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哭过最凶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穆柏衍越对她好,那种自尊作祟混杂着自卑又愧疚的矛盾情绪就越拼了命的腐蚀着她。
不想解释,不想被他知道,不想他因为这些对自己哪怕有一点点怜悯。
这种狼狈不堪的样子,永远都不想被他看到。
*
台上的歌手不知道在翻唱着哪个乐队的摇滚,低沉的架子鼓伴奏闷闷地传穿过耳膜。
鼻腔向上泛起一股酸意,裴然吸了吸鼻子,伸手拿过放在身旁的威士忌酒瓶,却发现已经空了。
她眉头一皱,手撑着台阶站起来,“老板,这里再要一瓶!”
很久没喝过这么多,酒精在胃里点了一把火,夜晚的冷气又包裹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哆嗦。
她举着酒瓶子晃晃悠悠地走到吧台,那股头重脚轻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裴然脑子几乎放弃运作,眼皮沉得不行,她低着头,手撑着桌沿缓了一会儿。
穆柏衍一进酒吧,就看见裴然举着酒瓶子软绵绵的倚在吧台边,身上还穿着中午的那件白色衬衫,胸前有被冰块浸透的水渍,皱巴巴的贴在皮肤上,隐隐透出一点黑色的边缘。
一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喝得烂醉一个人在酒吧里,难免被周围形形色色的人觊觎。
要是被图谋不轨的人盯上捡尸带走,后果想都不敢想。
他压着胸口的火气,让贺明宇去把坐在舞台下面摇头晃脑的周可琳带走,自己三步两步走向吧台。
裴然正垂着头发呆,忽然面前有一道黑影笼罩下来,她慢吞吞地抬起头,分散的视线重新聚焦。
直到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她愣了几秒。
穆柏衍。
难道她已经断片在床上做梦了吗,不然这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然用力闭上眼睛又使劲睁开,眼前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回家。”
他声音沉沉的,很快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覆盖,裴然脑袋偏了偏,没有反应。
在她愣神的片刻,穆柏衍从她手里抽走酒瓶。
四周忽然被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覆盖,裴然还没来得及反应,穆柏衍就抬起她的胳膊往脖子上一环,直接把她打横扛了起来。
脚底瞬间腾空,她头靠在穆柏衍肩膀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哎!你干嘛!!”
她蹬着腿一阵乱踢,但穆柏衍力气很大反而把她箍得很紧,低声道:“你能不能老实点儿。”
语气听起来很凶,裴然安静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反应过来,凭什么他说老实她就要乖乖听话啊!
“我要和周可琳一起回去!”
“她已经被贺明宇接走了。”
“单还没买!”
“我已经买过了。”
“你先放我下来!”
“那你倒是走个直线给我看看?”
“……”
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室外停车场,穆柏衍单手打开车门,俯身把她塞进副驾驶,手撑在她耳侧,按下座椅靠背向下放。
“睡一觉,一会就回去了。”
裴然仰着脸半躺在座椅上,脑子依旧晕乎乎的,她视线在车里扫了一圈,问:“你的法拉利呢?”
她声音软软的,长睫扑扇,说话间有呼出浅浅的酒气打在他颈间。
“上班的时候不方便开。”
穆柏衍喉间微滚,身体向前倾了几分,很快的从她身边拉出安全带,手臂从她的腰腹间绕过,利落地扣上。
裴然被他压在身前的气息笼罩的动弹不得,后背紧贴在座椅靠背上,看到他领口垂下来的领带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她脑子一懵,下意识伸手抓住。
穆柏衍动作停了一瞬,视线定在她拽住领带的手上,脖颈间凸起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地跳了两下。
他身体挡住了所有从车门外钻进来的晚凉风,狭小的空间里,连鼻尖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
穆柏衍一把抓住裴然的手腕,垂眼看着她,眼里的警告意味明显。
裴然有些委屈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胸前起伏的呼吸有点急促,她感觉穆柏衍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你说实话。”
裴然直勾勾地看着他,眸子晶亮湿润,像只猫。
穆柏衍甚至难以分辨她是真的醉了还是装的。
可是下一秒,却又听她到她继续说:“上次那辆法拉利其实是你租的吧?”
“……”
*
喝醉了的裴然话变得非常多,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磨人。
不知道哄了多久才安稳地躺在座位上睡着,穆柏衍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耐性都在今晚耗光了。
他轻轻关上车门,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咬在嘴里,火机咔哒一声响,火苗窜出来。
晚风拂过头顶的梧桐,树叶在耳边窸窣作响。
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车里睡得正香的裴然。
大概是睡得舒服了,她整个人安静地蜷缩在毛毯里只露出小半张脸,黑色的长发垂在脸侧,有浅浅的阴影打下来。
平时侵略性十足的眉眼,被路灯笼罩下的暖黄色镀上一层柔光,显得恬静又温柔。
那些白天积攒下来的对于她的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随着指尖青白色的烟雾一并消散在空气里。
他甚至希望时间可以短暂停留,只要她能安安静静的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穆柏衍自嘲地笑了一声,把手里燃尽的烟头掐灭,上了车。
一路通畅,车开得飞快,没一会就到了小区。
穆柏衍站在裴然的家门口,想了想还是把怀里的人叫醒,“密码多少?”
似乎是不满被吵醒,裴然缩着脑袋闷哼了声,直接把头埋进了他的臂弯里,任他怎么叫都不愿意再出来。
穆柏衍站在原地,思想斗争了好半天,才转过身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
他用毛毯把裴然整个人裹住放到客厅的沙发椅上,去洗手间洗了一条热毛巾给她擦脸。
带着温热湿气的毛巾顺着额头擦过,大概是觉得热得难受,裴然在毛毯里扭了两下,伸出两条手臂隔着空气拍了拍。
穆柏衍又重新摁着她的手塞了回去。
毛毯里的人不乐意了,像故意和他作对似的,腮帮子鼓了股,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把毛毯压在身下。
衬衫松散的领口随着动作向下敞开,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细腻的肌肤,挺翘的锁骨线条顺着胸口处轻薄的衣料一路延伸,没入尽头的阴影里。
穆柏衍别过眼,手指捏着毛巾,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下涌。
他敛起眉,压抑住眼底的异动,扯过毛毯重新盖到她身上,用力向四周压了压。
确认包裹严实之后,他单手抱着裴然,另一只手打开房间门,把她扔进了主卧的大床上。
第22章 “这是我家。”
他打开床头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果然,没过一会,裴然又从被子侧面伸出一只手臂,下面探出半截小腿,整个人压住被子。
外面气温很低,屋里也有些凉,要是放任她这么睡肯定会着凉。
穆柏衍认命似的上前又把被子给她拉上去。
怀里的人却突然醒了似的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穆柏衍动作停在那。
她眼里带着朦胧的雾气,缓缓凑上前,还没等穆柏衍说话,她展开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腰间顿时传来的温热起伏的电流,他人僵在原地静止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
再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始作俑者脑袋紧贴在他怀里,长睫紧闭,呼吸均匀,睡得很香。
室内昏黄的光线,打在她头顶,毛茸茸的。
穆柏衍深吸了一口气,却好像很难呼出来。
刚认识裴然那会儿,穆柏衍就觉得这姑娘真的很能折腾人。
好像无论哪个学校哪个年纪,都总会有那么一个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学生。
裴然就是个例子,虽然除了学习和学校安排的东西之外,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怎么在意,但是这个名字他实在是听了太多遍。
他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在学校后门看到她的画面。
下午的体育课,他站在墙角的阴凉处。
打火机刚擦出火花,一个书包呈着抛物线飞出围墙,几片树叶顺势掉落。
他愣了愣,下意识抬头。
风吹来,她也愣住。
午后的阳光刺眼,逼他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散漫又嚣张的少女。
黑色的长发垂在胸前,发梢还是打着几个弯儿,校服穿得吊儿郎当,还明晃晃的别着一个校牌,上面写着——裴然。
随即她回过神来,急忙爬上墙头,坐在围栏上对他笑了一下,说:“拜托能当做没看到我吗?”
穆柏衍微微仰头,眼前是一条被她改过的裙子,及膝长裙被裁去一半,露出一条细长的退,白得晃眼。
他视线只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淡淡开口:“不能。”
少女笑容没变,眉眼弯得像磊满果实的树梢,她脑袋向下低了低,顺着他的方向喊了一句,“那你有女朋友吗?”
穆柏衍没说话,捏着打火机的手心,在出汗。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转身走掉,没有回答。
但是裴然并没有当这是拒绝,反而当成了机会,开始追他。
在别的女生连送个情书都脸红胆怯的时候,她的追求和她这个人一样明目张胆。
她肆无忌惮,她胡搅蛮缠,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闯入他原本按部就班的平静里掀起风浪。
他甚至不敢再想,不然那种沸腾的感觉涌上胸腔,连同消亡的灰烬,又要叫嚣着燎原。
*
翌日清晨,裴然是被头痛给疼醒的。
阳光穿过纱质窗帘打在脸上,她伸出手臂把被子拉过头顶,窝在里面翻了个身。
紧接着脑仁子里头传来一跳一跳的钝痛,身体里的各个感官开始慢慢复苏,她半眯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意识给拉回来。
昨晚她居然梦了一晚上穆柏衍这个狗男人。
而且还是在他家里,梦到自己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手里环着他的窄腰,鼻腔里环绕的全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男人冷着脸把她拉开,她又整个人挂上去,紧紧贴着他,挣都挣不开。
裴然两眼一闭,脑子里仍旧是梦里旖旎的画面。
她蹬了蹬腿,蒙在被子里像只蚕一样往床边挪动了几下,膝盖突然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
裴然手隔着被子摸索了一会,形状好像是一条腿……
等等,腿??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条深灰色的运动裤,眼睛一点点扫上去,看到穆柏衍正坐在床边的长椅上,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你怎么在……”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已经干到有些嘶哑。
没等她话说完,穆柏衍先开了口:“这是我家。”
裴然这才从床上坐起来环绕四周。
浅灰色墙壁,几件冷色调的家具摆在偌大的房间里,吊顶垂下来一组条形射灯,简约又不失设计感。
她房间里差不多的装修,却莫名带着几分空荡荡的感觉。
所以她为什么会在穆柏衍的房间里啊?!
坐在对面的人幽幽地开口:“你昨晚喝多了,我带你回来的。”
哦对。
昨天她和周可琳在酒吧喝酒,好像喝得有点多,本来还想继续,结果碰到了穆柏衍,那人二话没说就把她扛走带上了车。
上了车之后……
之后干嘛了来着?
回忆像在这里按了暂停,再往后的事情一片空白,但是思来想去,她就算喝到断片也绝不会找穆柏衍去酒吧接她。
这人莫名其妙的把她劫走带回家,居然还在这理直气壮的,反倒像他吃了什么亏似的。
裴然后槽牙抵在一起摩擦了下,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我喝多了你就能把我带回家?酒吧那么多人呢你怎么不都带回家?”
穆柏衍鼻腔轻哼了声,懒洋洋地靠进椅背,视线停在裴然身上,指尖贴着手肘轻敲着,仿佛是无声的凌迟。
“自己看手机。”
她狐疑的从床头捞过手机,解锁屏幕,正正好好还停留在和穆柏衍的聊天界面。
裴然倒吸了一口气。
按理说她酒品还算好,只是喝多了比较闹腾还会有点粘人,但是大学毕业之后克制了很多,就算喝也只是一杯两杯,从来不会让自己喝醉。
或许是因为昨天陈姗姗说的话刺激到她了,亦或是穆柏衍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让她觉得空落落的。
夜晚把她积攒下来所有细小的情绪无限放大,想拼命用酒精麻痹自己。
联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裴然忽然心虚又丢脸,但是还是故作淡定的说道:“不好意思,昨晚喝太多断片了。”
她微微抬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穆柏衍的表情。
他依旧神色淡淡的和往常没什么区别,裴然也没法断定昨晚她是不是真的缠着穆柏衍干了些什么丢脸的事,内心有些忐忑。
“以后在外面少喝点酒。”
穆柏衍站起身,手指在自己肩膀处对着裴然比划了两下,然后走了出去。
裴然一脸懵逼的顺着穆柏衍的视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的衬衫被她压的皱巴巴,领口那里大开着,黑色的内衣肩带明晃晃的露在外面。
她连忙抱住双臂,警惕的看着门口的位置。
穆柏衍脚步停了一下,背对着她,“洗手间里有新的牙刷和毛巾,洗漱一下出来吧。”
合上门之后,裴然松了一口气,僵直的后背也明显软了下来。
她十分嫌弃的捏起衣领嗅了嗅,浓烈的烟酒味夹杂着她身上残留的香水味不断散发出来,味道难以言喻。
简单洗漱完,她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