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劳拉，我记得你上个月不是也说自己搬家了吗？还没和我们提过搬去了哪里呢”，乔安娜扭头问。
然而劳拉看起来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包在她的手里都快被捏扁了，突然被提到，愣了一下，挤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你最近怎么好像总是慢半拍”，乔安娜把最后一小块面包塞到嘴里，摇头道，“你这样可不行，让格林女士看到说不定要被扣薪水的”。
“抱歉，我可能不太舒服”，劳拉把手里的东西丢在了凳子上，匆匆跑进了员工洗手间，关上了门。
“她没事吧？” 乔安娜有点摸不准地问卡罗琳。
劳拉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精神状态也有点不对劲，卡罗琳走过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劳拉，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和格林女士请下病假？”
虽然美思商场并没有员工病假这个说法，但工作久了，卡罗琳发现上司们也没有那么不讲人情，偶尔半天的病假格林女士和阿德勒经理都会理解。
“没事，你们先回一楼上班吧，我一会儿就下去”，劳拉的声音闷闷的。
午休时间太短，卡罗琳和乔安娜确实没办法等在这里。既然她这么说了，两人也就快速整理了衣着，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下午帽饰柜台前后来了有十几拨顾客，卡罗琳和薇薇安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离商场关门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女装柜台那边突然传来了大声的争吵。
“发生了什么事儿？” 薇薇安这会儿没有接待顾客，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
卡罗琳也听到了争吵声，好像是有顾客不满意服务才吵起来了，她莫名有些不安。但她这边正在为两位夫人整理包装刚刚购买的貂皮暖手，客人还等在一边，她没空去担心。
等卡罗琳送走了两位顾客，薇薇安已经已经打探过情况回来了。
“是劳拉”，薇薇安叹了口气说，“她给顾客开票据的时候写错了金额，顾客本来就很生气，结果包装的时候又用错了人家要求的包装盒颜色。那位顾客这会儿正吵着要让经理开除她呢。”
“事情解决了吗？” 卡罗琳听见争吵声已经停了，问道。
“格林女士刚刚已经过去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各柜台的销售员都默默关注着靠近商场门口的女装区，卡罗琳也一样。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是理智上又希望自己猜的是错的。
闭店铃声响起之后卡罗琳想去找劳拉。她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可是几个月下来，她已经把几个姑娘当做真正的朋友了，自觉做不到不闻不问。
但劳拉下班时已经不在柜台了。
“劳拉被格林女士叫到办公室去了，她让我们都先回家，说要和劳拉单独谈谈。” 乔安娜转告了大家。
卡罗琳想着明天也还有机会，就先回休息室换了衣服，带着自己的一小箱行李去了新租的公寓。
看到伊莎贝拉在家，并且热情地欢迎了自己，说实话，卡罗琳心里还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的。
伊莎贝拉的会客厅已经焕然一新。
客厅里新添了沙发、书架和边柜，地板上铺上了大块的地毯，墙上也多了许多幅画，大部分都是风景写生，除了其中一幅，是一只非常可爱的蝴蝶犬。
“那是我弟弟弗朗西斯，和他的狗乔治一世”，伊莎贝拉看卡罗琳盯着那副画看说道。
画里面明明只有一只狗，但卡罗琳看着她戏谑的眼神，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这幅画，终于在狗狗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男孩儿隐约的影子，不禁笑了出来。
“你和你弟弟一定关系很好吧。” 卡罗琳接过伊莎贝拉倒给她的热茶。
“嗯，我们一起长大的，他只比我小三岁。” 伊莎贝拉脸上闪过怀念的神情，“不过他现在跟着舅舅做生意，我们能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不然真想介绍给你认识。”
喝过热茶，卡罗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暖和起来了，便去把自己带过来的几件旧衣服放到了衣柜里。
说起来倒是有些令人唏嘘，卡罗琳当初在明妮那没有放私人物品的柜子，感到很不习惯，现在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宽敞衣柜，却没什么东西可以把它填满。先放过来的夏季衣服还都是嘉莉当初从老家带来的，卡罗琳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穿了，却还是没有把它们丢掉。权当是留作纪念吧……
姐姐明妮对卡罗琳自己租好了房间的事情，感到既欣慰又有些感伤。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呀”，她嘱咐着自己的妹妹。卡罗琳也向姐姐保证，以后会常回来看她。
至于工作的事情，卡罗琳饭后又暗示过一次，见明妮没有接话，也就不再提了。
第二天卡罗琳提前去了商场，她觉得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必须和劳拉谈谈。
令她担忧的是，劳拉第二天并没有来上班。
第20章
大家其实都很担心，但是没有人知道劳拉的具体情况。就连女装区的负责人夏洛蒂，也说是早上才得知劳拉今天不会来上班了。
直到傍晚的员工会议上，卡罗琳几人才从格林女士的宣布中得知，女装区的劳拉，已经因为个人原因申请离开了美思百货。
几个女孩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果。会议结束后，她们跟在格林女士身后，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最好是这消息是错的，或者至少还有回转的余地。
格林女士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才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向眼前的几个年轻女孩，
“你们每个人在刚来美思的时候，我都对你们说过，不要被自己的欲望迷了眼睛。” 她的眼神里透着与平日不同的锐利，“现在，我再说一次，希望你们都记住。”
“对了，劳拉现在可能并不想见到你们。”
进办公室前格林女士说道，没有留给大家再提问的机会。
“到底怎么回事，格林女士不说个明白，劳拉自己也不给我们留个信息，她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乔安娜像个毛躁的小孩在几个人周围来回转，“对，我们去看看她吧，等她病好了我们就请求格林女士和经理让她回来，怎么样？”
“你别添乱了，等劳拉愿意跟我们说的时候，她会回来找我们的。” 薇薇安按住乔安娜不停晃动的身影道。
“可我担心啊，她昨天状态就很差，卡罗琳也看到了，夏洛蒂肯定也看到了，对不对？” 乔安娜求证似的看向两人。
卡罗琳知道自己昨天的猜测至少已经中了一半，她的心里也很不安，急于求证另一半猜测是对是错，便点头附和道，“不如我们去探望一下吧。”
“可是谁知道她现在的住址？” 薇薇安问道，“你们也都不知道吧，所以我们只能等，要么等劳拉回来找我们，要么等格林女士愿意告诉我们具体情况，不然芝加哥几十万人口，我们去哪里找她呢？”
乔安娜看着大家的反应，表情也垮了下来。
离开商场的时候，卡罗琳跟在夏洛蒂的后面。
“是你，卡罗琳”，夏洛蒂回过身。
“你知道劳拉怎么了，对吧？你和她一个柜台，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卡罗琳看着这个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的女孩，“你现在要去找她么？”
“我只是要回家罢了。” 夏洛蒂有些不自然地说。
“你平时从来不坐74号电车的”，卡罗琳看了看不远处的电车站道，“请带我一起去吧，夏洛蒂，我必须要见劳拉一面。”
一路上夏洛蒂和卡罗琳都没说什么话。
劳拉的新住址在亚当斯街，正对着市中心的城市公园。
当卡罗琳跟着夏洛蒂来到那栋公寓楼的大门附近时，刚好看到杜鲁埃从里面走出来，拎着一个行李箱登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色出租马车。
“是他吗？” 卡罗琳的声音在颤抖。
“应该吧。” 夏洛蒂只看到了男人上马车的背影，倒是卡罗琳的语气让她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卡罗琳没办法解释，她不能说因为在原本的故事里，嘉莉才是杜鲁埃的情人。她也知道想这些不过是作茧自缚，却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当做了那个扇动翅膀的小小蝴蝶。
劳拉的脸色依旧不太好，开门看见夏洛蒂和她身后的卡罗琳表情也是恹恹的，只是侧身请两个人进了公寓。
公寓装修得精致漂亮，劳拉穿着白色居家长袍站在客厅的中央。
“我就知道，你也猜到了。” 劳拉看向卡罗琳，用的是陈述句。
她请两人坐下，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壶倒了两杯咖啡，推到两人面前。
“你们定了什么时候结婚吗？” 夏洛蒂没有喝，而是直接对着劳拉问道。
劳拉没回答，过了很久才抬头，似乎是想笑一下，嘴角却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我还没和他说。”
她没说太清楚，但三个人都知道劳拉指的是什么。
“如果你不想你的孩子以私生子的名义出生的话，你们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婚。” 夏洛蒂的话依旧直接的像刀子一样，但也是事实。
“那你说我该怎么‘完婚’？” 劳拉盯着夏洛蒂。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带卡罗琳来了。” 夏洛蒂又陷入了沉默。
卡罗琳看着劳拉痛苦的表情，示意夏洛蒂先不要讲了。
“你爱他吗,劳拉？” 卡罗琳移到劳拉的身边坐了下来。
“当然，我爱他！”
“那，他爱你吗？” 这句才是卡罗琳真正想问的。
“他当然爱我。他说过，最近他的业务不错，很快就能攒够结婚的钱，等过两天他从丹佛出差回来就会准备结婚的事情了”，劳拉快速地说，像是要说服卡罗琳，也像是要说服自己。
“你真的这么确定吗？”
劳拉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她也知道杜鲁埃多半又和之前一样在应付她罢了。
“如果他不愿意，你打算怎么办？你是想要打掉这个孩子，离开杜鲁埃，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还是用这个孩子成为婚姻的筹码，逼杜鲁埃结婚？哪怕这段婚姻最后并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
“卡罗琳，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你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我说话？” 劳拉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冲着卡罗琳大叫起来，“还有你夏洛蒂，你们来干什么，来关心我还是看我笑话？！”
“抱歉，我说的太多了”，卡罗琳明白自己的话逾越了，但是她必须先知道劳拉的态度。
其实劳拉几乎没有做第一个选择的可能，她们如今生活在十九世纪，流掉胎儿不仅在现在的社会上算是耸人听闻的事件，若联系到宗教的影响，甚至算是不可恕的事情。而且现在的医疗水平也无法保证安全完成手术。
更何况，劳拉还深深地迷恋着杜鲁埃。
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对自己的境地也十分清楚，她的眼圈越来越红，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双手捂住脸开始哭泣。“可我该怎么办呀？我还没有告诉他，每次提起结婚他都推三阻四。我好害怕，万一他一个人走了，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你想嫁给他，对吧，哪怕婚后不一定快乐？” 卡罗琳最后和劳拉确认。
劳拉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必须要嫁给他。你有办法吗？我知道你比我聪明，你一定有办法吧？卡罗琳？”
卡罗琳按着自己紧皱的眉头，没有接话，但是脑海里却飞速划过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
“你知道他的公司在哪里吗？” 卡罗琳想了想问。
“知道，杜鲁埃在巴加公司里面做推销员，他们公司很大，他也很得老板赏识。”
“你认识他的老板和朋友圈子吗？”
“我见过一两个他的朋友，他说过要介绍些朋友给我认识”，劳拉为难地说，“但我们一般都是两个人出去，我不愿意认识那些不相干的人。”
卡罗琳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慢慢绕了一圈，引的劳拉和夏洛蒂都忍不住看她。卡罗琳自己在感情上的经验也不丰富，所以只能从现在还有后世的社会经验来倒推可能对劳拉有利的做法，比如社会对成功人士的要求，还有大公司对重要员工的要求，如果想要确保杜鲁埃不会放弃自己的小女友，劳拉的手里就要有一些筹码，除了这个孩子之外的筹码。
“劳拉，你得振作起来，不能再像这样天天带着惶恐的脸色了。” 卡罗琳坐回到劳拉的身边。
“等他出差回来，你就要准备告诉他孩子的事情，但在此之前，你有很多事要做。” 卡罗琳憋着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得让杜鲁埃牢牢记着你们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让他回忆起你们在一起时有过的心动，不到关键时刻决不能再流泪。”
“你还要让他带你去认识他的同事、他的老板、他看中的那些“上流社会人脉”，你要让他在大家面前承认你是她的未婚妻子，至少是正式的女友，然后暗示大家你们很快就要结婚。 ”
“在这之后再说孩子的事情。如果还是不行，就带上我们吧。到时候告诉杜鲁埃，你已经和我们所有人说过你们马上要结婚了，如果他抛弃你，很快芝加哥的上流社会就会流传小道消息，说巴加公司的杜鲁埃是个靠不住的推销员，他们那行靠的就是人脉，一个抛妻弃子的中间人可比一个有妻有子的中间人难做多了。”
卡罗琳说完，用手撑住自己昏沉的脑袋。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会不会有用，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是前世看过的那本剧情乱作一团的小说，一会儿是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走投无路的感觉，一会儿是劳拉刚刚哭泣的面孔。
“你在同情我么？” 劳拉看向卡罗琳的目光和刚才不大一样了。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没有权利同情任何人”，卡罗琳低下头看着手里空了的咖啡杯说，“我只是，我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说这些，你如果觉得没用就算了。”
她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劳拉的目光，她知道劳拉的境况是劳拉自己的选择的结果，可是依旧有一种命运被转嫁的错觉，让卡罗琳心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