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玉纱则思路清晰,直接回了荣月堂。
今日肯定和离不成,户部已经下衙,写好了和离书也无人受理。
她还有一桩担心,今日他们为何换回来?是否还会再换回去?换来换去的规则又是什么?
基于这些未知之事,简玉纱要做两手准备。
她回到房中,取出妆奁里的一块圆形玉佩,以利刃一分为四,又叫来瑞秋和瑞冬两个丫鬟。
简玉纱瞧着两个陪嫁丫鬟,郑重道:“我自嫁入承平伯府第一日起,便生病了,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此玉佩你们都识得,你们二人是我心腹,一人拿一块。日后有玉便说明我清醒着,见玉如见人。若不见玉,我说的话,便可听可不听,你们自己琢磨着便是。”
瑞秋、瑞冬面面相觑地接了玉。
瑞秋性急,她忍不住先说:“夫人,难怪奴婢这半月来都觉得你怪怪的,奴婢早就想问又不敢问的。”
瑞冬却忧心道:“夫人,这病可治得好?要不要求御医给您瞧瞧?正好今日您在猎场大出风头,皇上兴许肯赏薄面。”
简玉纱摇头,这“病”匪夷所思,并非寻常御医可看。
眼下当务之急是护好她的嫁妆,两个丫鬟不得她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她的嫁妆到现在还没归整出来。
嫁妆是简玉纱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闵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过不了多久就要出篓子,指不定闵恩衍到时候借她身子图谋不轨。
简玉纱嘱咐道:“在这伯府里,行事自管随意,有我护着你们,不必害怕。你们日后要做的,便是替我守好嫁妆,今夜便开始逐一与册上核对,一分一厘都不可少。”
两个丫鬟异口同声,庄重应“是”。
简玉纱目光变柔,她又说:“还有,切记保护好你们自己,你们都有功夫在身,闵家内院无一个人敢伤害你们,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若人多了,唯恐你们吃亏,我一会子去找邓护院商议要事,以后你们若在内院有急,便拿玉佩去前院找他。”
瑞秋与瑞冬都暗暗记在心里。
简玉纱着人去前院传信,带着丫鬟,拿着另一块碎玉和今天皇帝赏赐的金子,在前院正厅里见了邓护院。
大业有个地方的称号人众皆知——河间府的太监。
邓护院大名邓俭忠,便是河间府人。
河间府多为俘虏居住,皇庄亦多,是个混乱复杂又贫穷的地方。河间府人无以为生,只好入宫做太监,太监之间相互援引,加之河间的刀匠刀工了得,河间府所出太监便成了举国之最。①
邓俭忠年轻的时候只是河间府的平头百姓,他兄嫂去世,后独自带着侄儿过活,只是赋税太重,邓家资不抵债,收税之人便要强抢他侄儿送进宫去做太监。
邓俭忠为保侄儿,险些犯下命案,当年简明光值守河间府时,救下了邓俭忠。
后来邓俭忠侄儿得病没了,他了无牵挂,便死心塌地跟在简明光身边十五年之久。
行军的十五年里,邓俭忠“围点打援”的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很有几次战役打的精妙绝伦。
因他甘做简家家仆,这些功劳都算在了简家头上。
简明光也没亏待过他,简明光在世的时候,早放了邓俭忠出奴籍,还让简玉纱尊称他一声“邓叔”。
简玉纱自幼便对邓俭忠十分敬重,祖父去世后,她便将邓俭忠当做心腹和靠山带来了闵家。
但是前一世,她嫁入闵家不久后,邓俭忠便自请回老家,说是惦念故土,想要落叶归根。
当时简玉纱再三挽留,邓俭忠去意已决,走的很利落。
许久之后,简玉纱才晓得邓俭忠是为了让她少受委屈才不得已离开。
简玉纱派人去邓俭忠河间府老家找过他,却被告知他从未回去过。
邓俭忠于简玉纱而言,是护院,更是长辈。
这辈子她再不会容邓俭忠委屈失望而走。
简玉纱想起前事,心酸愧疚,不免出神,乃至邓俭忠从厅外进来,她都没发现。
直到邓俭忠唤了一声“小姐”,简玉纱才愣然回神。
简玉纱见了邓俭忠,不由眼圈泛红,顿时起身迎他。
她冲邓俭忠施行大礼,瓮声瓮气道:“邓叔。”
邓俭忠赶忙将简玉纱虚扶起来。
简玉纱已嫁做人妇,邓俭忠自然是不敢碰她的。
他有鞑靼血统,络腮胡子,身材五大三粗,比京中一般男人高大魁梧,很有威慑力,猛汉子无处安放的双手,倒显得有几分温情和滑稽。
邓俭忠嗓音浑厚:“小姐这是作甚?”
简玉纱起身邀邓俭忠入座,只待他坐下了,她才与他一起,同坐正厅主位。
她百感交集道:“邓叔,我有要事跟你说。”
邓俭忠面色肃然,眼里已有厉色,他捏拳道:“可是承平伯欺负小姐了?”
简玉纱笑着摇头,道:“他不足以欺我。”
邓俭忠放下心来,疑惑道:“那是何事?”
简玉纱简而言之,将瑞秋和瑞冬知道的事,也都告诉了邓俭忠,并交给了他其中一块碎玉,说:“见玉如见人,我不好时,后院的两个丫鬟和我的嫁妆,就劳邓叔交代可信可靠的手下帮我照顾了。”
邓俭忠眉头拧着,却听出些别的意思来,他问道:“小姐可是要我出府?”
简玉纱颔首道:“正是。”
她打算让邓俭忠去外间开一家武馆,等日后和离,她便以此谋生。
邓俭忠说:“此事可以是可以,但我终究放心不下小姐。”
他欲言又止。
简玉纱察他神色,便问道:“邓叔有话直说。”
邓俭忠便直说了,他面色不虞道:“我在闵家前院巡守这些日子,发现承平伯府前院全是玩忽职守、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之辈,小厮和护院干瘦如柴,真有人要闯闵家,我若撒手不管,只怕这闵家比破茅草屋还不如。这倒不妨事,毕竟有我在,我怕的只是闵家前院如此,内院若也是这样,婆母、妯娌、小姑子一大堆人,小姐你日后掌家殚精竭虑,日子不好过。”
简玉纱心口被猛然撞了一下,这才叫亲人。
她掩下情绪,正色道:“邓叔,待我‘病’好,便于闵恩衍和离,所以更需要您先一步出去替我开路。”
邓俭忠瞪大眼珠子问道:“果真?”
他又忧又喜,他忧心简玉纱肯定是受了委屈不想跟他说,他高兴简玉纱有勇气脱离苦海。
简玉纱十分笃定地点头回应。
邓俭忠倒也没劝,他只说:“小姐想清楚了便好。哎,只恨闵家定亲前伪装太好,对简家客气尊重,侯爷去世后,他们又那般重情重义,我也原以为承平伯是个值得托付的……倒害了小姐。”
简玉纱心里的枷锁已除,欠闵家的她早已还完。
这辈子该为自己做打算。
简玉纱与邓俭忠迅速商定好事宜,她凭借前世打理闵家生意的经验,交代了置业的具体位置,以及操办流程和需要注意的细节。
每一个环节,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武馆开张的第一炮,她准备的绚丽烟花足以炸破长空。
她要用最少的钱,赚最大的名气。
邓俭忠不住点头,目露惊艳,他高声笑道:“有小姐这般主意,武馆必然声名鹊起,不愁没有生意。”
简玉纱略一思忖,便道:“即便有人可以破阵夺得彩头,银子花的也值得了。”
邓俭忠却私心觉得,简玉纱想出来的兵阵,无人可破。
他笑道:“小姐比我想的有魄力,有手段,有见识。”
简玉纱默然不语,在泥潭一样的闵家熬了三年,不长脑子都不行。
丫鬟上了两杯茶来,简玉纱说得渴了,喝了一大口,歇了口气,正视着邓俭忠,又道:“邓叔,祖父涉案一事……我如鲠在喉,不消不行。”
邓俭忠想起旧事,脸色微沉,垂头道:“我何尝不是。我愿以性命担保,你祖父绝不是会贪污之人。”
简明光一生磊落,简玉纱也不信,她的祖父会贪污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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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第二十二章
简明光贪污一案, 简玉纱知之甚少。
通过邓俭忠的口中,她只知道人证物证俱全。当时南直隶将案件移交都察院审理之时,简明光也亲口承认过, 军饷是他挪用的。
简明光在简玉纱心中地位太高,即便卷宗上已经盖棺定论,她仍旧无法相信祖父会贪污军饷。
前一世简玉纱也曾派人去金陵追查,还曾托了她远在金陵的舅舅找关系帮忙,只不过她舅舅人微言轻, 到底是没查出个究竟来。
后来简玉纱被闵家的事困住, 她对祖父的事也渐渐失去希望,便搁置下了。
重活一世,离简明光贪污一案过去还没有几年, 若真有蛛丝马迹,兴许还能找到。
虽然希望渺茫,简玉纱还是托付邓俭忠说:“邓叔,可否再派人去金陵跑一趟?”
邓俭忠重重点头,说:“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此事暂且叫给我, 小姐安心,一旦有消息, 我便告诉你。”
二人说完要事,眼看着时候不早,简玉纱便起身准备回内院。
邓俭忠从怀里摸出两个信号弹,交给简玉纱, 说:“后院内院,到底通往不便,若小姐着急的时候, 叫丫鬟放信号,我便知晓了。”
简玉纱接了信号弹,给了瑞秋瑞冬,一人一个。
随即领着丫鬟,回内院。
简玉纱与丫鬟刚过二门,便被柳氏和闵宜婷带着粗使婆子们给拦下了。
门房婆子速速关上二门,防止前院的人进来,看样子倒像是要瓮中捉鳖。
闵宜婷拿帕子捂着脸,挽着柳氏的手臂,哭诉道:“娘,就是这贱妇打我。还坏我姻缘!”
柳氏恶狠狠地看着简玉纱,恨不得将她骨头都吃了。
原先虽然定下规矩,不可随意惩罚简玉纱,但这回是简玉纱先动手打人,这规矩可就不作数了。
柳氏现在心里只想将简玉纱大卸八块。
她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还不给我把人捆起来!”
瑞秋瑞冬两个丫鬟登时上前一步,挡在简玉纱跟前,简玉纱丝毫不惧,稳稳当当地站在丫鬟身后,睥睨柳氏母女。
闵宜婷看不惯简玉纱云淡风轻的样子,洋洋得意道:“一会儿有你好看!”
瑞秋拿出信号弹,往天上放去,粗使的婆子们,也就应声而动,开始动手。
七八个粗使婆子和十来个丫鬟,将简玉纱主仆三人团团围住。
打架一事上,在没有武器的时候,力量占据绝对优势,小半刻钟后,瑞秋和瑞冬两个丫鬟落了下风,叫婆子们给困住了双手,最后连腿也被人掐住不能动弹。
简玉纱一脚踹开个婆子,想救瑞秋,另一边瑞冬也叫人摁住了脑袋。
闵宜婷仰天大笑,颐指气使道:“给我把简氏抓住,我要打肿她的脸!”
婆子们抓不住简玉纱,闵宜婷便将主意打在瑞冬身上,她大步跨过去,想在瑞冬脸上踩一脚,简玉纱拔了头上的簪子,凌空甩去,戳中闵宜婷的手掌心,狠狠插进rou里。
闵宜婷疼得嚎叫,跺脚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呐!”
柳氏惊呼:“乖儿,你手要不要紧!”
婆子丫鬟们,便都忍着疼,将简玉纱作为唯一目标,接二连三往她身上扑过去。
“砰——”
一声巨响,二门被人破了,邓俭忠带着简家整个护院队伍,直接冲进来,他一脚踹在离简玉纱最近的粗使婆子心窝上,抽出腰间别的刀,落在婆子的脖子上。
其他护院们个高人壮,一手一个婆子丫鬟,拎鸡崽子似的,甩到墙上。年轻的倒还好,磕了脑袋,疼却能忍,年纪大的婆子们,常年干粗活儿,腰身本就不好,闪了腰,背板儿都直不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哀嚎一片。
柳氏又惊又怕,颤抖着指着邓俭忠骂道:“反了反了!看我不报官抓你们下狱!”
邓俭忠刀下的婆子双腿一软,跪下了,他不收刀,随着婆子的脖子一道矮下去,骂道:“我今天就一个接一个都杀了!坐牢算个屁!下辈子还做简家的护院!”
眼见邓俭忠刀下的婆子脖子见红,柳氏面色一白,险些晕死过去。
简玉纱抬手制止,温声道:“邓叔稍安勿躁。”
邓俭忠自然也是说气话,他们还有好日子要过,不至于和这些烂泥巴纠缠上,不过对付内宅蠢妇,吓一吓也是要的。
他的刀刃不再往婆子肉里去,却依旧不收回来,好像等着柳氏下一刻再说狠话,便杀给她瞧。
简玉纱走到两个丫鬟跟前,拉她们从地上起来。
瑞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瑞秋性烈,顾不得身上脏污的地方,在几个掐她的丫鬟婆子身上,踢了几脚解气。
简玉纱踱步到柳氏跟前,问道:“你现在能不能讲道理?”
柳氏瞥见邓俭忠刀刃动了,忙不迭点头说:“能能能。”
闵宜婷早缩在柳氏身后,头都不敢露出来。
简玉纱微抬下巴冲闵宜婷道:“你给我出来,好好跟你娘说说,我为什么打你。”
闵宜婷颤颤巍巍不敢动,简玉纱语调微扬:“不出来是吗?”
柳氏把闵宜婷往简玉纱跟前一拽,颤抖说:“快说呀你!”
闵宜婷磕磕巴巴说了几句话,只将简玉纱说话的精髓,表达了一半。
但也足够让人理解事情始末。
简玉纱又道:“你说我坏你姻缘。我朝虽许青年男女见面,但男女之间私相授受有私.情仍旧是有损名节、为人不齿之事。没有长辈在的时候,你为什么跟他说话?你今儿既是跟着我去的猎场,若出了什么事,必然怪在我头上,我得对你负责任,我管你有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