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商人们意外的是,沈钰竟然比他们还会打太极。每次都能完美避开他们话里的陷阱,还能反向给他们挖坑。这么一番话谈下来,商人们不但没从沈钰那儿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不动声色地套出不少话。
这人到底吃什么长大的?黏上毛比猴还精,自己这边一堆笑傲商场的老狐狸,做生意的时间比沈钰的年纪还大,结果竟然没能在沈钰身上讨到任何好处?
商人们憋屈地简直想吐血,完美体会到了几个月前御史们想上吊的心情。
这么一想,这小子掐架不输御史,谈起生意来还压着他们这帮老狐狸打,还连中六元。一个文曲星转世都不够说明他的能耐了,这怕是文曲星和财神共同的亲戚,不然真解释不了沈钰这么让人吐血的本事。
沈钰神色自若,继续淡定地给他们挖坑。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熟练地开始哭穷:“沈大人,我等商贾地位卑贱,本就不值一提。如今贸然加重商税,我等苦点累点也就罢了,可是大伙儿手底下的几百上千口张嘴,还等着吃饭呐!”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争取九点
第78章 算账
沈钰暗道一声果然来了, 含笑看了一眼哭穷的家伙,哟,还是盐商, 沈钰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说出的话却让这位盐商出了一身汗, 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江淮一代的盐都由李先生负责, 盐之一利,本就极大,李先生还哭穷,这是欺我年轻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呢。”
李姓盐商一脑门汗, 心说就你还不懂行呢?不懂行你都要快把盐商们给逼死了,要是懂行, 还不得把我们直接送进阎王殿啊!
心下虽然不断腹诽, 李姓盐商面上却堆满了笑,对着沈钰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盐利虽然不少, 但我等辛辛苦苦卖盐,用的人手也不少。再加上交给朝廷的赋税,剩下的银钱,也就堪堪养活一家老小。这会儿猛然把税翻了三番,我等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是啊!大人您只看到盐利之巨, 却没看到我等卖盐出的成本,贸然加税,我等实在受不住啊!”
“李掌柜说得对, 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
有了李姓打头,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牢骚的商人们顿时纷纷开口,好好的释疑大会就被他们弄成了哭穷卖惨大会。
不得不说,商人们哭穷的本事委实不差。那崩溃又无助的表情,那无可奈何的语气,那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语言,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沈钰内心却毫无波动,甚至想笑。
一群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胖墩墩的老人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别说惨不惨,看着还真有几分喜感。
沈钰又清楚他们这是在哭穷,完全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
别开玩笑了,他们要真穷,这世上就没有富人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也别玩什么聊斋,沈钰上辈子可是身价几百亿的大佬,交的企业税可不止这么点,照样没耽误他进驻富豪榜。
不过商人们一向不怎么交税,现在陡然加税,总得让人家发泄一下。
沈钰极有耐心地听着他们挨个儿卖惨,还忍不住吐了个槽,都说卖惨卖惨,越卖越惨,显然商人们没有这个顾忌。
足足听了一个时辰,商人们才打住自己的哭穷之旅,尴尬地抹抹脸,努力不去看其他同行的表情,就怕看到了别人的惨样被记恨。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后,商人们才轻咳一声,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沈钰,就指望着这位小沈大人看他们哭得可怜,善心大发让加税的事儿彻底黄了。
奈何小沈大人是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他还开始了丧心病狂的反击。
头一个中枪的是最先开口的李姓盐商,沈钰看向他的表情温和极了,语气也很是柔和:“李先生真是太过谦虚了,江淮盐引基本都由先生负责,哪会真如先生所说,获利只能堪堪养家?”
见李姓盐商正要开口辩驳,沈钰微微一笑,右手抬高往下一按,示意他先等等,接着道:“我有幸见到诸位这些年所交的税银,李先生去年一年交税十三万两白银,按照原本百中之五的税来算,去年一年,您就挣了白银二百六十万两。我就算您底下一千个人跟着您做买卖,每人得一千两,也是一百万两。您还赚了一百六十万两,这样的盈利,若是还只能堪堪糊口,那天底下怕是到处都是饿死的人了。”
商人们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惊骇地看向沈钰,眼中的震惊简直如有实质,看着沈钰的目光就跟看怪物似的。
杀招,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怪不得大家卖惨都没用,合着人家早就把大家的家底儿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刚才那是在看笑话呢!
还哭穷,哭个屁的穷啊,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被沈钰直接扒拉了家底的李姓盐商冷汗都下来了,脸色青青紫紫各种颜色都在上头转了一圈,煞是好看。
沈钰却还没放过他,继续放大招,轻飘飘道:“再说了,李先生发财的路子多了去了,也不止官盐这一样不是。”
沈钰心里门儿清,这些盐商就没一个干净的,或多或少都干过私盐的勾当,私盐这般暴利,这帮家伙不插手才是怪事。刑部和户部记录在册的一个典型案子,先帝在位期间,有一个刚同朝廷拿盐引的盐商,卖盐挣了六十万银子,夹带的私盐却获利一百六十万。三倍之利,足以让盐商们铤而走险。沈钰虽然摸不清李家到底掺和了多少,但拿话吓一吓李姓盐商准没错。
果不其然,沈钰这话一落,心里有鬼的李姓商人顿时面皮一抖,大热天的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沈钰微微一笑,偏头看向其他人,温声道:“我这里还有其他的账目,大家想听一听吗?”
听个鬼啊!谁愿意把自己的家底抖给同行啊?众人齐刷刷摇头,打心里怵了沈钰。
沈钰乘胜追击,略一挑眉,笑道:“其实我也挺好奇,你们挣了这么多的银子,怎么还觉得不够花呢?这么多银子,别人十辈子都挣不来,你们却还哭穷,也不知你们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这般会享受,怕是陛下都不如你们。”
这话太过诛心,商人们简直想给沈钰跪下,这会儿眼睛是真红了,赶紧摇头道:“大人言重了,我等满身铜臭味,不通文墨,哪能过什么神仙日子呢?如大人这等深受陛下器重,又阖家欢乐的生活,那才是神仙日子。”
沈钰见好就收,含笑道:“看来大家还是有几分家底的。”
商人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憋屈点头。
沈钰见快要到午时了,欣然提议:“谈了一上午,想必大家都饿了。我已经吩咐人备了饭菜,咱们吃完再聊。”
商人们恹恹点头,彻底死了收回加税的心。
艰难地接受这个让人落泪的残酷现实后,商人们逐利的本性又冒了上来。既然不能少交税,那就拼命多赚点银子,多劳多得,总能让收支变得更漂亮点。
这时候,商人们已经不再纠结加税的问题了,而是将眼神全都放在了边境贸易线上。
做买卖经常要走南闯北,商人们对贸易线开放之利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数目。夷人和牧民对楚朝的茶叶丝绸很是喜爱,在楚朝境内卖一两银子的茶叶,到了夷人那边就能卖五两,胆子大会忽悠的,甚至能卖十两。若是再走的远一点,还能碰上相貌奇特,长着金头发蓝眼睛蛮夷,据说他们尤为喜爱楚朝的丝绸与瓷器,其中之利,近乎百倍。
只不过前朝末帝禁了边境贸易,本朝先前也没在意这事儿,还是傅首辅入阁后,这些年才慢慢开放了边境贸易司。只可惜规模也不大,更兼路途遥远,成本高还有危险,大商人们都有了稳定的事业,并未将心思放在这上头。
如今朝廷显然是要支持商贾做买卖,还拿出了内务府的东西,那可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物件,运作得当,几百倍之利也不是不可能,刚刚被朝廷咬掉一块肉的商人们自然就盯上了这笔买卖,准备给自己好好回血。
沈钰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午膳同商人们一道吃,菜式也一样,并不摆任何架子。
商人们摸着良心说,只要沈钰不开口不惦记着割他们的肉,就这副平易近人的样,还真特别拉人好感。别说,就算刚才商人们被他扒拉了脸皮,现在看着他这么温言浅笑,时不时还同他们唠会儿家常的模样,也很难真的把他恨上。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茶足饭饱,商人们也收拾好了碎成几瓣的心脏,继续和沈钰谈正事。
让沈钰高兴的是,这会儿商人们终于不再拐着弯儿跟他谈加税的事儿了,特别爽快地放弃了抵抗,转而专注于拍卖之事。
这才对嘛!沈钰暗暗点头,含笑看了一眼,这才开口道:“你们也知道,内务府乃是陛下私库,里头可都是好东西。你们要是拍下了这条贸易线,就相当于给陛下卖东西,说出去多体面!现在暂且开设茶叶丝绸瓷器首饰这些线,一条线的时间为十年,五十万两起拍,前两年免去你们的赋税,赚了多少都是你们自己的。第三年才开始交税,若是干的好,十年之期到了,想要继续拍,还能折点价,这条件够优渥了吧?”
沈钰说了这么一大堆,商人们就只抓住了一个重点:前两年不交税!真要做顺了这买卖,利润未必比他们现在手头的买卖少多少。要真是前两年不交税,就算拍下贸易线花了银子,头一年就能把银子挣回来,第二年就是净赚。这么一算,商人们顿时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那说什么都得拍下一条线试试啊!
不就是银子吗?他们还真不差钱!
沈钰微微扬唇,你们自己合计去吧,反正这根胡萝卜已经吊到你们面前了,吃不吃,那就看你们自己了。
至于朝廷,拿一堆内务府积存下的东西换来几百万两白银,张清现在都快把牙都给笑掉了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三更大概十一点
沈钰:忽悠人,我可是专业的
张清: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可造之材,不如来户部发光发热?
季尚书:滚!
第79章 拍卖
沈钰这边初战告捷, 傅卿珩那头进度却极为缓慢。没办法,沈钰对上盐商,不但有上辈子丰富的从商经历做后盾, 还有身份上的压制, 哪怕商人们恨不得一刀把他捅死, 碰上沈钰该陪笑还得陪笑。
应该说,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朝代,沈钰这般已经给足了商人们面子,换一个人,就算连商人的面都不见, 也不是什么大事。
傅卿珩那边却没那么简单。盐课牵扯的人员实在太广,盐价久高不下, 归根结底就是盐课程序太多, 盐税奇高不说,还都落进了私人的口袋,国库根本没能进多少账。
拿现在的盐课来说, 盐课清单有奏销正课二十项,考核九项,还有各种杂项林林总总将近五十项,过一道项涨一点价,一引盐三百斤最初不过二两银子的价格, 经过重重手续后,最终就到了十四两银子的高价。盐商更加要赚钱,到了百姓手里, 盐价已经一百五十文一斤,由此可见,盐课的水有多深。
傅卿珩要精简盐课,只保留十项,其余的都要删减,人事安排就是个大问题。哪怕傅卿珩正是吏部尚书,专门负责官员考评和调动,这会儿要安排这么多的官员,也颇觉吃力。
好在沈钰这边开了个好头,傅卿珩便将分在沈钰身上的心神收了回去,全神贯注地开始和盐课官员死磕。
熟悉傅卿珩行事风格的人都知道,一旦傅卿珩认真了,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果不其然,盐课官员直接被傅卿珩罢免了大半。那些非暴力不合作的,傅卿珩全都痛快地把他们削成了白板,还有垂死挣扎想要反抗一波的,直接被傅大佬抓住小辫子下了大牢。
特别简单粗暴。
却十分管用。
盐课官员再也不瞎折腾了,老实地跟鹌鹑似的,傅大佬说啥都照着做。没办法,谁还没几根小辫子呢,真惹怒了大佬被大佬扔进牢里那就得不偿失了。现在老实配合大佬工作,好歹还能保住手里的银子,顺道在大佬面前留个识趣的印象。真想继续谋差使,不也还得继续跟吏部打交道吗?
盐课就这么被傅卿珩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并部裁人等一系列举措。
不得不说,傅卿珩真是为沈钰挡了不少仇恨值。原本盐商们恨沈钰恨得要死,暗地里不知道给盐课官员送了多少礼,就盼着他们给力点把沈钰给干掉。结果现在傅大佬发威把盐商们的靠山干掉了大半,盐商心里的苦真不知该向谁说。
银子全都白花了啊!
这种情况下,沈钰开始举行了大楚朝第一个拍卖会。
首先拍的是丝绸线,这是苏家布庄的老本行,苏掌柜一听沈钰宣布开始竞拍,立即举了牌子。其他对此有意的商贾们也不甘示弱,接二连三地开始竞拍。
说实话,商人们还是第一回 用这种方式来抢生意,心里也觉得有几分惊奇。再这么一看,价高者得,当场出结果,过程完全透明,比往常他们求爷爷告奶奶到处送礼装孙子请人帮忙好的多了。
哪怕再看沈钰不顺眼,商人们也得承认,沈钰这办法委实不错,给他们留了足够的尊严。
事实上,私下给沈钰送礼想走后门的商人简直不要太多,全都被沈钰拒了。头一回碰上这么个软硬不吃的领导,商人们心里也有点发怵。尤其是盐商,这回沈钰可是重点拿他们开刀,他们又打了沈钰的脸,生怕沈钰完全砸了他们的饭碗。
现在一看,哟呵,这方法好,甭管送不送礼,乐意出高价的都能中单,太公平了!
商人们不得不承认,沈钰这人,还真是大公无私。
拍卖会并非沈钰一个人的主场,涉及到的银子数额太过巨大,沈钰也不敢一个人做主,禀明了元嘉帝之后,元嘉帝便让户部差人两个人过来专程记账。
不说户部如何震撼,就连元嘉帝都被沈钰这一手给惊呆了。东西还没给出去,就先收了一波银子,这等本事,便是张清都没有。沈钰这人,当真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张清更不用说,这会儿除了帮傅卿珩精简盐课外,剩余的时间全都用在和季阁老抢人上面了。
抢人抢得光明正大,张清底气还足得很,拉着季阁老的袖子不断挖墙脚:“你看,沈钰这等本事,天生就该到户部管账的!他虽然去了工部,你也没给他牌什么得用的差使,这不是浪费人才嘛?赶紧把人给我,户部这边一堆事等着他呢!”
不仅如此,张清还跑去沈钰面前给他洗脑:“沈钰啊,你看,在工部,供你发挥的天地明显没有户部大啊!赶紧跟我去户部,十年后,我这位置就是你的!”
张清可以算是内阁中最没脸没皮的一位阁老,人缘也不差,哪怕跟着傅卿珩和徐宏杠上了,私底下也有几分交情,这等性格,倒还有几分跳脱。是以见沈钰这般出众,张清自然生了爱才之心,跑来工部挖墙脚都不不带脸红的,完全没有内阁阁老的气势,让其他围观的人忍不住眼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