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他们了,没得扫兴。”苏眉哼一声,先把吴子森的信拆开。
他洋洋洒洒写了三页,都是家长里短,结尾的时候不知道说写错什么,涂了一块黑色的墨迹,后面接着写的是一句‘祖父祖母总念叨你’。
她边上的林以安忽然冷笑,引得她疑惑地抬头,就见他目光正落在那黑色的墨块上,神色不虞。
她看看信,再抬头看看他,越发地疑惑。
林三叔好好的,怎么不高兴了?
她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林以安是饱受相思苦的,当然明白吴子森的感受,那被涂掉的墨块多半是在写他思念小姑娘的话,觉得不合适就又涂抹了。
但明知道他会当面给她信,极大可能就陪着她身边,居然不重新抄一遍,而是留一块碍眼的痕迹,摆明了是给他找不痛快的。
“你祖父祖母在给他相看姑娘。”林以安在她疑惑中忽地笑了。
苏眉啊了一声:“也是该找了。表哥他总冒冒失失的,有个人看着他比较好,那我回信的时候是不是要恭喜他一声?”
他点头:“自然是要的。”嘴角的笑渐深。
吴子森有张良计,他自有过桥梯,他是那么好算计的么。
苏眉读完吴子森的信,终于拆到张家的信。
张家能给她写信的,自然是张诗敏。
展开一看,是询问她过年回不回京城,到现在,京城的人还以为她在保定府外祖家。
张诗敏还说今年还是跟往年一般,约上陈淼淼到元宵的时候去看花灯。
“今年我可能是去不了了。”苏眉把信放在裙面上,幽幽一叹。
林以安见她遗憾的样子,安慰道:“没关系,明年你肯定会在京城过年。”
她说:“未必呢,我也不知何时再回京。”
他凤眼明亮,但笑不语。
她可惜地继续拿起信往下翻,里头居然还提起林以安的事。
张诗敏说林家三爷忽然成了京城里的红人,也不知是哪家姑娘那么大胆,居然众目睽睽之下送男儿家东西。
说有机会一定要结识这样有个性的姑娘。
苏眉看得面红耳赤,林以安见她好好的又露出害羞的模样,奇道:“是张四姑娘与你说什么体己话了?”
她忙把信纸折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在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公子呢,家里有没有再给说亲。”
这一听就是推脱之词,林以安没有再多问,只是感慨小姑娘也有藏起来不让自己知道的心思了。
走了一路,看一路的信,粥棚也到了。
外边已经有闻信早早来排队的百姓,林以安听到动静,先把帷帽给她戴上,细心地帮她系好。
“去吧,累了就上来歇歇。”
他是陪着过来,但为了她的名声和不引起人注意,还是不打算露面了。
苏眉懂他的意思,点点头,在护卫簇围下进到粥棚,挽了袖子,亲自开始施粥。
温田和易青帮忙派粥,两人时不时往边上的马车看去,见到帘子被掀起缝隙,隐约能知道里头有人在张望。只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和身影。
温田想起刚才的一幕,低声道:“你说,那位公子是三姑娘的谁?跟三姑娘也太亲密了,没听三姑娘许人了啊。”
易青也好奇着呢,摇头说:“不知是哪家公子,但肯定出身不低。”
不然怎么配他们三姑娘。
“出身不低,还当着人面做那样的举止,实在太轻浮了吧。”温田闷闷地说,语气泛着酸。
易青听得心头一惊,正想要说什么,身后传来苏眉的声音:“什么轻浮?”
她只是刚好听到这两个字,朝队伍看去,以为是有人在占那里头姑娘的便宜。
温田吓得手一抖,易青忙替他解围道:“我们在说年后到京城的事,说话行事可不能叫人看着轻浮。”
“你们决定要去京城了吗,先前没听你们说?”
苏眉水润的双眸看向两人,虽然隔着纱,温田仍旧不敢抬头跟她对视,嚅嚅地回道:“是,我也没有家人了,倒不如去闯荡一番,还得劳烦姑娘跟那位东家修书一封说说,看他那儿还缺人吗?”
温田嘴上是这么说,但真正的用意还是想着苏眉迟早要回京城去的,他想继续追随她。
易青也是这么个想法,左右这里没有亲人,上哪儿都一样。一起流浪的伙伴有着落,他责任也落下了。
她闻言并没多想,觉得两人去另谋出路确实比在这儿种田有发展,便点点头,朝马车看了眼说:“这是小事,很快就能有消息。”
她正说着,马车那边晃动了一下,林以安居然也带着箬笠下车来,黑纱将他一张俊脸遮得严严实实。
“三妹妹这儿要帮忙?我来吧……”他说着,去接过她手里的长勺。
苏眉下意识是跟他往回走,温田紧张地看了一眼林以安,磕磕绊绊道:“劳烦三姑娘了,您与那位东家说,我们能任劳任怨,做牛做马。”
她脚步一顿,林以安已经回头。
刚才刚才他在远处虽然没有听两人说什么,却是看懂唇语,他盯着温田那心虚的模样,低笑一声。
温田:?
这位轻浮的公子笑什么?!
是看不起他要出去闯荡的上进心么?
下刻却听到他与苏眉道:“我就在这儿,要你传什么话。”
温田瞬间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林以安:我瞧着像是你看不起我林·醋王·以安!
温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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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林以安的话一出, 温田再迟钝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谁能想到,他想要寻的东家就近在眼前,他还背地里说人不是。
温田尴尬, 苏眉诧异林以安暴露身份,低声喊他:“三叔?”
他安抚地拍拍她肩头:“不打紧,我且听听。”
他既然说没关系,她便不多操心,应了声好:“那我接着帮忙打粥。”
林以安点头,示意温田和易青到一边说话。
苏眉时不时偏头去看他们,也不知林以安都在说些什么。
他面容被箬笠遮挡,身姿如玉树,依旧是给人平和从容的感觉。至于温田和易青……两人一直垂头, 很丧气的模样。
大概过了一刻钟,三人重新归位, 她好奇问道:“怎么,不合适?”
“倒没什么不合适的。”林以安温声, “总该给个机会, 才知道他们有没有能耐。”
“那他们怎么垂头丧气,我还以为你没答应呢。”
她疑惑地扫了眼变得畏畏缩缩的两人。
林以安牵唇笑:“可能是被我吓着了吧。”
苏眉想到他刚才忽然出现,挑挑眉, 深以为然。
她也被吓一跳。可惊讶过后, 心里是他因为温田和易青吃飞醋的甜。
林以安的小尾指就被她毫无预兆地勾住,温暖细腻的指尖轻轻摩挲, 让他的心在这片喧闹中跳动剧烈。
他手指微动, 想要回握,她却已经如同游鱼,从他手中逃脱。
他失笑。
小丫头故意勾他呢。
林以安站到她侧边, 也拿起大勺帮着打粥,两人一左一右,合作得十分有默契。
临近中午时分,两人才从粥棚离开回宅子。
有人来报信说今日有一场大战,忠义侯清早率军逼得对方不得不迎战。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攻下那座一再错失良机的堡垒。
苏眉紧张地攥了手,林以安给她倒一杯水,没有开口说什么安慰的话,安静坐在边上陪她等消息。
到了傍晚,终于传来一个还算好的消息,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正扎营休整。至于什么时候攻城,还不知清楚。
而父子俩再骁勇,也免不得受点皮肉伤,苏眉知道这是常事,但还是听得心直打颤。
“来,喝口热汤。”林以安端了碗刚熬好的鸡汤,塞到她手里。然后坐在他边上,把手里一张面饼慢慢地撕成碎片,又递她嘴边说,“我若没有猜错,侯爷没有把握是不会在这个年关去攻城。”
她动了动僵直的脖子,张嘴咬住他递来饼,低头再抿一口鸡汤。
“我知道,就是担心……”
暖暖的汤水滑过肠胃,让她感到烫贴。
林以安明白她紧张什么。虽然他不曾一直在边陲,可他知道的消息里,忠义侯根本没有给朝廷说要攻下那座城池的打算。
皇帝一直不愿意进一步,宁愿总是受敌方骚扰,小站不断,其实就怕忠义侯声望过于太大。不愿意真正为边陲的百姓谋福祉。
边陲嘛,能守住就成,所以没必要培养一个功高盖主的武将。
至于忠义侯为什么选择在年关去攻打,正因为是知道皇帝心思,还有是因为过年朝廷会封印,没有早朝。
忠义侯直接打,可以说是时局所逼,即便报上去,皇帝反应也要更慢一截。兵部的令再发下来,他可能都已经收兵了。
忠义侯现在也是为以后的苏家谋一份出路。
既然已经被猜忌,那就彻底让自己更有底气,以此抗衡,且看皇帝能拿他怎么办。
对于果敢的岳父,林以安十分敬佩。
他在苏眉说出担心后微微地笑,依旧不多说话,只默默给她喂食。
一个饼差不多吃完,她渐渐地恢复精神,抬头看那个跟自己枯坐半日的男子,回神想起他还病着却只照顾自己。
她惭愧,彻底打起精神,跟他说明儿要把宅子布置起来。
次日一大早,苏眉便起来了,指挥着下人开始挂红灯笼,自己和婢女凑成一桌剪窗花。
林以安就在一边看脸上恢复笑容的小姑娘,眼底有笑意。
余光扫过桌子上的银剪子时,他眸光一动,让石头把剪子和红纸也拿来。
苏眉刚跟着学会一个花样,成型后高兴地拿过去给他看,结果见到他手上居然也拿着剪子,她新奇地睁大眼:“三叔也会剪纸?”
林以安手腕灵巧的动着说不会,话刚落,一个姑娘的小像已经完成。
柳眉杏眼,正是苏眉的样子,惟妙惟肖。
苏眉伸手就要去拿来看,结果他手掌往里一收,摘下腰间的荷包,把荷包放了进去:“不是给你的。”
她在边上瞪目结舌,缠了他一下午,让他也给自己剪一个他模样的。
林以安难得没有答应她的要求,气得她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他这才笑着在她耳边说:“你对它想我,我还得跟它吃飞醋,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苏眉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笑得倒在他身上。
夕阳落下,又是一日,过了今天便是除夕,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下雪了!”
这不是今年第一场雪,苏眉闻言撩了帘子出去。冷风扑面而来,阴沉了两日的天空飘着大雪,在北风中打着卷,直往人脸上扑。
下雪了,父亲那儿……她抿抿唇,一个身影从前院一直奔跑过来,带着天大的好消息。
“姑娘,侯爷大捷!”
苏眉在惊喜中怔愣,一时反应不过来。林以安站在她身后,手搭上她肩膀:“你瞧,侯爷就是有完全准备的。我们收拾收拾,连夜赶过去吧,刚占了城,侯爷他们回不来过年。”
她转身,紧紧圈住他的腰,忍不住热泪盈眶。
林以安猜测得很准,忠义侯占了城池后,欢喜和疲惫过后是对女儿感到抱歉。
她好不容易离得近,却无法陪她过一个年。
他们父女多少年没吃过团圆饭了。
忠义侯望着还四处冒着火光的城池,后续还得收拾,估计一日一夜打扫不干净。
只能派人跟她说声抱歉了。
是夜,忠义侯还在强撑着跟副将一块布防,夜风刮过耳边,他恍惚地似乎听见了有人喊爹爹。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是太累了吧。
连着两天几乎不眠不休,都出现幻听了。
急促的马蹄声渐进,忠义侯再次听见一个喊爹爹的声音,比方才还清晰。
他猛然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到奔来的白马上有两个身影。
那白马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楚上边的人。
“——爹爹!”
苏眉在林以安勒停马那刻,直接从马背上就朝父亲扑过去。
吓得忠义侯手忙脚乱去接住人。
他看看搂着自己的女儿,再看向那个笑得温润的林以安,心里啧了声。
无孔不入的臭小子!
忠义侯心里骂着,嘴角却翘了起来。
今年除夕夜注定是温馨欢庆的。
苏眉来到,忠义侯父子久隔多年,终于再吃上她亲手包的饺子。
苏临右手受伤,只恨自己左手不够灵活,抢饺子的速度赶不上父亲,生生急出一身汗。难得丢下兄长的包袱,在父亲跟前咋咋呼呼的让他筷下留饺子。
林以安跟着围坐在桌边,心里异常温暖。
似乎他就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看得出神,一个饺子落到他跟前的碗里,侧头见到苏眉笑得灿烂:“我们以后都一块儿过年,我都给你包饺子。”
他拿起筷子,很郑重的把那饺子放嘴里。
结果咔地一声,让他脸色都变了。
苏眉听到那响声,乐不可支:“福气在三叔这儿了。”
林以安拿出帕子,吐出那枚包在饺子里的铜钱,牙还在发麻,却是笑出声。
还在抢饺子的忠义侯父子同时啧一声,把饺子丢嘴里,同时又都被什么东西给硌了牙。
都得了铜钱的三个男人仿佛都跟得了什么最珍贵的宝物,笑了一晚上。
风雪断断续续,除夕晴了半日,年初一早上便又是鹅毛大雪。
忠义侯给儿女都发了红封,林以安来给他问安时,他也同样给了他一个红封,同时也得知林以安这就要赶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