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精神高度紧张,会让人的观察力变得敏锐的缘故。
时绿最近发现了许多,曾经被她忽略或是遗忘的细节。
许宿野永远在专注地望着她,不只是看,他还在观察。他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情绪,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她。
他会记住她所有的喜好,永远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至于他自己的感受,则是一点也不重要。
每次事后,他明明很想多抱她一会儿,却从来不敢说,只是在心里遗憾难过。
每次他们分开,他明明很想她能多联系他,却努力克制着,连发消息都要再三斟酌。
许宿野占有欲很强,每次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联络,他心里都难过猜疑得要死,却从来不告诉她,只是一个人默默消化。
这些事,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跟她在一起,许宿野一点都不快乐。
他在其他人面前,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所有事都尽在掌握。
可在她面前,他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他变得患得患失,焦虑不安,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被她抛下。
甚至为了逃避离婚,他能做出那么疯狂的事,连命都不要。
他的爱太偏执,太病态,太绝望,几乎让时绿喘不上气。
时绿清楚地认识到,她永远都无法回以许宿野同等的爱。
这种矛盾感一开始让她愧疚不安,后来渐渐转变成了其他的情绪——她开始迁怒许宿野。
明知这不是他的错,她还是忍不住去迁怒他。
如果不是他爱得那么疯狂,他们之间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时绿变得越来越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开始频繁地因为一些小事跟许宿野吵架。
有时是因为他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有时是因为他没有按时回家,有时是因为他叮嘱她按时吃药……诸如此类,全都是一些听起来十分荒唐又可笑的理由。
情绪激动的时候,时绿甚至想对他动手。
可不管她做什么,做得多过分,许宿野永远不生气也不闪躲。
面对她,他似乎只剩下温柔和顺从。
时绿一边愧疚,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变本加厉地伤害许宿野。
逐日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早晚有一天会彻底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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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许宿野忙于工作,时绿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喜欢翻看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
有句话她之前没注意过,这天不知怎的,却突然注意到了。
“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只剩下无力和疲惫。
时绿忽然明白,她永远都学不会爱一个人。
她只会不停地伤害许宿野,不停地折磨他。这是她天生的缺陷。
时绿回想起,曾经跟池越的对话。
当时她说:“分开后,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样子。哪里都好,只是没有对方。那就是哪里都不好。”
池越问她:“你能保证,你永远都这么想吗?”
那时时绿自负而偏激地觉得,没什么比他们在一起更重要。
可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她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转变。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注定是互相折磨,是不是应该分开。
如果她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糟糕的性格,永远都无法对许宿野好,是不是应该放过他。
跟她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许宿野过得太苦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唯一不该的就是爱上她,还那么决绝又义无反顾地爱了她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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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期很快结束,正好结束在元旦假期。
时绿提前跟许宿野约好,那三天前往隔壁平市。
这是七年前,他们高中毕业之后就约好的事。
平市临海,时绿一直想在冬天去看海,看下雪的海。
只是因为她忽然出国,这个约定最后也没有实现。
时绿觉得,既然即将分开,那么就要填补所有遗憾才行。
这样分开以后才不会念念不忘。
出发去平市那天,在车上,时绿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上天吧。
许宿野抬眸,透过后视镜看向她,却发现她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向窗外。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嘴唇抿直,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宣判。
“如果平市这三天内下雪,我们就不离婚。如果平市没有下雪,你把离婚协议签了。”
时绿看过天气预报了,平市这几天有很大几率降雪。
可她没有说的是,如果平市这三天内下雪,那么她还是会永远离开他,用另一种方式。
能在离开之前,看一场海上落雪。
多圆满。
第37章 仰望
许宿野提前订了酒店, 在离海很近的地方。
他们到平市的第一天并没有下雪,所以就没有去看海,只是在附近人比较少的景点走了走。
许宿野看过天气预报, 知道接下来这两天很有可能会下雪。
可雪只要没落下来,他心里就不能踏实。
他瞒着时绿,偷偷让人买了造雪机,运到平市。
就算上天想让他们分开,他也会想尽办法, 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 他们走在平市街上,气温骤降,空气都带着寒意。
许宿野脱下自己的外套, 罩在时绿身上。
时绿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许宿野问时绿想吃什么。
时绿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恹恹回应,“没胃口。”
一回到酒店,时绿就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 原本坐在电脑前忙工作的许宿野停下手头的事。他合上电脑,抬眸看向她, “饿了吗?”
“不饿。”
时绿自顾自地去吹头发,等她再次出来,许宿野依然待在客厅,并没有去顶楼的餐厅吃饭。
她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阵火气, 用力将梳子丢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你怎么不去吃饭?”
许宿野温声解释, “我想等你一起。”
“等我干什么?如果我一直不吃,你也一直不吃饭吗?”
时绿这脾气发得毫无征兆。
许宿野不知如何应对,有些手足无措。
“对不起,你别生气。”他一边说着,缓缓走近她。
许宿野猜不透时绿的心思,能做的只有道歉。
她生气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道歉都成了他下意识的举动。
他这一句话,犹如将火种丢入干燥的枯草堆,瞬间点燃了时绿最近这段时间的所有负面情绪。
时绿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蓦地拔高,“你总说对不起,你做错什么了你就道歉?你为什么一定要事事都迁就我?我让你迁就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看到你这样,你就不能有点自我吗?你就这么愿意当我的狗吗?”
她被情绪控制,变得歇斯底里,几乎是用吼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时绿最看不得的,就是许宿野的卑微。
每次看到他那么小心翼翼,都像是有把钝刀在一下下割她的肉。
他的神态,他的话语,都让时绿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一点——是她把他害成这样的。
许宿野以前多么优秀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怎么能为了所谓的爱情,卑微到这个地步。
他不该是这样的啊。
想到曾经那个穿着干净蓝白校服,脊背永远挺得笔直的少年,时绿心中痛苦又愧疚。
这两种浓烈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扯成碎片。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如果能把他骂走,把他赶走就好了。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许宿野被她吼得停下脚步,怔在原地,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瞳黑而浓,像雨天的乌色烟云,干净却沉重。
即便是被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许宿野依然没有生气。
仿佛在时绿面前,他已经被剥夺了生气的本能。
过了很久,许宿野眨了眨眼,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开心?”
他不在乎时绿用多么难听的话来形容他。
他只在乎时绿为什么不开心。
无力感席卷至全身。
时绿拿这样的许宿野完全没办法。
不管是打也好,骂也好,都不能让他离开她。
许宿野这个人像是生来就对痛觉迟钝,在她这挨了这么多疼,还是学不会放手。
时绿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待了半个晚上。
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看到许宿野。
漆黑的夜晚,她头痛欲裂,一遍遍地用额头去砸冰冷的墙。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痛苦。
时绿在屋里待着不出来,许宿野在卧室门外等了半夜,心急如焚。
他会每隔两个小时敲一下门,只有听到时绿细微的回应,才能有勇气度过下一个两小时。
他们待在平市的最后一天,凌晨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
从窗户往外看,高高的路灯亮起微弱的光,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天地。昏黄光线下,细小洁白的雪粒纷扬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看到这场雪,许宿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轻轻敲了敲门,嗓音低沉却难掩激动,“时绿,外面下雪了。”
本以为这次依然得不到太多回应,可没想到,在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卧室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卧室门被从里面打开。
时绿从卧室走出来。她抬起眼睫,疲惫地看向许宿野,眼里有很多红血丝。
得知终于下雪的那一刻,不只是许宿野解脱,她同样如此。
既然他做不到放手,就由她来了结吧。
时绿内心真实的想法,许宿野全然不知。
他以为时绿担心这三天里不下雪,是跟他一样的原因。
许宿野难以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用力把时绿抱进怀里。
他低下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侧脸,“我们不用离婚了,对不对?”
时绿阖上眼,轻轻点头,“嗯。”
许宿野抱着她的手臂不停收紧,心跳剧烈如雷,切身体验了一次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饿了。”抱了一会儿,时绿忽然说。
许宿野稍微拉开一些距离,把她散落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拨到耳后,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你想吃什么?我去点餐。”
这家酒店的餐厅是24小时开放的,只不过现在是凌晨,要吃什么东西,只能吩咐厨房现做。估计要在那里等上一会儿。
“我陪你去餐厅。”
“好。”
许宿野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他们一起乘坐电梯抵达顶楼。
去的路上,时绿还在想着,许宿野好像有皮肤饥渴症,很喜欢跟她有肢体触碰。
可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腻在一起。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合适啊。
顶楼一整层楼都是餐厅,空旷整洁,吊灯明亮,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桌椅。
只是时间太晚,整层楼都没有人。
“想吃什么?”
时绿沉默片刻,说道:“饺子吧。”
从前许宿野在她家住着的时候,每年过年,他们都会一起吃饺子。
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许宿野跟她点了一样的,又点了几道清淡的菜。
点完餐,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顶层视野极佳,坐在窗前,可以看到远方的大海。
今夜无月,星辰寥落。大海跟天空一样,都是很深的黑蓝色,静谧无声,一望无际。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感受不到大海的波涛,很容易忽略它的危险。
“时绿?”时绿在发呆,许宿野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
这一次,时绿终于回过神,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目光移到他脸上,“怎么了?”
许宿野抓住时绿的手,手指插-入她指尖的缝隙,缓缓跟她十指相扣,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他漆黑的眼深深凝望着她,低声说:“我很开心。”
时绿眸光微动,弯了弯唇,“我也是。”
直到饭菜端上来,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才分开。
在空旷的餐厅安静吃着饭,时绿忽然提起一个话题,“你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许宿野停住筷子,“听过。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时绿摇头,“没什么,下雪就忽然想到了。”
许宿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并没有多想。
时绿垂下眼睫,遮住了眼里翻滚的情绪。
许宿野和她,不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吗?
农夫用自己的体温救了快被冻死的蛇,结果却被冷血又忘恩负义的蛇害死。
而许宿野,用尽了他的满腔热情和真心,试图拯救她温暖她。
最后,他同样差点因她而死。
时绿,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放过许宿野吧。
-
回到酒店房间。
“我去洗澡。”
“不是已经洗过了吗?”
“想再洗一次。”
“好。”许宿野松开她的手。
时绿换上室内拖鞋,走进浴室。
套房内有两间浴室,许宿野去了另外一间。
洗完澡,他们躺在床上相拥入眠。
其实时绿一直都没睡着。她在黑暗中睁着眼,静静盯着天花板看。
夜里,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移开许宿野揽着她的手臂,动作很轻地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