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难以名状的酸涩顺着末梢神经一路向上攀爬,不断侵蚀着她。
逃避现实的方法就是用睡眠来剥夺自己残留的意识,只要睡着,就可以短暂忘却那些情绪。
她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
屏幕的光线逐渐变弱,然后没过一会连着上面孤零零的两行字一同被吞没进黑暗里。
——“我要出差一个月,回来之后就搬家。”
——“你要是愿意就回去住,另外找房子也可以,随你。”
*
连着一周灰蒙蒙的天,终于放晴了一回。
只不过温度下降了不少,路边的绿植都凝上了霜。
裴然起床梳洗了一下,久违的化上妆,跟着周可琳的车一起去了启盛。
昨天和阮玥约好了今天见面,刚上六楼,就看到阮玥早早敞开办公室的门等着她。
等她坐下之后,阮玥缓缓开了口。
“休息够了?”
裴然人坐下,低垂着眼睫懒散地看她:“没有。”
阮玥笑了,搭在桌沿上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你现在是在用自己的前途在跟我抗议?”
“就因为我是穆柏衍的姐姐?”
裴然静静地看着她,反问:“那你签我难道不是因为他吗?”
其实那天穆柏衍问过她何宛初的事情之后,阮玥就找人查了一下。
想要知道何宛初的事情并不难,只不过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她觉得那没什么可关心的,也没有过多的了解。
现在所有事情都在一条线上梳理下来之后,阮玥只能说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太巧了。
她舌尖抵了一下上颌,有些无奈:“我认为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如果你觉得你的能力和之前所做的努力都这么不值钱的话,那随你怎么理解。”
“但我希望你可以知道一件事。你和穆柏衍的关系,取决于你们两个人,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混为一谈,总是把自己缩得像个刺猬一样,谁能把你救出来?”
谁能把她救出来。
裴然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摇摇欲坠,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想法,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
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力感紧紧掐住她大大脑,根本思考不了。
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就是,她很难受。
身体和心理上的同频率的难受。
她以为拼命的睡觉就可以麻痹的情绪,反而变成了恶性循环,根本走不出来。
从启盛出来之后,裴然收拾好东西,重新回到丽景那边。
安静如常的18层,整个走廊空荡荡的,只有电梯间电机轻微的嗡鸣声。
她合上门,又把自己关进屋子。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泼了墨一样沉了下来。
她蜷坐在客厅里,灯没开,胸口那种愈发闷堵的感觉,让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找不到安放之处。
直到听见门外电梯间传来的声响,裴然的心口突然涌上来一阵剧烈下坠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撑着茶几站了起来,连膝盖撞到桌角的膝盖短暂的痛觉都消失了。
打开门。
外面空空如也。
裴然盯着对门的位置出了一会神,楼下透过飘窗压进来的灯光,亮了一瞬。
转眼车流穿过,视线又暗了下来。
她突然很想喝酒。
却再也没有人会拎着酒瓶,问她:“想去天台喝酒吗?”
那些蔓延在全身她找不到理由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源头。
不是因为何宛初,不是因为阮玥,更不是因为什么该死的误会。
只是因为那个无时不刻可看穿她的伪装,她的脆弱,安慰她,庇护她,永远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可以让她肆无忌惮依赖着的那个少年。
却被她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推开。
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甚至抱着一丝丝期待,或许可以见到他。
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要用什么表情再去面对他。
可是希望落空,她想见的人并没有出现。
裴然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任由眼泪顺着下巴尖儿往下滚。
好想他。
想的快要疯掉了。
第34章 喜欢就追啊。
店铺还有不到一个礼拜就要开张了。
最近这几天裴然和乔思雅几乎是泡在店里,反复确认各个细节,以确保开业当天尽量不要出现任何问题。
店员培训结束之后,乔思雅坐在吧台上一边清点手绘菜单,一边唉声叹气,“开业之前天天盼着开业,现在快开业了,我怎么突然慌了呢。”
她把手里的菜单整理好搁进旁边的柜子里,扭头看着裴然,“你说我们的店要是凉了怎么办?”
裴然走到吧台前面,拿过冷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冷水,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办,一起露宿街头呗。”
“切。”乔思雅靠在椅背向旁边一转,随即贼兮兮地问她:“下周开业的时候,穆柏衍来吗?”
裴然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怎么可能。”
“天,这么久了你们俩还没和好吗?”
那天何宛初来的事情,裴然只给她讲了个大概,虽然整件事情的信息量很大,但是她讲的时候非常平静,而且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乔思雅以为他们俩早就和好了。
裴然手里捧着玻璃杯,杯子冰凉的温度一点一点剥夺她掌心残留的温热。
“他在出差,这个月都不会回来,而且……”她摇了摇头,“我们又没好过,哪有什么和不和好的。”
“又来了又来了!”
乔思雅拍了一下桌子,单脚点地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嗓门有点大:“就算现在没好过,高中总在一起过吧,这个你别想骗我,我看得清清楚楚。”
她接着说:“而且要说现在,那你解释解释大晚上的一起在天台喝酒,然后又一起去游乐场看烟火,这算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裴然沉默了两秒,和乔思雅四目相对,心里没忍住咯噔一下。
她咬了咬下唇,最后攥着袖口,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现在怎么办?”
乔思雅:“追啊,穆柏衍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你都能搞到手,现在有什么难的。”她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发现你怎么现在变这么怂,根本就不像你。”
裴然把水杯放到桌子上,眉头拧着,“那时候和现在怎么能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时多么不要脸,现在能那样吗,能吗能吗?”
从他发来要搬家的那条消息过后,穆柏衍就在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她无数次打开手机想要发些什么过去,最后都是把编辑好长长的信息全部删掉,又留下空白的聊天界面。
文字总是显得苍白无力。
说出去的话,也没办法收回。
当时她没有给穆柏衍任何解释机会就离开,现在穆柏衍也完全有权利用同样的方式对她。
裴然没说话,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乔思雅看她表情逐渐逐渐阴了下来,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你真的喜欢他吗?”
喜欢。
裴然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毛衣的袖口,脑子里面早就有了答案。
看着裴然正拿着玻璃杯愣神,表情看上去有了变化。
乔思雅又继续说:“我觉得如果真的喜欢,很多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喜欢他就说,有误会就解开。”
“而且你们两个的关系,肯定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在努力向前走啊,你一直缩在壳里,这样拖下去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乔思雅叹了口气:“他不可能永远等着你吧。”
*
临近十二月,外面天气越来越冷。
越是寒冷的天气,就越需要像火锅这种能够让人从胃向外暖到身体的食物。
周可琳和谢泽深早早就在火锅店点好了菜,裴然和乔思雅进门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坐在座位上闷头打游戏。
自从上次在居酒屋见过面之后,这三个人就快速熟络了起来。
恰巧裴然最近心情不太好,周可琳就把他们叫出来一起聊聊天开心一下。
点的菜都上的差不多,人也来齐了,裴然倒了四杯橙汁推到桌子中央,四个人一人拿过一杯,举到中间的鸳鸯锅上方碰了一下。
桌上堆满了肉卷砌成的小山,滚沸的汤不断向上冒着阵阵热气,被冻僵的身体开始慢慢复苏。
酒足饭饱之后,开始聊天,在座的人没有一个是话少的,只要聚在一起就能滔滔不绝的聊上一晚。
周可琳拎起啤酒瓶,熟练的用酒起子拔开瓶盖,把乔思雅的杯子咕嘟咕嘟倒满,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裴然之前是学校倒数第一?!”
乔思雅接过杯子,仰脖闷了一口:“不光倒数第一,我跟你讲那时候她就是个校霸!你是不知道当时教导主任被她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我觉得她活到今天也是个本事。”
谢泽深用漏勺筛出几片牛肉拨进裴然碗里,又抬头看周可琳:“但是我怎么记得你当时说裴然是学霸来着?”
周可琳:“是啊,我还有她级部第一的成绩单呢。”她用胳膊肘戳了戳裴然,“你是故意装学渣吗?”
裴然靠在座位里,人有些犯困,她把吃了一半的糍粑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拖腔拖调地说:“这样才能显出我牛逼。”
“……”
周可琳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拿起筷子把她碗里的肉夹走。
话题转眼翻了个篇,裴然有些心不在焉地撑着脑袋看他们热火朝天的聊。
忽然想起来今天吃饭还没有拍照片,她随手拍了几张,准备再从周可琳发的朋友圈里拿几张图准备发微博。
保存好照片之后,她随便向下刷了几条,手指在一张照片上停住。
半个小时之前穆柏衍发的动态。
是一张别人拍的照片,虽然背景漆黑一片,只照到他站在建筑物下的剪影,但看起来比上次见他的时候瘦了一些,整个背影看起来很单薄。
裴然两个手指点着屏幕放大了图片,身后那座大楼她简直不能再熟悉。
B市的最高的国贸大厦,大四她还和周可琳在里面的一家杂志社实习过。
她耳边里突然响起下午乔思雅说过的话。
——喜欢就说,有误会就解开。
——追啊。
一但某种想法在脑子里萌芽之后,那点躁动因子就会随着逐渐清晰起来的意识,像滚雪球似的成倍增长。
她摸了摸鼻子,指尖点在手机屏幕上犹豫了很久。
直到几个人吃完了火锅,准备收拾东西去下一场的时候。
裴然终于动了动手指,定了一张明天早上飞去B市的机票。
*
入冬之后,刚到傍晚天就黑了。
从科室出来之后,穆柏衍和孙兆林先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这次来B市,算是一次短暂的进修,一起去的出了本院的几名医生,分院不少熟悉的面孔也跟着来了。
这阵子每天白天在院区学习,整理临床记录,晚上一帮人回公寓,或者三三两两组团出来聚餐,孙兆林忽然有种回到了大学时代的感觉。
他把身上的白大褂换下来,背对着穆柏衍问:“等会赵医生说要一起去吃日料,你去吗?”
穆柏衍眼皮抬都没抬一下,“不去。”
孙兆林转过头看他:“你别这样,赵医生专门托我来邀请你,你不去的话多不给人家面子啊。”
他把白褂叠起来放进更衣橱里,又继续自说自话,“赵医生算是我们的同期吧,从入院开始就一直喜欢你。按理说她长得也不错,听说追求者不少,你怎么就不喜欢呢……哎?你人呢?”
看穆柏衍直接推门出去了,孙兆林连忙小跑了两步跟上。
最近这阵子穆柏衍浑身上下一直散发这一种持续性的沉默和低气压,他想了想,就没再多说,“算了,不去也行,等会打包点牛肉面回去吃吧。”
没想到刚走出医院的大门,就直面碰上了赵青禾。
“穆医生。”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行的医生,“我们今晚一起去附近吃日料,你要去吗?”
穆柏衍抬眼看她,眸子里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抱歉,我吃不了生的。”
孙兆林在一旁挑了挑眉,要不是和穆柏衍这么熟,他差点就信了这一本正经的借口了。
然而赵青禾并没有死心,“啊……那要不我们去吃别的?火锅?烧烤?或者你喜欢吃点什么?”
她跟在穆柏衍身后,偏着脑袋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表情看起来像在撒娇一样。
穆柏衍依旧没什么反应,连脚步都没停,径直往公寓的方向走。
赵青禾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委屈,眼睫垂了垂,“穆医生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话音刚落,穆柏衍脚步停了一瞬。
他视线停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身上,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
压抑了半个月的情绪,却在看到这个和裴然极度相似的身影的时候,变本加厉的向上翻涌,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他眼底黑沉沉的,十分烦躁的伸手扯了扯领带,准备换个方向走。
赵青禾以为穆柏衍改变主意,连忙小步跟在穆柏衍身后,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那我们去哪呀?”
路灯昏黄的灯光刷暖路面,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有人叫住了他。
“穆柏衍。”
他人一怔,停在原地。
赵青禾看穆柏衍似乎在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路灯下站了一个女人。
天气很冷,她却像活在另外的季节一样,单薄的长裙外罩着一件大衣,风一吹裙角跟着向上扬,露出高跟鞋上方一截纤细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