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清晨,一切都在睡梦中的时候,就直接有人过来敲门。一声又一声,沉闷而又压抑,在空旷的巷子里让人有一种心里发慌的感觉。外院的人得了消息,一路小跑着将消息送到了的内院。晴安知道事情严重,也没敢耽搁,直接开始敲门。
昨晚守岁,江婉容睡得很晚,模糊中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开始起身,强撑着也坐了起来。
陆谨言低头便看见她抱着被子坐在一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的样子,轻声哄了一句,“时辰还早着,你再睡一会。我先要出去有事,若是晚上不回来的话,会提前派人回来通知你一声。”
因为这么一句话,她彻底清醒过来,“疫情很严重吗?”
“已经出现了五十多个病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若是真的难以控制的话,便只能封城了。”陆谨言倒是没有什么内院不能干涉外院之事的想法,简要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江婉容瞬间沉默下来,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虑和自责,整个人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她若是能知道那个大夫是谁,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陆谨言当她只是在为自己担心,宽慰着:“我们已经尽力去治疗每个人,也尽量不再让事情恶化下去。三天之前我已经写信给了朝廷,想必朝廷会派太医过来,到时候所有事情都会好的。”
“那要是太医也拿这场瘟疫没有办法呢。”江婉容抿唇问道。
男人此刻是低下头的,眼眸低垂,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轻声开口说了一句,“那便是命了,既然是命,不得不认。”
他多数时候都是意气风发的,从容不迫,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住他。可此刻他身上的气势全部退却,极力控制着一种叫无能为力的情绪。
在这种灾难面前,多数人渺小到不值一提。
绯珠又在外面敲了一遍门,陆谨言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江婉容下意识地去拉住他的手,“我……”
“怎么了?”
话到了嘴边,她仍旧没有说出来的勇气,一句话千回百转最后成了,“我等你回来。”
“好。”
——
江婉容陷入了一种焦躁当中,这几乎是她身边所有丫鬟都能够察觉到的事情,最后就是连陆锦瑶也知道了。
陆锦瑶还特意过来问了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为了哥哥的事情着急?”
“就是我的身体不舒服,之前打听到梁平有一个大夫很擅长治这个病,但是连这个大夫叫什么名字,具体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所以心里面有些着急。”江婉容没有说真话,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但是陆锦瑶就信以为真,还认真地给出自己的建议,“你身体不舒服吗?直接告诉哥哥就好了啊,让他帮忙去找找。”
“就是不方便告诉他,不然我为什么着急。”她想着叹了一口气。
“不然……不然就重金酬谢,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她既然都不想要陆谨言知道,再重金酬谢的话,不就是更闹得满城风雨。她刚想要笑,突然笑容就直接停顿住,想到如果她不能重金酬谢话,那换成别人可不可以。
这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
之前她一直陷入一个死胡同当中,一直想着怎么告诉陆谨言山林当中有个大夫能治好瘟疫。但是她完全可以先不说,只要提出重金悬赏能够治好瘟疫的法子,剩下的事情就让陆谨言自己去慢慢解决就是了。
等陆谨言回来之后,江婉容便将这个办法告诉他,“这个办法还是锦瑶想出来的,我觉得还是可行的。现在信件加急去京城,就算是圣上重视,立刻派了太医过来,这一去一回也要花上不少的时间。再说太医也未必刚好就会治疗这种瘟疫,研制方子还要花上一段时间。还不如先的悬赏看看,万一当中有人刚好会医治瘟疫,就省了很多时间。”
陆谨言坐在一旁,背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当中。
这当然也是个办法,但是前提就是会将这种病宣扬开来,让所有人都知道。
人们对瘟疫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心理,这是本能,那又会有多少的人凭着本能要远离梁平这个地方?如果离开梁平的人当中又刚好带着这种病症,是不是其他地方也会被传染上。倒是可以封城,但是梁平可没有这么多的物资了。
陆谨言想了很久之后,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同江婉容说的第一句话的便是:“你们准备准备,等明天一早的时候,我就送你们出城。我会派一队人保护你们,若是不想回京城的话,就直接去找周景韦,他会安顿好你们的。若是你不喜欢住在那边,便让他派人护送你们,你们直接去你外祖家,之前你不是说想要过去看看吗,正好回去。”
封城之后,谁也不能预料到瘟疫是能够被控制住,还是会更加严重。他所希望的是她被排除在风险之外,能够平平安安。
这是他唯一的私心。
江婉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你呢。”
第93章 093
“我没有办法走开, 得要留在这里。等再过一段时间,疫情结束之后,我自然会去找你。”陆谨言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镇定自若,甚至还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想是用不了多久,梁平的百姓不少,想必朝廷很快就会派人下来, 那时候情况就会缓解很多。”
江婉容看着他, 眼里分明写着两个字“不信”。
她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上辈子在知道梁平疫情损失惨重的时候,还能增加赋税的皇帝这辈子就突然转了性子, 关心起百姓疾苦来?上面可能会象征性地发下来一些物资,可层层剥削之后到了梁平还能有多少就是完全说不准的了。除非能够一下子找到那个大夫,否则梁平的状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陆谨言只怕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说这些话来,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够安心。
她撇过脸去,“送锦瑶出去吧, 我要留下来,我想要陪着你一起。你放心, 我也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不会出去半步。至少我在这里,你想休息的时候还能有一口热饭吃。”
“衙门里都有,我在这不会缺人照顾。”陆谨言抚上她的脸, 声音又温柔了许多,“你在这里一日,我便会不放心一日, 听话。”
眼眶有些发热,她不知怎么忽然就哭了出来。她想要仰头将眼泪给逼回去,最后眼泪只是顺着脸颊流入到脖颈里,“真是个傻子。”
若不是一个傻子怎么会不愿意她留下来呢。
江婉容没有一直的犟着,最后还是选择暂时先离开。虽然只在这里住了很短的时间,但是一开始就打算在这里长住,因此来这之后又添加了不少东西,走的时候收拾起来就很是头疼,忙活到大半夜才将东西归置好。
到在梳妆台前坐下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怎么来了没多少天就要离开了?她由心中深处一种无力感,觉得重活一世自己的生活依旧过得乱七八糟,就算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她也没有让生活都顺风顺水,比方说她阻止不了这样瘟疫,她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陆锦瑶的事儿所以不得不来梁平,甚至在一开始她就多了一个不能生育的毛病。既然这样的话,她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将受过的苦痛再重新经历一遍。
她陷入到一个极深的自我厌恶当中,周身都陷入到一种低气压中。
陆谨言过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一幕,上前一步从后面拥住她,“怎么了,我会向你保证,一定会好好得去见你的,你要做的就是等上我一段时间。”
江婉容没有出声,反而是看着面前的铜镜。铜镜中出现了一对男女,女子五官妖艳,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无悲无喜。男子眉目俊朗,此刻将所有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克制隐忍却任由谁都能瞧得出当中的温情。
她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很好,但是脸上僵硬起来,笑容也变得不伦不类起来,“陆谨言,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
她各方面都没有那么优秀,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京城中比她出色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陆谨言虽说当时因为侍妾的原因在京城中的名声不好听,但是就凭着这张脸以及三元及第的名头,若是用些手段,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先前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贪图她外祖母家的势力,以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顺便做上一点改朝换代的事儿。但是仔细想想,他若是真的从一开始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大可不必选择她。远了不说,就是云霞和姣姣,谁都不比她合适几分。
有个答案几乎是脱口欲出的,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太讨喜的人,她从来都知道的,她敏感自私,重生之后更是防备着所有人,就算是现在她都不敢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所以这样的她,怎么会配得上别人真心实意的喜欢。
眼睛里有了种温热的感觉,她这时候倒是能笑得自然了,“我自己有时候呀,真的是讨厌极了自己。”
陆谨言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动声色问了声:“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说?”
“就是突然觉得我其实什么都帮不了你。”她侧过身子去,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她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像是是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猫,本能地去寻找一个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我一直觉得我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会打理府中庶务,会平衡各种人之间的关系,会足够强大到与你匹配,成为一个可以站在你身边的人。那是我的追求,我也是为了这个而一直努力着。但是,我一不小心将生活过得一塌糊涂,有时候想想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陆谨言揽着她的手臂不由地缩紧了几分,起初有些震惊她这样的想法,很快又镇定下来。除非真正强大到如仙人般,正常人在心里都会有自我厌弃的这个过程。他自诩比她要年长几岁,此时倒是多了几分感慨,低声问着:“生活一帆风顺得少,一塌糊涂才是常态。再说了,一塌糊涂也有一塌糊涂的过法,熬一熬总是会往好的方面走,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我也不知道到后面的路要怎么走?”她往后的人生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其中还有一直张着深渊巨口的兽类在暗中潜伏着,就等着她踏错一步之后就扑上来,将她撕咬干净。她恐惧着每一个选择,更恐惧选择之后可能会带来的结果。
这些都堵在心上宣泄不出来,因为她的身份和经历都是不允许的。可是扛了太久之后人也是会累的,她现在就是有些累了。
陆谨言感觉到胸膛的位置上有温热潮湿的感觉,也没有过多长篇大论地劝说着,只是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膀,示意自己的存在。
一开始只是默默流泪没有任何声音,后来哭声渐大。女子抵着他的胸膛,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双肩都不可抑制地抖动着。
后来还是男人将她抱回了床上,他又拿了一个干净的帕子过来,温柔地替她擦拭脸庞,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江婉容在很久的后来一直记得那天所有的细节,外面的月亮并不是满月,可月光依旧温柔,给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轻柔的面纱。他的声音比月光还要温柔,一字一句地落到她的心上去。
他说:“别怕,以后的日子,你还有我呢。”夏目
即使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尤佳相随,风雨无悔。
——
江婉容一行人是趁着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连夜出门,出门之前已经有大夫替每个人都检查身体。趁着这个时间,陆谨言才能抽空同她们交代一些事情。
尤其是陆锦瑶,他不得不板着一张脸教训,“回京城暂时是不行,在外面也多注意些。外面可比不上是自己府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好人,莫要轻易相信别人,有事的话,多问问你的嫂子。”
陆锦瑶眼眶都是通红的,仰着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哥哥,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陆谨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就直接去找你们。”
小姑娘一听,眼泪就直接下来了。但是她怕自己哭出声音来惹人厌烦,就只是小声地哽咽,哭得一张脸都是通红的。
江婉容想亏得是之前的时候,该难过该纠结的早就过去了,不然这时候她怕是也有点忍不住,要是因此哭了出来,那还真的有些丢人。她倒是能够理解陆锦瑶,哄了一阵之后,直接让晴安将她先送上了马车。
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她抬头看着男人,看得认真,眉眼、鼻梁、嘴唇和凸起的喉结,都看得十分清楚,像是要刻在脑子里一般。
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催促,陆谨言看着时间也不算早,便将她扶上了马车,叮嘱了一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是有解决不了的,直接找周景韦便是。他和我还有些交情,你不必怕是不是麻烦他了,我自有章程。”
江婉容已经走到马车前踏板的位置,听他说了这么多,突然转过身来来,眼尾上挑着:“你就没有其余的话想要和我说吗?”
她穿了一身湖蓝色的裙衫,可依旧明艳逼人。因为突然回头,簪子上垂下来的流苏在脸颊旁边微微晃动,快要晃花别人的眼。她笑着问:“你就没有其他想要和我说的话吗?”
陆谨言看着她,一时愣住,没有说出话来。
她瞧他呆愣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弯下身子去,双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梁平虽说四季如春,可早上还是冷的。她的身后是晨光,嘴角还带着一点寒气,却莫名有点儿甜。
“我等你回来,有话想要和你说。”
——
江婉容一行人被护送着去找周景韦,可在路上的时候,却先是遇上了一个不该遇上的人——沈琅。
沈琅赶了几天的路,脸上身上都是一层厚重的尘土,见到她们一行人出来,倒是有种意料之中的了然,“是谨言让你们出来的吧?现在梁平情况如何?”
江婉容对他实际上没有什么好印象,原本是不想回话,但是看了看他后面一长串的物资,倒是给了个好脸,“情况应该有点严重,从今天开始,就要封城了。郡王爷,你怎么也过来了?”
沈琅下意识往她的身后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礼貌回话,“说来话长……正好遇见了,我便请你们吃一顿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