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大明——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20-08-28 07:59:55

  像法国大革命那样绞死皇帝,将帝制踢进故纸堆里的路,也在皇帝的问话中?
  皇帝笑起来:“这时代,没有哪条路是不可饶恕的。”
  俞星城觉得自己的脊梁骨都在发颤,她咬了一下牙关,轻声道:“或许皇上想错了,我们的路没有那么多可以选。”
  皇帝看她,似乎因为她没懂他的意思,略微露出几分失望,似乎甩袖要走开。
  俞星城也顾不上,竟然伸手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衣袖。
  皇帝被拽的趔趄一下,他转过头来,俞星城机关枪般道:“且不说大不列颠的皇帝仍然有极其强大的实权,各个殖民地都归属于皇室;而拿破仑早已为自己加冕为皇帝,继续坐在皇位上,已然告诉世界,想要让世界不再有皇帝,那还没到时候呢!这还是那些国家的政治,但他们不是我们,他们皇室亲缘关系复杂,宗教意识相似,他们对于战争的概念也与我们并不类似——皇上,我们在的地方,是经历过灭国之战的。”
  俞星城盯着那颗旋转的金球,她忽然抬起手,手指尖碰到了这座复杂地球仪的外侧,灵力流淌入其中,地球仪开始反向旋转起来,将大明所在的那一面朝向皇帝的方向:“土地稀缺,灾害频发,地缘复杂,强敌环伺,这是我们与周边几个国家的现状,这一点是天定的,无法改变,这也注定了帝制或帝制的变形,永远会在中原生根发芽。历朝历代未让中原分裂——不只是土地上无法分裂,更是意志上无法分裂。这不是历朝历代皇帝们的选择,而是必然的结果。不做这个选择的,终将会被淘汰。”
  “与祖宗江山无关,与圣贤鬼神无关。以我拙见,这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必然。拥有类似环境的国家也有不少,他们也都必然的走向了更强势、集中且抱团的政治。皇上,您的想法是危险的,危险不在于野心,而在于看的还不够深。您或许太愿意去变革,太想要去夺取未来,但未来允许推动,却不允许狂想。”
  俞星城松开手指,地球仪开始恢复了旋转,她胸口有些起伏,也顾不得道歉,一发狠,道:“更何况这样的变革,既要自下而上,更会有几十年波动且不稳的时期,大明经不起——”
  皇帝看着她:“我是个疯子对吧。”
  俞星城摇头:“不,您是……您是……”她一时竟说不上来,皇帝的胆大与聪颖令人吃惊,他哪里得来这样多的知识,他如何身在帝位去做如此深切的思索,他已经超出了时代,俞星城甚至无法去评价他。
  他内心的激荡,使得俞星城亦能感同身受,她仿佛如今就站在齐腰深的湍流之中,望着上游的皇帝。
  皇帝:“朕很喜欢你的说法。朕不知道朝中还有几个人,还能像你这样,不用典不说经,却只从原理去说服人。你的话,朕听进去了。万历、圣思二朝,千万人助我大明走至今日,助我大明脱胎换骨,朕知道,或许那次还不够,朕必须接过血淋淋的责任。朕今日这样唐突问你,你害怕吗?”
  俞星城站在地球仪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甚至忘记自称臣:“害怕。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怎样的选择是对的,我与您说的建议,如今细想我并不能承担这每句话的后果。我或许也很无知,也很片面。世界太大了,我……”
  皇帝伫立在纱帘旁,他长长的衣袖快垂到地面,殿门未开,却有微风吹入,拂动了他绘竹的衣摆与片片纱帘。他道:“害怕就对了。当朕少年时期决定踹开那些讲经的老棺材,当朕、不,当我扔掉孔圣的书本,睁开眼去看这一切,我便发了疯一样去想,去学,去看。几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
  他随即又抬起袖子笑起来:“恐惧是福。你要好好享这份福。”
  说罢,皇帝竟然就将这谈话戛然而止,挥袖走入了纱帘之中。长公主像一座石雕似的坐在盘腿椅旁。
  俞星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道门。她走进这道门之前,实在是无法想象一个皇帝向她发问——是否没了皇帝,大明才能继续走向富强?是否已经到了要选择路的时候?
  俞星城现在想起来自己早年间,在应天府时发生的诸多事情,更是遍体生寒。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发问,是否自下而上的反抗与内部外部的斗争早就开始了?她离开一两年,并不知道那静水下的搏斗是如何的激烈,会不会大明朝内部早已有了推动向下一阶段的驱力?
  但新的就是好的吗?推翻就必定会有光明吗?退潮的是否还会重来?
  这不是英雄传说,不是童话故事,从来没有那种大决战之后的晴朗天空,从来不会有翻篇那样立刻改变的美好生活。
  皇帝对太子,对小燕王的态度,是否是他在这十字路口的前路,那她要去到这士官学府,到底要教些什么,引些什么!
  她连王公公一路叫她都没听见,直到王公公忍不住拔了一声:“俞大人!”
  俞星城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孔元节站在抱厦那儿,朝她一行礼,他似乎本有些话要说,面上和气笑着,却瞧见俞星城脸色不对。
  他们内监也不敢上来直接扶俞星城,幸而王公公眼力好,总觉得俞星城和皇帝聊这么好一会子,不论是官场还是婚姻,总是要青云直上的征兆,他不敢怠慢,让两个宫中女官出来陪同,本来是要让她坐轿子到西华门的。
  这会儿孔元节一招手,两个女官靠过来,看俞星城面色苍白的模样,要抬手来扶她。
  孔元节:“俞大人怕是也累了,宫里也有几顶软轿——”
  俞星城眼睛却一下子像点星黑玻璃珠子似的,站直抬袖道:“不必扶我。”
  那两个女官不自主的连忙福身跪下了,等身子矮下去才回过神来,只觉得俞星城面庞质弱清丽,一身官服,目光却怕是比皇后还要威严——相较宫中各位娘娘的傲气,她更像是块朝中铁板,内阁铜牙似的吓人!
  俞星城理了一下袖口,脸色沉静下来,目光却依旧如电,对孔公公抬手一礼,便道:“轿子也不必,我还年轻,腿脚可以。劳烦孔公公了。”
  说罢,她便抬手跨过门槛,朝长长的宫墙夹道走去了。
  孔元节在门下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那身影顺着宫墙,脚步不停的走远了。
  王公公抬眼看他干爹。
  孔元节叹气:“幸好你那怀表送的早了。当初送你去江南,办事成没成倒还另说了,结识了了不得的人,也算你当初那一趟没白去。”
  俞星城从宫门一直到家的路上,都静的像一尊佛似的,只是到了熄灯入夜,诸多情绪彻底涌上来了。
  炽寰实在是受不了了,化作人形,一下子坐在床边,哐哐拍床架子:“俞大腚,你还睡不睡了!”
  俞星城忍不住踹他:“你叫我什么?!”
  炽寰:“那你翻来翻去,搞得他妈的地动山摇的,我还以为你有个猪圈那么大的屁股呢!”
  俞星城调转身子,一双脚乱踢他后背:“你死不要脸非挤到我枕头底下去的,受不了就给我滚外头睡去。”
  炽寰:“那也受不了你这叹气声。到底怎么了?”
  俞星城:“……我就问你,假设我有一天,官当不下去了,你卷着我跑了,行不行?你在深山老林里,还有没有点故地家乡?你愿不愿意跑?”
  作者有话要说:  俞星城:妈的这皇帝要是逼急我了,我就跟炽寰跑路!
 
 
第201章 安心
  炽寰立刻要化做原型, 翻身上来,当场就要卷人。
  俞星城抬脚挡住:“我是问你,假如有一天, 不是现在!”
  炽寰尾巴从衣摆下头滑出来,他又一屁股坐下了:“切。中原到处都是老子的故乡, 你想上哪儿去都行, 大不了咱们跑去西方玩。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你不是挺有官瘾的吗?”
  俞星城抬手, 灵力飞向床边漂浮的灯座,一点微光亮起来。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没什么,就是有点怕了, 总觉得要走上一条回不了头的路了。跟你一说, 也觉得没什么回不了头的,大不了跑路。”
  炽寰:“是狗皇帝跟你说什么了?”
  俞星城:“……在你嘴里是不是大明一般人都是狗啊,天天这个狗, 那个狗的,真正的貔貅狗, 你倒是跟他关系好了。”她推了推靠过来的炽寰:“没说什么, 就是让我去士官学府当老师。以后小燕王估计要管我叫先生了。”
  炽寰到这时候脑子转的倒快了,差点咬舌头说:我是师娘!
  俞星城心头沉甸甸的, 但却也沉不住多久,炽寰胳膊撑在床边, 探头过来:“我也要跟你去!”
  俞星城转脸:“什么?”
  炽寰:“无聊死了。你不让我跟你去,我就去找现任妖皇打架去, 打的天崩地裂才好嘞。”
  俞星城:“……大哥, 比我大四千岁的老哥哥,我是去任职为人师,我如何带你去?”
  炽寰:“你总要有个书童吧, 我可以陪着。要不然我就继续当丫鬟。实在不济,我就挂在你脖子上手腕上。”
  俞星城扶额:“如果我表示拒绝有用吗?”
  炽寰:“你要拒绝我?!”
  他脸上写满“我要闹了”。
  俞星城抬手:“不不不,没有没有。你随便,别搞得太离谱,让我连官职都丢掉就行。我们四个都常年要去上值,感觉这宅子都是给你这位大爷买的了。”
  炽寰总算笑起来:“我也不会天天去。早上我起不来。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回家,嘿嘿。”
  俞星城看他笑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头好多沉重的想法都忘了,连那点恐惧也忘了,她忍不住抬起手,狂揉炽寰的脑袋。他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的时候,手感确实不错。炽寰脾气甚好的接受了她的乱揉:“一起回来哦。”
  俞星城:“行吧。”
  她揉的上瘾,炽寰:“你看看屋里是不是有很多变化。”
  俞星城看向房间内,她回来的时候恍恍惚惚的,什么也没仔细瞧,这才发现屋里添置了不少东西,缠丝葡萄纹地毯,牛首黄铜嵌银冰鉴,还有些极其精致的灵灯与挂画,但风格大多古朴奢华。
  俞星城提裙起来查看:“你哪儿搞来的这些玩意儿?”
  炽寰得意:“你摸的那个盆栽,可是宝石珠玉所制,是宋朝末年的好玩意。”
  俞星城吓了一跳:“什么?那都多少年前的古董了——”
  炽寰:“你以为呢?一般玩意儿怎么可能搬到本皇的居所来!哦那冰鉴,听鸮远说是以前摆在洛阳大明宫中,是武后的爱物,但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没去大明宫住过。”
  俞星城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乱摸了:“鸮远送你的?”
  炽寰两条长腿交叠,抬起下巴:“那叫上贡。这地毯年份近不少,不过也是宫里出来的。”
  俞星城捂住额头:“……这府上不能再乱招待外人了,否则我非让人给弹劾了不可。”
  炽寰:“还不谢谢我。哦对,你那个破梳妆台别乱用了,我前一段时间让手下妖寻来一块千年灵木,说是靠近后都能受灵力滋润,容颜不老,拿来做梳妆台正合适。本皇亲自下手,给你做一个。”
  俞星城想了想,觉得炽寰要是在家搞木工,估计也不会出去约架或者非要陪她上班,倒也是件好事,点了点头:“你上次提,我以为你说笑。你真的会做木工?”
  炽寰:“你瞧不起老子?活到这年份,我啥都会!”
  俞星城心道:现在让你背个《爱莲说》你肯定不会。
  她光脚走回来,重重的倒在床上:“好。我要睡了。”
  炽寰用手梳理着他那一头引以为傲的长发,他刚要再耍赖,俞星城摸了摸他发尾,然后瞧见他在衣摆下微微扭动的水润光滑的大尾巴,忍不住手指尖从尾巴上刮过。
  早就有些在意了,终于可以上手了。
  炽寰就跟猛地炸毛似的站起来,尾巴差点抽在俞星城手背上,转过头来:“你乱蹭什么!”
  俞星城看着那条尾巴倏地缩回去,消失了,她面露可惜:“你平时老动手动脚的,我摸你尾巴怎么了?手感挺好的啊。”
  炽寰急了,但估计也自知平日他自己也很烦人,一时竟没什么骂她的立场,只气道:“没大没小!”
  俞星城:“……?”这话都能说出来,他急了,他急了。
  炽寰捂着后腰,光脚踩在地毯上往后退,慌不择路:“老子今天要惩罚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我今天就不跟你睡,气死你!”
  俞星城:“……”
  炽寰差点绊了一跤,才退回到屏风后的小榻上,仰面躺下,似乎要紧紧贴着床保护尾巴,他气道:“俞星城你就是个变态。”
  俞星城;“摸摸尾巴而已啊,这事儿很冒犯吗?”
  炽寰:“也、也不是冒犯。”他似乎还在想要怎么表达这种情绪,俞星城竟然已经转开了话题。
  俞星城:“好吧。下次我尽量忍住不摸。你睡那么远啊。”
  炽寰:“你再说,我要睡到东屋去了。你平日不都不喜欢让我靠太近吗?”
  俞星城躺平在床上:“也不是,主要是你粘人总粘的太过分。你稍微发出点动静吧,要不然打呼也行,我想感觉到有人在,安心点。”
  炽寰又犹豫了,灵灯微弱的灯光下,他似乎从薄纱绘图的屏风那头坐起来了:“俞星城,你是不是害怕了。你都经历过这么多事了,有什么还能让你害怕?”
  俞星城摇头:“也不是害怕,挺复杂的,我说不上来,总感觉自己要淌进不死不休的黑水里了,活生生的人组成的社会,有时候比月神还要可怕。没事,你在那儿躺着就好。我也知道我是有退路的了。”
  炽寰坐了一会儿,还是把屏风那头的小榻拖过来了。
  俞星城坐起来:“你干嘛。”
  炽寰:“离你近一点。”
  俞星城嘴角忍不住勾起来:“不是躲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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