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上初中的时绿,总觉得这样的闪电像某种东西,却又形容不上来。
后来她渐渐明白,许宿野对于她而言,就像是雨夜的闪电。
他带着赤诚滚烫的爱闯进她的生活,妄图拯救她。可最后他燃尽了自己的生命,除却极少数让她心灵震颤的瞬间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她的内心还是一片漆黑,泥泞,混乱。
“你还记得吗?”时绿问。
“记得。”许宿野抱着她,眼睫垂下,半遮着漆黑眼瞳。
“你好傻啊。”她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也只有他会放在心上,然后无比认真地对待。
她说想看闪电,他完全可以在网上找照片,却选择了自己傻乎乎地去拍,淋得感冒发烧。这样不是傻是什么?
“嗯,”许宿野没有反驳,好脾气地抱着她,“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时绿困倦地闭上眼。
“可以把戒指戴上吗?”他从口袋里摸出时绿之前买的戒指,纯银色的,除了内圈刻着的“sy”以外没有任何装饰。
这对戒指本来应该在四年前,就由他们为彼此戴上。
“嗯。”时绿把左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里,任由他套上戒指。
她最近又瘦了不少,戒圈戴上去有些松,最后只能先套在中指上。
“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他们偷偷领证的事,到现在都还没跟任何人说过。
时绿含糊回应:“以后再说。”
许宿野虽然觉得遗憾,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扶住她的后脑勺,温柔说道:“睡吧。”
时绿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
醒来之后,许宿野送时绿先回家,他自己则是信守承诺,去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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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绿晚上约云三冬去清吧玩。
云三冬按时抵达,身边还带了另外一个人——池越。
看到池越,时绿几不可察地挑眉,“你怎么来了?”
池越轻轻挠了挠眼睛下面的皮肤,很强行地解释:“我没来过这家店,想见识见识。”
时绿没再说话。
坐下以后,时绿问云三冬:“你弟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
“昨天的事。”
云三冬放下酒杯,手肘撑在吧台上,托着侧脸问:“没有啊,发生什么了?”
时绿简单地把昨天的事说了下,又郑重地跟云三冬道了次歉。
“昨天小寒回来的时候除了比平时兴奋以外,没看出来受伤,应该不严重,没事没事。”
听到云六寒因为这件事破例得到了一次面试机会,云三冬还说他“傻人有傻福”。
“阿冬,你弟弟想认识他,怎么没听你跟我提起过?”
云三冬咧着嘴笑:“我准备跟你说来着,这不是没来得及吗?”
其实她是不想麻烦时绿,尤其是在时绿跟许宿野的关系还不太清楚的情况下。
她们两个人聊着天,池越忍不住插了句嘴:“无底线的纵容不是好事,反而意味着极端,这样压抑下去,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不管时绿是真出轨假出轨,一般男人遇到这件事都不会这么忍气吞声。许宿野的表现太异于常人了,明显不正常。
他说完,时绿轻描淡写看他一眼,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云三冬在桌子下面,掐了下池越的腿,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她赶紧转移话题,“帽帽,你今天怎么不喝酒啊?”
“开车了。”时绿随便找了个理由。
她手机忽然响起,是池越发来的消息:【恢复吃药了?】
时绿没回,直接关上手机。
中途时绿去了趟卫生间补妆。
云三冬用手肘撞了一下池越,不满道:“就你有嘴是不是?人家刚和好,你非要泼凉水。”
池越反驳:“我这是基于我的专业素养,做出的判断。现实中这种偏执的人最容易犯罪。”
“得了吧。与其担心别人会不会犯罪,我看你应该先担心一下你自己,走在路上会不会被人打死。”
池越正想再跟她斗嘴,云三冬的电话响了,她起身去接电话。
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喝酒,觉得好笑。
卫生间里,时绿接到了许宿野打来的电话。
她把手机放到耳边夹住,对着镜子涂完口红,盖上口红盖子。
“我刚到家,你出门了吗?”许宿野其实还在公司,他看着电脑上显示的定位,明知故问。
时绿淡淡“嗯”了一声,“跟朋友来酒吧。”
“你喝酒了?”
“没有。”时绿把东西都装进包里,走出卫生间。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时绿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被从拐角处跑出来的,跟别人嬉笑打闹的女人轻轻撞了一下,手机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赶紧道歉。
时绿弯腰捡手机,刚站起来,就看到一个稍微有些眼熟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算高,清瘦,皮肤偏黑。
那人也注意到了时绿,盯着她一副有很多话要说,但震惊到说不出口的模样。
撞时绿的女人不满地拽了拽自己男朋友。
男人这才回过神。
“我们认识吗?”时绿主动开口。
她以为这人会是自己的某个同学,所以才会觉得眼熟。
经过之前的事,她为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而感到愧疚,想尽量把过去那些比较模糊的记忆都拼凑起来。
“我认识你,不过你应该不认识我。”
“哦。”时绿没了兴趣,正准备离开。
“你认识许宿野吗?”
时绿脚步顿住,回头。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盯着时绿说道:“我是他大学室友。”
“哦。”时绿随意应了声,就走开了,漠不关心的姿态。
她这会儿没了继续通话的兴致,跟许宿野说了声不用他来接,就挂断电话,回到位置上。
“阿冬呢?”只剩下池越一个人坐在那,云三冬不见了。
“刚才主编给她打电话,说是漫画出了个小问题,让她回去改。”
时绿点点头。
刚才在卫生间门口遇到的那个男人,跟女朋友说了几句话之后,来到时绿身边。
“有事吗?”时绿放下果汁杯。
“我有一些关于许宿野的事,想跟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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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吧后面有个安静的小厅,音乐舒缓低沉,灯光偏暗。
时绿坐在暗处,穿着轻薄的黑裙,腰肢掐得很细。雪肤红唇,桃花眼淡漠,跟大学时期的她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看向对面的男人,拨了下垂在肩头的黑色卷发,淡淡开口:“说吧。”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卓天,之前在祁大见过你跟许哥走在一起,所以认识你。”
“嗯。”
“我不知道你和刚才那位先生是什么关系,如果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我先给你道个歉。”卓天有些拘谨地舔了舔唇。
卓天以前只远远见过时绿几次,当时除了觉得她格外漂亮以外,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曾为许宿野感到不值,现在有机会坐在时绿面前,才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许宿野会对眼前这个女人那么痴迷了。
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他这个理工男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她美丽又危险,有种鲜活的存在感,跟那些只有漂亮皮囊的花瓶不一样。
“说正事。”时绿不是很有耐心。
“我不是想替许哥挽回你,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嗯,说吧。”
“你跟许哥分分合合过很多次,许哥没说过原因,但我们都能看出来,主动提分手的人应该不是他。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你们分手,他第一次翘课,买机票出国去找你。”
“许哥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你应该知道。机票钱和礼物钱是他跟我们借的,后来一个月都没好好吃饭,才把钱还上。”
说这些事的同时,卓天一直注意着时绿的表情。他本以为她会觉得感动,或是惊讶,就算她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表情,他也勉强可以理解。
但她脸上只有平静,那种没表现出任何悲喜的平静。
她到底是冷血冷漠至此,还是天生在伪装方面有卓越天赋,卓天分辨不出。
“大学的时候追许哥的人很多,但他一次暧昧都没搞过,每天不是去机房就是去图书馆。你们俩分手那段时间,我们学校公认的女神,还来过我们宿舍楼下喊楼。手里拿着玫瑰花,穿着白裙子,跟婚纱似的,这件事现在在我们学校论坛还能搜到。”
“你猜最后许哥说什么?他说他不喜欢白色裙子,把女神当场气哭了。我们当时还打趣他钢铁直男,情商低,拒绝人都不会。我今天见到你才突然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宿野不是不喜欢白色裙子,仅仅是因为他爱的人喜欢穿黑裙,所以他也跟着格外喜爱黑裙而已。
如果时绿哪天改了喜好,他的喜好也会跟着改变。跟裙子没关系,他爱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也只有那个人。
卓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他也是个很感性的人,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眼睛都红了。
时绿的手沿着果汁杯壁轻轻摩挲,她垂下眼睫,从头到尾很安静地听着。
最后,卓天提到了他们最后一次分手。
“大三那年,许哥开始创业,我再也没见过他真心实意地笑过,我猜你们是那时候彻底分手的吧。那时候许哥每天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地挣钱,有次应酬喝太多酒急性胃出血送医院抢救。”
“我们都以为,你当初跟他分手是嫌弃他穷,在背后说过你,结果被许哥正好听到。许哥看着冷,其实人脾气很好,那是他大学四年,唯一一次跟我们发飙,不让我们说你半句不好听的话。”
“跟你分手这么多年,许哥一直都没找过别人,他还没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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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绿?”池越的手在时绿眼前晃了晃。
从她跟刚才那个男人聊完天回来,一直在走神。
时绿在想卓天最后的话。
他说他今天来说这些,不是想干涉他们的事,只是觉得,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许宿野没说出口的一颗真心,都应该被她看到。
“池越。”时绿掀起眼睫,望向池越。
“嗯?”
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时绿忽然想倾诉。
“你知道吗?当初分手,我们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颓废之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专心于事业,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也在积极吃药,让病情稳定下来。”
“如果没有重逢,我的病或许不会复发,会好好在祁大当老师。他也不用再承受这么多痛苦,变得战战兢兢,患得患失。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企业家,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卓越而优秀。”
时绿说到这里停下。
池越笑着问:“你是想说,你们就不应该在一起吗?其实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你们不合适。”
时绿轻笑,“你猜错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我想说的是,分开后,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样子。哪里都好,只是没有对方。那就是哪里都不好。”
“你能保证,你永远都这么想吗?”池越完全不能理解这么偏执的感情。
时绿陷入沉默,池越反问:“时绿,你知道人类幼崽学习条件反射的过程吗?很简单,疼两次就记住了,他们就会知道针尖会扎人,火会烧人,就会躲着这些东西。成年之后这个过程反而变得困难,很多人疼一百次一千次都不长记性,明知会疼还义无反顾地往上扑。但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的。”
时绿都没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跟许宿野是不适合在一起的,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除了许宿野,她想象不出跟其他任何一个人在一起的场景。
可要让她现在就说一辈子,她觉得还太过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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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绿走出清吧,刚一出门,就看到门口附近的阴影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他立在墙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身姿挺拔清瘦,皮肤很白,唇色偏淡,清隽斯文。
清吧里光线虽然偏暗,但比起漆黑一片的外面,还算是亮处。所以时绿看向黑暗的地方,视野有些不清晰,过了半分钟才逐渐适应。
她明知是他,但还是盯着看了一会儿。
许宿野一直沉静地望着她,眼瞳漆黑,默默等着。
时绿弯起唇,终于迈开脚步,朝着他所在的阴影走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时绿问。
“卓天告诉我的。”虽然就算卓天不说,他也知道时绿在哪。但如果没这个理由,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来接她。
许宿野把西装外套,披在时绿身上,不着痕迹地试探:“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掌控欲其实很强,很想掌控时绿的一切。
时绿拢了拢衣服,下巴微扬,看向他,“说了些你在大学的事,说你因为我,吃了很多苦。”
“没有,”许宿野反驳,“我没觉得苦。”
“这些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时绿说这句话,其实本来没有责怪的意思。
可许宿野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已经习惯了固有的相处方式,立刻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不想知道,以后我都告诉你。”
时绿看了他几秒钟,忽然转移话题,“有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