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大明——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20-08-28 07:59:55

  长公主还没开口,就瞧见皇帝的身影就立在帘子后头,背着手道:“你说。”
  俞星城:“第四,因为臣,以及我们下西洋的船队。臣取得了印度女王的信任,在这样的分析下,也让她扫清了对大明的怀疑与不信任。而且船队上又有仙官,连夜回朝递交公文,臣这边承诺给女王的支援,也都能及时到达,女王更愿意让臣对她的战略进行一些建议。臣确实有功,只是这功也是在船队上所有官员同舟共济的情况下,才能有的。”
  皇帝似乎笑了:“行啊。你还不如那些闻对方屁股的老狗,这已经在自个儿的功劳前头摇着尾巴汪汪乱叫了。你说的没错,真要给大明君臣立功,朕是头等,你——三等。”
  俞星城睁大眼睛,似乎在想,自己怎么不算是二等。
  皇帝抬手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略儿敢用你,也敢在我面前将你说的天花乱坠。他自然是二等有功。”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继续。
 
 
第199章 赤子
  俞星城忙起身, 只是没有再跪拜,而是抬袖深深作揖。
  皇帝穿着一身绘竹白色深衣,衣袖是深灰色织锦, 衣袂翩翩,大袖如云, 拖到地面的衣摆下, 他似乎穿了双软底木屐, 袜子也没穿。果然是如传闻中那样随意。
  听说他视礼法为无物,甚至在阁老讲经时还会旁听而笑,一切给皇帝设下的规矩, 他都乐意于去挑战, 一切臣子或软或硬的胁迫,他都乐意去把事情闹大。
  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他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做一些疯事。
  比如:
  臣子敢死谏他就敢一会儿把他捧成现世介子推, 一会儿又让他沾手官场腌臜事,再后来故意跟他搞分桃断袖似的暧昧亲密, 让那死谏的臣子求名不得、求成不得、求死都不得;
  要有臣子敢提先帝提先祖, 用他老子来骂他,他就敢伸手硬把臣子拽上皇位, 让做臣的磕头认他爹为爹,他夺了那臣子的官帽去下头跪拜, 说那臣子才是朱家贴心小棉袄;
  他身上的荒唐事实在是太多,在位几十年, 不知多少人怀疑他就是个疯子, 或许他也是真的很疯。但奈何他是个聪明的疯子,不在乎王朝加诸在他身上一切的规矩、骂名或要求的疯子。
  一个聪明的疯皇帝对着礼法与文化拳打脚踢几十年,确实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不少大明的风气, 虽然阿谀奉承之风仍在,道德规训仍是主流,但风气显然相较之前愈发的“无礼”“反叛”。对大部分士子而言,是要痛心疾首大骂“礼崩乐坏”的,但对于俞星城这样不靠关系与阿谀上位的年轻官员,她很喜欢这种无礼。
  俞星城一开始的谨小慎微,也是把不准他的“疯”。
  皇帝做事,确实也不在乎,俞星城本来都觉得皇帝与长公主过于亲密,似乎有些与礼法不和,她心底还猜测说……会不会是皇帝对自己的亲生妹妹……
  但皇帝走过来,又立刻道:“凝柔说你很美。你抬头让我瞧瞧。”
  俞星城要是性子古板一些,怕觉得这话是皇帝的不尊重,甚至惴惴皇帝会不会想把她给塞进宫里去。
  但她还是扬起脸来,站直身体。
  皇帝端详她。
  他目光跟长公主的好奇如出一辙,甚至更直接。俞星城一瞬间觉得,皇帝没有用有权有势的男人的目光在看着她,而就像是婴孩出生后第一次看花,是纯粹的欣赏,对美的欢欣。皇帝笑起来。
  令人震惊,如何才能让一个封建王朝顶尖的人,有着似乎远离社会文化阶级一切烙印的目光。
  一个掌权几十年的皇帝,一个深宫长大的人,熟稔于人心、权力与争斗,却又偏偏像是烈日荒原上赤条条奔跑狂笑的人类。
  他点头称赞:“确实挺美的。”
  但俞星城有些无礼,她没有收回目光,俞星城也忍不住去观察皇帝。他容貌上还是跟宁祯长公主有几分相似,不太对称的圆脸,梨涡,只是他眉骨更加隆起。
  皇帝看到她回望的目光,忽然笑了:“你像是能看穿很多人似的。”
  俞星城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帝:“啊,继续说。”
  他提起衣摆去坐在了须弥座中间的盘腿椅上,长公主依旧靠着扶手而坐。
  俞星城一拜之后又坐在了绣墩上。
  皇帝:“学学你堂姑说话。她就不怕得罪我。”
  想起俞敬唯那说话方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能跟皇帝打成一片。
  俞星城抿了一下嘴角,笑道:“可姑姑也与我说,她可不敢做封疆大吏,只怕要与皇上在书房里打起来。”
  皇帝大笑:“说不定。我可打不过她,真怕头发都被他薅了。我问你,你觉得苏伊士河,咱们拿得住吗?”
  他一下子扯回正题,幸亏俞星城反应也快,她摇了摇头:“未必。依我之见,哈丽孜太后一死,其实更是奥斯曼帝国的改革派已死,奥斯曼成为统一多民族王国的路已经断了。现在无论如何都证明,西式帝国已经不再具有存在的可能性了——我所说的西式帝国,更像咱们周天子时期,一天子诸王分封的模式。再加上奥斯曼帝国失去希腊之后,国都更是在英法俄刀刃之下,若无强人再度引领改革……百年后或许就会灭亡。”
  皇帝:“百年后?英法诸国都已快要兵临城下了,还要百年后才会灭亡?”
  俞星城点头:“这与这些国家的殖民扩张手段有关。他们并不想要殖民地成为国土的一部分,因为国土意味着税收与庇护、权利与人民,但他们只是想吸血而已。既然吸血,只要让血液聚拢到奥斯曼皇帝那里,他们只要压榨奥斯曼皇帝就可以。这样一是效率高,二也能转移部分骂名与矛盾到奥斯曼皇室,三则是社会没有巨变激荡,就会让普通百姓觉得忍一忍日子就会恢复正常,所以这些殖民国家,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古老帝国的存续。”
  皇帝托着下巴:“你说的就像是曾经在这样的国家生活过似的。很有道理,我听说过他们一切都以利益为重,效率为重,不能把他们想象成皇帝与国王,而是要像分析有兵有权的富商一样分析他们做事的道理。”
  俞星城:“正是。如果从这样来思索,其实世界上几乎大部分国家都会是它们的猎物。富饶的国家如果有军力傍身或者路途遥远,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需要撬开壳的肥美扇贝,或高枝上的水果;弱小的国家哪怕不富裕,但土地、树木与人,也都可以变成货物,就像是打捞时顺带入网的虾米,虽然肉少无味,但也不需要付出什么成本。”
  皇帝垂下眼睛:“哪怕我们比如今的奥斯曼还要富强,也会成为扇贝?”
  俞星城露出微笑:“每个国家都是捕食者和猎物。未来几年,或者说乐观一点,未来十几年内,他们还不会对大明发动大战。一是印度不在,苏伊士运河未通,不论英法两地,前来攻打的航程都让人受不了,他们想绕半个地球来奔袭,还没这个本事。二是,一群猛虎嘴边还有可以争夺的食物,待到奥斯曼无肉可吃,以及他们内讧暂时结束,或许才会来继续向大明磨刀。但这都是迟早的事。”
  俞星城眼里透出一点沉重,但这沉重像是看透了一切的规律,又选择去接受它。
  皇帝:“大明不变不行了,你说得对,迟早会来的。甚至他们会牵着手,一同对我们磨刀的。”
  俞星城点头:“是的。拿目前来说,我觉得我们应该用更和平的办法,先去拿到奥斯曼帝国中的技术。谁都知道奥斯曼在飞艇与沙轨技术上的成熟,但这些都是改革派多年的成果,等到宗教派上台,很有可能会因为古兰经中没有这些,而去毁灭技术。越是遭受欧洲各殖民大国而来的压力越大,他们就会愈发保守,愈发可能毁坏这些技术。”
  皇帝抬起眉毛:“和平的手段?”
  俞星城看出来他想听更不客气的说法,于是清了清嗓子:“看起来和平的手段。先买后抢,排挤,挖人,偷窃,毁掉,什么办法都可以。”
  皇帝笑了:“非常和平。”
  俞星城咬了一下嘴唇:“或许是臣天性卑鄙,但不得不卑鄙。波斯的雄狮落入暮年,我们要尽快忘了友谊而去接手。再说了,与塞利姆亲王的友谊,是与改革派的友谊,与如今的奥斯曼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未来一百年都是技术的时代——”
  皇帝又问她:“你认为大明朝甚少有过崭新到无与伦比的技术,是因为什么?要知道汽船与鲸鹏都并非我朝发明,你是否认为是那些东印度公司一样的集团,人们对铜臭的无比向往,才造就了这些新技术。”
  他思维很跳脱。俞星城想了想道:“听闻蒸汽技术诞生要比实用的要早很多,鲸鹏汽船也都一样。我认为是需求诞生技术,只是那些国家释放了人们的需求,允许了市场的生长,才一步步让技术走上台……这只是臣的一点点拙见。只是在大明,人们的生活已经向蒸汽火车般无法停下来,技术也会渐渐出现。不过日后,技术越来越难以从头开始了,都像是皇上身下的须弥座一样,没有基座就无法向上。我们去奥斯曼去夺,去抢,就是为了抢这个底座,为了以后再有任何技术,我们能够跟得上。”
  皇帝抬手拍了拍膝盖:“好。好。印度日后呢?”
  俞星城立刻道:“这事儿臣也只能分析利弊,做不得决定。印度若早早扼杀,日后他们必定会无力反抗下一次来进攻的英人,但我们也可能会把他们变成大明的殖民地——”
  长公主有些吃惊,她到一半就有点跟不上皇帝的思维了,但对面的俞星城,仿佛像是皇帝抛出了一个词儿,她就知道他心中的担忧,他想过的策略。
  皇帝:“英人都做不得,最后还被驱赶,我们也未必能从印度榨多少油水。”
  俞星城说话愈发不客气了,转头指向那地球仪:“八十年内,这球上的每一块地都会被榨出油水。这是趋利的必然。”
  皇帝看向那随着灵力缓慢旋转的地球仪:“要这样,就要先杀拉克希米,而后挑动印度内战。”
  俞星城:“这是我的建议之一。优势,大明防了可能崛起的外患,亦能输出大明的船只产品,让印度替我们去做那些利润较低的厂子。缺点,印度无力自保,如果我们力量不够,印度可能迅速会被英法夺回,变成别人的刀。建议二,助拉克希米坐稳,却又隐隐压制印度,使它永远能够在大明的下游,却又能够自成力量,做我们的属国而不需要我们费心经营。缺点,印度稳定后亦有可能挑拨周边关系,酿成动荡祸乱。”
  她说话更加简单,一开始还会解释自己话语中的某些词语,现在已经默认皇帝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皇帝拍了拍膝盖,半晌道:“果然,不只是你出使的国家,你对西洋诸国的历史文化都有涉猎,也了解他们的政治啊。”
  俞星城还没厚脸皮到这样的夸赞都可以应下的地步,她正要抬袖自谦。
  皇帝:“我没想错。你该去士官学府。”
  俞星城心里一惊。
  皇帝似乎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道:“不是去跟傻小子们读书,而是去做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俞星城。
 
 
第200章 恐惧
  俞星城愣了半刻, 但她遇事还是有静气,并没多说什么,只抬袖道:“若皇上认为臣该去, 那臣便愿意倾囊教授。”
  皇帝笑了:“没有才疏学浅的客气话?”
  “臣要是才疏学浅,皇上还肯让我去教燕王殿下。”她笑起来:“那燕王殿下成什么了?他好歹是我近两年来的上司, 我可不敢这样说他。”
  皇帝大笑:“我要你教的更细, 更深, 是真的做到倾囊而授。你会见到的,士官学府这次只有四十人,要求文武俱全, 不问出身, 年级很轻,朕挑选的很仔细,保证这四十人中没有两个背景能力家世相似的。若是可行, 便是要在大明四处落地,废掉那些书院、私塾, 甚至连科举也动摇。你听到这样的话, 怕不怕。”
  俞星城摇头:“不,我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只是皇上不该只考虑最高等的学府, 更应该考量如何将官学官塾扩大,如何保留六科的学府, 如何去规范那些以做工人为目标的学徒。技术上我们需要须弥座,学子上更是如此。”
  皇帝看着她, 半晌道:“你该早生二十年。不过二十年前, 我身边也有很多人像你一样,只是他们老了或死了。他们不能永远年轻,但朕能。”
  他像是在说自己永远都是斗士。
  皇帝:“士官学府中的学子们, 都会像你一样年轻,你要教他们所有人。我说的是包括太子。他也很年轻。”
  俞星城有些拿不准皇帝提及太子的原因。
  她总觉得皇帝又像是偏袒燕王,又像是把太子轻轻放着。也难怪小燕王之前总自我怀疑,怀疑他不过是皇帝用来打磨太子的工具。
  俞星城也不敢问。他之前说的“年轻”这个词是夸赞,对太子也是夸赞吗?
  那她如果作为先生,是否也不能对小燕王或太子任何一方偏袒,是否皇帝也会观察她对两位殿下的教导?是不是皇帝心中还有一杆秤,等着士官学府的生活来做衡量?
  俞星城心中思索,点头:“如果要做先生,那必然也要仔细了解所有的学子。”
  长公主似乎张口还想问她什么,皇帝却摆手,他起身走下盘腿椅,对孔元节一挥手。孔元节微微一愣,忙提起衣摆退下,槅门合上,皇帝站在了地球仪前,他道:“你说西式帝国必然走向末路这话并不完全对,因为在这颗金球上,王国也都走向了末路。我听说法国人绞死了他们的皇帝,虽然又有了新的皇帝上台,但似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我也听说大不列颠岛上,各种党争也在钳制着皇帝——”
  俞星城震惊于皇帝所说的话。
  皇帝:“不许说任何虚话,不要引用任何一句圣贤之语。没有一个圣贤活在现在,但你我活在现在!”
  俞星城哑口无言,半晌道:“您想问什么。”
  皇帝抬起手指,拨弄着镶嵌有太阳的那个环带:“问路。到底哪条路才能让大明免于成为被撬开的蚌壳。”
  俞星城咽了口口水:“连最激进最不可饶恕的路,也在这个交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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