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大明——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20-08-28 07:59:55

  炽寰啃着苹果,在道路旁的树梢上蹲守着车队,鼻尖嗅了嗅,似乎察觉到他追踪的气息。直到车队中有一辆寒酸且不起眼的驴车,那驴车的侧窗被拉开,一只素手掀开车帘,车中人看向旷野,似乎也被眼前的美景震撼。
  而树上啃着苹果的黑蛇一下子直立起身子,呆呆的望着车窗后的人。
  那张面容与她最早在云梦泽汉水游玩时的面貌,三五分相似,只是病弱沉静,心思深沉,面上看不出她应有的洒脱……
  但那弱质少女被风吹的咳了咳,又将车帘放下,坐回了车中。
  炽寰想也没想的从树上一跃而下——
  俞星城深吸一口气,竟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仰头看着眼前遮蔽天空的废墟,以及从那废墟的缝隙中露出的熹微的天色,灰蓝中隐隐透着鱼肚的黄白色,眼前环境也慢慢亮了起来。她呆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何处,连忙条件反射的去找炽寰。
  这家伙盘在她手腕昏睡不止,她爬起来,低头瞧了瞧他。身上的伤口至少不像昨日那样跟少了一般的肉一般可怖了,黑雾缭绕伤口,他跟一只大狗似的打着呼噜,就是不用睁眼,她都能感受到这家伙沉甸甸热乎乎的生命力。
  仿佛昨天那个心跳停止,脸色晦暗的家伙不是他了。
  俞星城笑了笑,正要抱着他起身准备爬出去,一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双脚。
  俞星城愣愣的。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仔细的正视过自己的一双脚。
  因为丑陋,因为屈辱,她从来不愿多看一眼,沐浴洗脚时也往往别开脸。
  但如今她的脚腕下是一双正常的,秀致的,五指圆润伸展的脚。
  她呆了好一会儿,在废墟透下的微弱晨光中伸展了一下脚趾。
  十指都在动。
  她连忙站起身来,不疼,没有摇摆,脚掌结结实实的踏在地上。她甚至可以跳,可以就这样赤足稳稳踏在石块上。
  俞星城一边手脚并用的爬出废墟,一边惊喜的低头望着紧紧抓地的脚。
  就算脚脏了,踩在碎石上痛了,她此刻也只有开心!
  回来了。她曾经失去的尊严,终归一步步被她找回来了——
  俞星城光着脚,快翻越出废墟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修真者御剑飞过的声音,还有些吆喝声,叫喊声,风雪在天亮之前就停了,空气潮湿而微冷。
  当她爬出废墟时,只看到了几乎树木都快被推平的半座山,倒塌的虎丘山佛寺道观,与一只砸在佛寺道观废墟上的焦黑的巨大蛟龙。
  不只是哪个飞天的仙官,率先发现了她的身影,吹起哨声来,传音喊道:“虎丘塔下有人活着!”
  在虎丘山上找寻了一两个时辰的温骁,放下抬起的房梁,立刻抬头就朝半山腰而去。
  但今日凌晨才带兵赶来的裘百湖,听到这消息飞的更快。谁都看到了那密集且炫目的天雷,谁都听到了赤蛟临死前不甘的哀鸣与爆炸。再加上俞星城从万国会馆的离开,谁都知道这天雷背后意味着什么。
  当裘百湖和温骁飞快到达虎丘塔废墟旁时,少女的身影正从那废墟上缓缓走出来。
  薄明的曙光终于从天际映射,率先照亮了虎丘山。远处的天际是温柔绚烂的金粉色,纵然苏州城已狼狈不堪,但终于迎来了黎明,在沉默许久的黄鹂终于鸣叫,她看着日出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废墟中走下来。
  她衣摆衣袖破碎不堪,更别提有多少脏污血迹,但那双□□白皙的脚却走得又稳又慢。散乱的发丝却被晨风吹动,一张脸上更是蹭满了灰尘,但那双眼却盈满晨曦初露。
  她看到裘百湖和温骁,微微一愣,却又眼角一弯:“我没那么让人不省心吧。”
  温骁后头哽了一下,竟一时无言。
  她摸了摸手腕上盘紧的小蛇,把着腰间那从裘百湖处得到的磨刀石,笑道:“有点累了。不过幸好,天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俞星城的脚!!!恢复啦!!!
  虐虐的内容目前在这个地图结束啦。
 
 
第62章 燕王
  她光脚御剑, 踩在磨刀石上飞下山去,转头问裘百湖:“就这样解决了?”
  裘百湖摇头:“赤蛟死后,那群妖虽不是傀儡, 却也失去了自我意识,一直盘桓不愿离去。深夜许多百姓自以为安全后昏睡过去, 这些妖却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杀戮, 死伤甚至比白日更加剧。不过幸而我顺路去了一趟淮扬兵备道, 在那儿遇到你的那个友人——”
  俞星城立刻道:“铃眉。”
  裘百湖点头:“不过她已经跑过了苏松常镇兵备道,那边是最早被妖群袭击的,本就是水兵为主, 还没出战就被海中的妖群和冻结的海水弄死了, 苏松常镇兵营覆灭之后她去淮扬,淮扬重地没收到应天府的公文就是不肯出兵,幸而我带来了皇上手谕和司礼监、兵部的公文。”
  俞星城一惊:“皇上手谕!”
  说着, 淮扬兵备道的鹰鸟与战车从空中飞掠过去。
  俞星城知道那是兵营中由修真者组成的军队,俗称“天兵”。
  就像是识字者多, 但能够参加科举的人很少。天下近二成的灵根者, 加起来几千万人,却不是每个家庭都有钱和资源把孩子培养成仙官。能力不足以参加道考成为仙官的平民修真者, 为了入官场,而加入军队。他们也都统一会在军中学习作战用的法术与技艺, 成为机动性最强的天兵。
  像是池州附近的徽宁池太兵备道,因靠近徽州、池州两大仙府, 这座兵备道卫所五千多驻兵, 两千人左右都是天兵。
  而一位总旗正带着手下近百位天兵,乘坐形似战车的飞行法器,飞过虎丘山山头, 似是在巡逻。
  裘百湖看那群天兵飞过,转头低声对俞星城道:“尚夕擎最早到达京城时,皇上压根都没让他入住鸿胪寺使馆。后来是小燕王先见了尚夕擎,俩人谈了之后,小燕王连夜带着尚夕擎进宫。结果太子也进宫了,俩人在宫里闹了好大一回。不过最终。还是小燕王面上赢了。皇上同意出兵倭国。”
  俞星城她没想到裘百湖会一见面,就跟她交代这事儿。
  她总觉得裘百湖话里有话似的,飞下山坡,忽然就看到虎丘山脚下,有一架庞大精美的马车停靠着,四周有数名华服飘带的男女御剑徐飞。一看那些人穿的跟百日小儿的虎头鞋一样五彩斑斓,她就立马明白谁来了。
  俞星城猛地转过脸来,压低声音道:“他要见我?……我跟他没多熟。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裘百湖:“很多人都传言看到了天雷劈死了赤蛟,在苏州城内四处告天起庙,祭拜圣主与皇恩。他耳朵那么尖,怎么可能猜不到,怎么可能不联想到你身上。”
  俞星城一下子头大:“那个小人精……”
  裘百湖要是在以前,准与她一起笑着嘲讽两句小燕王,这会儿却叹气道:“听我一句劝。没有价值的人选择了阵营派系,那仅有的价值就只是一个人头名额而已。”
  俞星城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她稍稍踟躇,就看到末兰从马车上下来,对她遥遥抬手行礼,小燕王掀开车帘,穿着白绒镶边皮袄,扎着顶心发髻,露出一张灿烂笑脸,对她惊喜又亲切的唤道:“姐姐!啊、对,咱俩同年同月,不能把你叫老了。星城!”
  俞星城硬着头皮,把小黑蛇手镯往手肘上捋了捋,让他被衣袖遮盖。
  她御剑飞到马车边,刚要下地给她行礼,小燕王似乎有些吃惊:“星城,你怎么这么……狼狈!你受伤了么?”
  俞星城摇头:“我只是掉进废墟中,脑袋撞地昏过去了。赤蛟并未发现我。”
  小燕王走出来几步,连忙抓住她手臂,把她往上一托:“快别下地了,快快上来,车里暖和的!”
  俞星城都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被他这么拽进车里去。
  这辆马车比之前的那架更精美宽敞,厚厚的狐皮盖帘放下,外间是铺着地图的高桌和钉在车壁上的折叠座位,还有茶水酒柜,屏风隔间内隐隐约约能看到两张小榻。
  外间跪坐着小燕王的几个门客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温柔一笑,琥珀色的瞳孔抬起来,对她起身弯腰,对她行了一礼。
  是尚夕擎!
  俞星城只见过他涂脂抹粉小艺伎的打扮,这会儿他露出真容,确实生的雌雄莫辩,眉毛因为乔装而被修的又细又弯,只是右眼一道旧日的可怖疤痕,从眉骨横亘到颧骨,虽然没毁掉他的右眼,但眼皮上仍有一道凹痕。
  而且他额头脸颊上还有几道新鲜血痂,显然是他去北京时留下的。
  是他路上或者在北京时,被什么人追杀了吗?
  小燕王对门客挥了挥手让他们下车,而后又对末兰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末兰竟拿了套花色鲜艳的衣裙和鞋袜上来。
  俞星城只裹上了外裙,穿上鞋袜,轻声道:“毕竟是未嫁女子,在外梳洗更衣不合适,我便这么稍微穿一穿,若是小燕王与我有大段的话要讲,不如等我回去歇息收拾之后,再来赴会。”
  小燕王听出她言语中的拒绝之意,笑了笑,竟难得单刀直入:“皇上同意出兵倭国了。三军同行,一支从兀烈河卫去虾夷。”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着,俞星城扫了一眼,其实就是从库页岛袭击北海道。
  因为之前大明与沙俄瓜分了后金与准噶尔部,大明的版图有所扩张,这部分本来在黑龙江西北部的地区,如今是大明掌控。
  “两支从松江府、上海县一带出发。一支从京丹后上岸,直袭京都。一支上岸琉球岛,帮助琉球国王夺回母国领土。”小燕王在地图上敲了敲。
  俞星城兴趣寥寥,似乎也不太希望他在她面前提出什么作战计划。
  小燕王撑着桌子,直言:“你想不想去。”
  俞星城抬眼,直言:“不去。我一不是仙官,二不是将领,您让我去做什么呢。”
  小燕王:“朝野中想要站稳,一是靠人脉家族,二是靠军功与不可取代。你要是想往上走,要不靠婚姻嫁接前者,要不靠拼命得到后者。前者看着容易却容易受人摆布,而后者极其欠缺机会。”
  小燕王不愧是人精,他揣测准了俞星城的性格和心态。
  她从传统家庭打破枷锁出来的,一是,不会想要再轻易成为夫权附属;二是,不出人头地获得权力就不能安心。
  要不是经历这么一回死去活来,她倒是真有些心动了。
  但另一面,裘百湖突兀地说起来什么小燕王和太子为了是否出兵倭国一事,在宫里闹起来,再加上最后那句话,其实也是在明示了。
  小燕王深陷皇权争斗,最起码如今已有派别之分,俞星城如果以一个不足轻重的身份卷入派系与皇权斗争,不但不能乘着两边争斗的风而起,甚至可能会被人利用。
  而如果能走在这条不偏不倚的道路上,日后或许会有更多的选择权力,也会有更好的价码等着她。
  以俞星城的嗅觉,她觉得在如今暗潮涌动,或即将面临社会转型的大明朝,这小燕王与太子的派系之争,绝对不会只是两个皇子背后的家族与权力洗牌。
  从豪绅支持的白莲教,被地方集团当做攻击点的阁老之位,还有万国会馆这给皇帝使绊子的建材。
  太子和小燕王的争斗,或许是背后阶层洗牌的表象。
  她都能从火车上听闻什么拿破仑下台,法国王朝复辟的旧传闻,这个世界已经发展到了法国大革命展开的时期,谁又能确定在鲸鹏与汽船的蒸汽环绕的大明朝,是不是也陷入了某种角力。
  而且小燕王与她说话的时候,尚夕擎一直在旁边闭目养神般。
  俞星城抬眼,忽然道:“皇上派了多少兵。”
  小燕王:“我以为你不会想知道这么多细节。”
  俞星城:“你都已经跟我讲了那么多,不上不下的也不合适。要讲就干脆讲的仔细一点吧。”
  小燕王抱臂看着她,忽然又挤着坐过来,笑道:“姐姐感兴趣是最好不过的了。”
  小燕王敲着地图上苏州的位置:“姐姐知道为何两军都从松江府与上海县出发?哈,因为顺天府哪有那么多水兵,要说天兵、水兵、鹏员最多的,那肯定是南直隶一代啊。估计就要把南直隶五大兵备道、浙江六大兵备道中抽出大量兵力,组军前往倭国出战。不过到时候南直隶与浙江一带,怕是卫所与兵备道兵力空缺,就需要从北地补兵过来。”
  俞星城一愣:“这意思是说……”
  皇上要对南直隶附近的驻军兵力大洗牌了。谁都知道皇帝数朝来对江南的控制力都不强,兵备道中的驻军更多是父死子继的军户,和当地势力勾结严重,就算是京官下派也常常使唤不动。
  当今崇奉皇上是出了名的胡作非为,不按常理出牌。这突然把南直隶附近的驻军集结成临时兵营派出去作战,一边用北地调来的兵补入南直隶各卫所。
  这一招,看似没规矩,却也好使。
  也说明皇帝是下决心要把南直隶抓的死死的了。
  小燕王的话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皇上还说,半年前有雷劈了南京皇宫的社稷坛,就有传言说南京皇宫没有他真龙天子坐镇,便容易有祸患滋生,这雷也是暗示皇上不能只顾北地,而不顾江南百姓生计。正好他生了腿疾,受不了风雪和寒冬,或许要来应天府的皇宫住上一阵子。”
  这可不是南巡,而是皇帝要不顾祖宗法制,不顾规矩传统,南下住一阵子。
  俞星城之前一不小心劈的那下,竟然成了皇帝南下的说辞之一。
  这出其不意,毫无规矩的做事方式,不愧是能一个人带兵出去迎敌作战,吓得群臣扑在泥地里磕头,都丝毫不理不看的那位“昏君”。
  俞星城点头:“这些兵备道临时集合出来的兵力,攻打倭国中心,真的可以吗?”
  小燕王眯眼笑了起来:“从松江、上海走的不是有两支军队么,另一支就是皇上派遣出来的京军,他们办不成,我们也能收拾烂摊子。”
  俞星城心里一寒,显然这些从江南各兵备道拉出来的兵,真要是在战场上消耗掉了,更给了北地派兵驻留南方各卫所的理由,京城说不定更高兴了。
  而尚夕擎其实来到大明,既是生机,也是棋子。大明之所以愿意出兵,也是明白如果攻下倭国之后,倭国就牢牢控制在手中了。
  既可以让亲近大明且有闽人血统的尚夕擎成为倭国全境的天皇,毕竟他本人既年少又哑巴,不太可能带领倭国脱离大明控制;也可以让将皇子封至倭国为王并派驻军,让尚夕擎只做那个小小琉球国的王,他尚氏曾有的闽姓旧臣都被源神宫所灭,大明可以继续再派个闽人七十二姓过去,全面掌控琉球的王权与社会,让尚夕擎更不具备以琉球为起点,反攻倭国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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