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玥按开门锁，扭过头，“算是吧，怎么了？”
裴然抬眼笑了一下，“没什么，就觉得不像是你会开的车。”
上车之后，阮玥从包里拿出驾驶证扔到手边的置物盒里，黑色的皮质夹碰到盒子边缘，掉落到地上。
裴然弯腰，顺手帮她捡了起来。
起身的一瞬间，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她捏着驾驶证本轻轻错开了一点，不动声色地打眼从证件信息上扫过去。
看到姓名的那一刻，她捏着纸张的手指骤然收紧，肺叶里的空气被一点一点抽干，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窒息感像要把她淹没。
果然。
和她猜的一模一样。
第31章 “你为什么会在那？”……
裴然不知道她现在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从阮玥突然找她谈签约条件那天，穆柏衍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启盛大楼，再到杨鸿在门口堵她的那天穆柏衍帮她出头，再到后来她的微博被发现。
还有阮玥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原本杂乱的拼图好像一下子全部归位，所有难以解释的巧合到现在终于可以说得通了。
因为她是穆阮玥。
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居然现在才发现。
裴然伸手把驾驶证的黑皮本放进置物盒里，没再说话。
车开出停车场，雨滴顺着车窗滑下，连接成延绵不绝的雨线。
冷风沿街拂过，卷走了摇摇欲坠的枯叶，也卷走了她身体的温度。
沉默了许久，裴然垂着眼，突然开口。
“当时为什么会想要签我？”
雨天路上格外拥堵，远远看过去路上车尾灯亮起一片红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向前挪动一步。
阮玥索性把车熄了火，转过头，“这个问题记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回答过你了。”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因为觉得你有能力，懂营销，很有潜力，只是缺少资源。”
裴然扬起眼，也跟着弯了唇角，“那我还挺幸运的。”她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温度，“在最低谷的时候，却变成了被启盛选中的幸运儿。”
外面灰白色的亮光，透过被雨水浸湿的车窗落在她脸上，显得她人很苍白。
阮玥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没搭腔。
从上车开始，阮玥就能感觉的到她情绪的不对劲，而且这种不对劲的源头，好像还是因为她。
阮玥知道她一直以来的顾虑。
于各个方面的条件来讲，裴然确实不是启盛的签约人选。
而最开始让她想要签下裴然的原因，也不单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从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裴然这么个人。
硬要往前推的话，大概是她大学毕业那会偶然在穆柏衍手机里看到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姑娘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束着高马尾，在镜头里笑得明艳动人。
之后她问过穆柏衍很多次，但穆柏衍的反应，冷漠的反常。
那时候她隐约明白，这个白月光，好像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也许是因为这样一个存在，不管阮谷兰怎么催促，穆柏衍一直都没有谈过女朋友。
直到两年前，周可琳在启盛入职后的某天，递给她了一份简历。
她又看到了那张令她记忆深刻的面孔。
忽然之间，她对裴然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好奇。
想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让她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弟弟，足足惦记了七年。
她定下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签约条件，想要看看裴然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也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穆柏衍对裴然的态度。
她承认自己一开始接触裴然的目的并不磊落，包含了一些个人感情。
但是到现在相处下来，阮玥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对于公司来讲，签裴然，不是因为某个人。
而是因为她的确有能力，并且值得这些资源。
只不过这些话，并不适合摆到台面上，当然她也不会跟裴然解释这些。
前面的车流终于动了起来，后面响起一阵鸣笛声。
她看了裴然一眼，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你脸色不太好，稍微闭眼休息一下吧。”
说完，阮玥转过头去，重新发动起引擎。
*
雨越下越大。
乔思雅坐在店里和主厨大眼瞪小眼。
原本定好今天一起来餐厅试菜，结果裴然上午突然去参加了分享会，一直到下午都没回来。
找了一圈小姐妹们，不就是在外地就是没空，总之没有一个可以来。
她思来想去，试探性的给贺明宇发了条信息，没想到对方非常痛快的就答应了。
不出一个小时，楼下门铃响了，乔思雅连忙从二楼下来。
看到站在贺明宇身后的穆柏衍，她表情僵了一瞬。
两个人坐同桌好几年，她对于穆柏衍那副冷漠的模样实在是见得太多。
而且后来又因为裴然的事情，见到穆柏衍的时候她总会有种莫名的心虚和局促感。
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上学的时候，本来说好英语老师来家访。
结果她兴高采烈的打开门，发现英语老师身后站着班主任。
而且现在，班主任还要检查她的作业。
啊不。
检查她的菜。
乔思雅托着腮坐在桌子对面，小心翼翼的看着满满一桌菜。
“味道怎么样？”
“我觉得都挺好吃的。”贺明宇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尤其是这个黑松露奶油烩饭，我很喜欢。”
穆柏衍听完，慢悠悠地抬眼，“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他这种人猪饲料都觉得好吃。”
乔思雅心里咯噔一下。
穆柏衍没理会贺明宇投过来幽怨的目光，又接着问道：“菜单是你和裴然定的？”
生怕他再挑出什么毛病，开始语言暴力输出，乔思雅点头如捣蒜，“几个主打菜都是裴然定的。”
他放下叉子，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挺不错的。”
得到了认可，乔思雅也放松了下来，“是啊，谁又能想到高中连个饭都不会做的人，现在都会和厨师研究菜单了。”
她笑着说：“还记得高一那会她给你做便当，连着做了两天都失败了，最后还是去便利店买的装进便当盒……”
在旁边大口小口吃着烩饭的贺明宇听完后半句，好像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点，一脸震惊：“你们三个早就认识？！”
乔思雅反问：“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
贺明宇咬牙切齿的盯着穆柏衍看了两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整个人恍然大悟，“是那个吧，你上高中的那个。”
穆柏衍瞥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没打算解释。
乔思雅看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刚准备去后厨拿甜品过来，门铃就响了。
她以为是裴然回来了，嘟囔了两句，蹬蹬地跑下楼梯，眼也没抬直接向内拉开玻璃门，“你怎么这么晚……”
话说到一半，她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还没说出的话直接咽了回去。
女人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高定套装，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虽然看起来有些年纪，但是气质看起来与同年龄段的人截然不同。
她抬起脸，礼貌的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们新店还没开始营业。”
女人笑了一下，摘下墨镜，问她：“裴然在店里吗？我是来找裴然的。”
近距离的凝视，乔思雅忽然有片刻恍神。
因为从她的眉眼间，居然看到了裴然的影子。
乔思雅正犹豫着外面下雨要不要让她先进来等，结果从楼梯上下来的穆柏衍先开了口。
“她不在。”
何宛初顺着声音看向楼梯口，直到看清是穆柏衍的时候，她目光颤动了一下。
四周像是以玻璃门为半径，画上了一个封闭的圈。
两个人站在对面，中间隔着一道玻璃门，弥漫着微妙的僵持气氛。
半晌，穆柏衍弯唇笑了一下，打破沉默。
“阿姨要进来坐一坐吗？”
只不过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明明是一句邀请，语气却像在下逐客令。
不用多说，何宛初也清楚的知道穆柏衍这种态度是因为什么。
她垂着眼向后退了一步，撑开手里的雨伞，转而又看向他，“然然不在的话，你能跟阿姨去前面的咖啡店聊聊吗？”
穆柏衍表情变都没变，淡声道：“好。”
*
从卓越大厦出来之后，裴然直接回了家，衣服都没换直接闷进被子里。
被雨水淋湿的裙子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身上又冷又热，脑仁里一下一下跳着疼。
裴然蜷缩在床上半天没动，床头的手机响了好几遍，她挣扎了一会，还是爬起来打开手机。
全是乔思雅的消息，问她在哪，怎么还没到。
裴然这才想起来昨天就和乔思雅约好今天一起去店里试菜。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两片止痛片，兑着凉水吞下去，重新换了套衣服出门。
店在步行街里面的位置，两边道路很窄，恰巧左侧停了一辆车，司机没法开到里面。
裴然看前面距离不远，就直接下了车。
打开车门，雨水扑面而来。
她撑开伞，脚踩到地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没走几步人已经开始冒虚汗。
迎面吹来一阵风，伞骨整个被吹得翻折上去，她被带的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裴然收了伞，倒退到身后咖啡厅的屋檐下，准备让乔思雅出来接一下自己。
从包里拿出手机，抬眼的时候她不经意往咖啡厅里扫过。
几乎是一眼，她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两个人。
从那次和何宛初见面之后，她自以为已经消化了那种近乎失控的负面情绪，至少已经维持好了表面上的冷静。
但是现在看到她和穆柏衍面对面坐在咖啡厅这一刻。
就好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了下来，那些她好不容易维持的理智，全数崩塌。
裴然紧紧攥起来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抿着唇，从通讯里找出穆柏衍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方很快接起电话，裴然目光虚无的停在玻璃窗上，声音有些嘶哑。
“你在哪？”
似乎是感受到她语气的不自然，穆柏衍下意识抬头。
正好对上了裴然的眼睛。
对视片刻。
穆柏衍吸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轻声叫着她的名字，“然然。”
裴然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举在耳边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你为什么会在那？”
第32章 求你。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所有不想被穆柏衍看到的样子。
如今全都被人撕开遮羞布，□□裸的展示在了他的面前。
她以为她藏得很好，结果他什么都知道。
从都到尾都知道。
那些对她的关心，对她的照顾，所有对她的好。
全都变成一根隐形的刺，扎在她胸口，刀绞似的痛。
想拔掉，却根本无从下手。
雨水肆无忌惮的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浑身烫得要命，可她又觉得冷。
直到穆柏衍撑着伞站到她跟前，裴然举在耳边忘记收回的手还是抖个不停。
她垂着头，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那。”
雨滴顺着伞沿不停的往下滚，穆柏衍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拉到伞下，却被一把甩开。
裴然扬起眼看着他笑了起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你总说要我坦诚。”
“可是从都到尾没坦诚的人是你。”
“我和乐越解约之后，你让穆阮玥签了我，现在你知道我家里的事了，又要找何宛初来收留我。”
她眼眶红了一片，眸子黑洞洞的，“穆柏衍，你是在可怜我吗？”
穆柏衍忽然想起多年前，少女沉着一双眼睛，对他说“我要是没有生在这个世上就好了”。
当时她的无助，她的绝望，他根本没有真的理解。
所以在听完何宛初的事情之后，他全都明白了。
对她的心疼就像荒原野草，在他的身体末梢开始不断向上恣意疯长。
他希望那个他所认识的裴然是真的活得潇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一遍一遍把痛苦咽进肚子里，再佯装成一副平静的样子。
他不想让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穆柏衍嘴巴张了张，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有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翻涌。
何宛初上前拉住裴然的手，“然然，你误会了。”
“你别碰我！”裴然用力挣开她的手，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妈妈是来找你的，我和……”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裴然睫毛猛地颤动了下，垂着眼打断她。
“从你求我放过你，把我送到新城去的那一天起，你就再也不是我妈了。”
她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现在我也求求你，放过我行不行？”
眼泪毫无征兆的滚下来，混杂着雨水，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整条街安静到有些空旷，所有细小的声音都被雨声所覆盖。
裴然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就走。
雨天路上出租车少得可怜，她连走了几个路口都没有打到车。
浑身轻飘飘的，连眼前的画面都有点模糊，裴然在拐角处停下脚步，顺着墙根坐在路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