒劲上头,很快就觉得有些头轻脚重。
江玄躺到榻上,从储物灵囊中取出那盏装着龙魄的莲花灯座,握在手掌中把玩了一会,又妥帖地收起来,不多时,酒劲挥发,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他梦到了遥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事情。
那一年隆冬,极乐净土中迎来一场罕见的大雪。
十八水府中收到暗报,灵州江氏少主受其父之命,暗中护送小未婚妻回冬藏仙府。为避开众人耳目,江少主一路轻装简骑,数次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取道距离极乐净土较近的道路,果真叫他避过好几拨截杀。
那一日,大雪满山,一列二十人左右,作商队打扮的队伍走入荒雪冰原之中。
雪谷之中,商队宛如一串小小的蚂蚁,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进。
雪谷上方,三双眼睛紧盯着底下的商队,宛如三头饥肠辘辘的饿狼,盯着慢慢走入陷阱之中的猎物。
一个满脸胡须,凶神恶煞的汉子专注地看了一会,转头对身后一个瘦弱的小少年说道:“小师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那小少年穿着一身朱色袍裳,头戴金冠,腰配宝玉,端得是一位富贵小公子的模样。
他坐在一截枯木上,脚下踩着一具尸体,闻言掀起眼皮,将沾染了血液的匕首举到唇边,猩红的舌尖伸出来,慢慢舔去匕首上的血迹。
“我办事,师兄还不放心吗?”
第104章 双生兄弟
商队在雪谷里一处避风的山岗后停下了。
厚重的车帘掀起一角, 一位着朱袍,戴金冠的小公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拢着身上的孔雀羽披风走到山岗下, 抬头望了眼天色, 叹了口气:“天色已晚,继续赶路太过危险,今夜就在此扎营暂歇一宿。”
众人齐声道:“属下领命。”
这小公子正是灵州江氏的少主。
这位江小少主又从中点出一人,下令道:“江山, 你去前面探探路。”
被唤作“江山”的汉子躬身一拜,“是。”
打开车队运送的箱笼, 从中取出一只大黑匣子背上,纵身一跃, 人如利箭射出, 跃到一棵雪松梢头,足下轻点, 整个人便轻飘飘地荡了出去, 很快就不见踪影。
众人安札营房,烧柴做饭,不多时, 前去探路的江山去而复返,脸上尤带慌张之色。
“少主呢?”
“少主在车上陪伴姜二小姐。”
江山急匆匆走到马车旁, 就听到马车里传来小少年清朗温润的声音。
“从前有一个书生叫东郭先生, 有一天他牵着毛驴经过雪地,发现一只狼倒在雪堆里, 被冻得奄奄一息……”
马车里传出小女孩的撒娇声:“玄哥哥, 我不要听这个故事了。东郭先生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八百遍了,我要听新的故事……”
江小少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笑道:“好吧,那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小女孩爱娇地说道:“我要听你在不归寺里修行的故事。”
“可是我在寺中的生活很无聊的。”
“我不信。我阿娘说你可是不归寺长老的高徒,很厉害的,怎么会无聊?”
江小少主似乎被逗笑了,闷声笑了一会才道:“若是讲经论道,我还算学有所成吧,若是论武功修行,我只怕还比不上你。”
小女孩哼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阿娘说我以后总是要嫁给你,天天和你在一起的,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可以保护你呀。”
江小少主似乎正在喝水,闻言“噗——”地呛了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顺了声气,说道:“姜二妹妹你还小,以后不要说这些话了,这种话要长大以后才能说的。”
小女孩“哦”了一声,有点不开心地嘀咕道,“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已经懂了。”
小少年“唉”地叹了一声,无奈中带了点宠溺。
“姜二妹妹,我给你讲个新故事,你把这碗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小女孩嫌弃道:“这药好苦啊,我可以不喝吗?”
小少年温柔而坚定地说道:“不可以。”
小女孩瘪着嘴沉默了一会,最终摆出壮士断腕的架势,沉重地说道:“好吧,喝就喝吧!”
说完,马车里就传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一个小女孩喝药,竟喝出了如牛饮水的架势,实在令人莞尔。
江山默默站在马车旁边,一直等马车中的少年劝小女孩喝完了药,又讲了个故事将人好生哄睡着了,才轻轻在窗棂上敲了一下,低声道:“少主,属下有事禀报。”
“嘘——”
马车中传来轻轻一声“嘘”,过了会,小公子掀开车帘,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举步往远离营房的一棵雪松下走去。
江山跟过去,站在江小少主身后,低声道:“少主,前往路况良好,明早应该能按计划通行,只是,只是……”
江小少主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江山犹豫片刻,道:“少主,我在前方一处雪崖发现了一个被吊起来的人。”
“什么人?”
“就是……就是那个容貌与少主甚为肖似的孩子。我看他被扒掉了衣裳,只留下一层中衣,身上全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只怕是他上次办事不利,回去后被同伴毒打一顿,绑在了那里。我瞧着今夜恐怕还会下雪,如果没人救他下来的话,只怕那孩子今晚真就要冻死了。”
“可属下又怕这是个陷阱,是那孩子和同伴联合做的戏,因此不敢私下救人,只好先回来请示少主。”
江小少主沉默不语,遥望悬挂在远山之上的新月。过了一会,他忽然出声道:“江山,你说那个孩子怎么会和我长得那么像呢?”
“若无血脉亲缘,这世上怎会有两个无缘无故的人生得如此相像?可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父亲也唯有我母亲一房妻室,我并没有兄弟呀。”
江小少主来回踱步,似乎有些难以抉择,最终,他停下脚步,喟然一叹。
“罢了,赶路要紧,这件事情不要再去管,那孩子的生死就……听天由命吧。”
江小少主吩咐江山不要将今日探路的发现泄露出去,便上了马车。
夜渐渐深了,天际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大都疲乏不堪,此刻除了守夜的人仍醒着,其他人都已陷入半昏睡的状态。
马车的车帘再次掀开一角,江小少主悄悄下车,走到守夜的江山面前,低声道:“下令命其他人戒严守卫,你和我去看看。”
江山一怔,道:“少主……”
江小少主抬起一根手指轻抵在唇前:“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走。”
江山按照江小少主的安排命令下去,然后便陪着江小少主来到傍晚时发现的那座孤崖下方。
二人抬起头,就看到一道瘦弱的人影被吊在崖壁中央的一棵老松上,身上的衣物都被鞭子抽烂了,整个人被凛冽的寒风吹得轻轻摇摆,全身肌肤都被冻成了蓝紫色。
随着那孩子身影晃动,那棵古松的树干还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呀”声,再这样下去,那孩子就算不冻死,也有可能会掉下来摔死。
能想出这种法子来折磨一个小孩子的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魔道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样一群人,怎么做得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江小少主再也看不下去,转头对江山道:“江山,你上去把人抱下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江山应声飞上岩壁,手中刀光一闪,割断吊着少年的绳索,伸臂一揽,将那瘦弱的人儿抱在怀中,正准备从岩壁上跳下去,忽觉心口剧痛。
江山低头,正好对视少年一双清冷又妖异的眸子。
昏迷不醒的少年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右手握着一柄尖利的冰锥,准确无误地扎进他的心脏里。
江山喉头一甜,手还来不及松开,保持着抱住少年的姿势从高空中重重地摔落下来。
江山被杀的同一时刻,江小少主便已发现蹊跷,立刻从储物灵囊取出一道灵符在手。
只是对方比他想象中更快。
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那披挂着一身破烂血衣的少年便从地上弹了起来,化为一道虚影朝江小少主冲了过来。
少年像荒雪冰原中奔跑的孤狼,浑身上下都浸满了生死边缘历练出来的血腥气。
江小少主看到那张与自己无比相似的面庞渐渐在眼前放大。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恶意满满的笑容。
“再会了,江少主。”
一片雪粒子从雪地中冲天而起,江小少主只觉太阳穴一痛,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少年双手垂落在身侧,下巴微仰,带着一丝倨傲和冷漠,眼睁睁看着那金尊玉贵的小公子缓缓栽倒在自己脚下。
他抬起光.裸的脚,踩在小公子肩上,不屑地踏了两脚,轻笑道:“你不是挺会讲故事的吗?怎么着,给那胖团子讲过那么多遍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自己就一点都不长记性?”
两道身影从孤崖下的岩石后跳出来。
一个是个满脸胡须,凶神恶煞的汉子,一个是个脸色粉白,细瘦矮小的青年公子。
那青年公子摇曳生姿地走到少年身后,将手臂上挂着衣袍和靴子递过去,翘着兰花指说道:“哎呀,天儿这么冷,小师弟还是快把衣服穿好吧,要是冻坏了,师兄可要心疼死了。”
少年拍开那青年公子的手,不掩嫌恶。
“恶心,你离我远一些!”
那青年公子被骂了也不恼,只笑嘻嘻道:“小师弟不愧是小师弟,我就说,这世上就没有小师弟办不成的事儿。”
少年蹲下来,动手扒下小公子的孔雀裘披风、朱袍金冠、粉底黑靴,还有脖颈间的龙鳞项链。
他一边行盗匪行径,一边面无表情地讽刺那青年公子。
“但凡你把练合.欢功的心思挪一点到正经地方,也不会被师父骂废物。”
少年扒光了小公子身上的衣物,扯掉破碎的中衣,从储物灵囊中取出一套新的中衣换上,然后将小公子的衣物原样穿到自己身上,梳了个与他一样的发式,戴上那顶刻着江氏家徽的金冠。
这般打扮一番后,连那络腮胡大汉也不禁叹道:“娘的,小师弟,你和这江家的少主长得实在是像,要不是我亲眼见到这一切,简直看不出你们是两个人。”
那青年公子嘻嘻笑道:“哇,果然是人靠衣装,小师弟这般打扮之后,倒真像个名门世家的公子了。诶,不过我说,小师弟,咱们之前不是已经准备好贴身衣物了吗,你把他金冠和孔雀裘夺了也可理解,作甚扒他衣裳哦?”
少年掸了掸衣袖,一低头,再一抬头,脸上那骨子冷峭、桀骜、不驯的神气竟在顷刻间收拾得一干二净。
他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和本尊一模一样,温润可亲的笑容。
“有了真货,为什么还要用假的?”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江家的少主。”
两个大人都被他这手变脸的功夫吓了一跳。
少年把躺倒在雪地里的小公子拖起来,丢到络腮胡大汉怀中,道:“四师兄,你把人带回去,还有,顺便把山崖底下那具尸体处理了。”
那青年公子翘起兰花指捂着唇,咯咯娇笑道:“我知道了,那我就是留下来和小师弟里应外合的咯?”
少年双手背负在身后,慢慢走到青年公子面前,微笑道:“六师兄。”
“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青年公子的脸歪向一侧,左边脸颊清晰地浮起一个红色的五指印。
青年公子愣了一会,才抬起颤抖的左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敢打我?”
少年踮起脚尖,逼视着青年公子,年纪虽小,气势却强横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