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么快就回来啦?”杨雪梅对他们说:“我刚好把这屋子收拾好。”
陈芸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多谢雪梅姐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杨雪梅问:“你们准备在这呆几天?”
“没几天,上面只批了一周的假,光路上就要耽误三四天。”
陈芸悄声问杨雪梅:“二叔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嗨!”杨雪梅看看周围,拉着陈芸进门:“咱们过来慢慢说。”
郑二叔的死,说起来有点见不得人。
自从郑志强受伤,丁老太就没日没夜地在家闹。
后来郑志强被抓走,她闹得就更厉害了,一家人挨个被她骂了个遍。
郑二叔原本就对此不满,及至陈家人过来跟他们打了一架,郑二叔知道自己受了丁老太的连累,这种不满的情绪就愈发高涨。
陈芸去随军没多久,他就跟隔壁村一个寡妇好上了。
寡妇比丁老太要年轻,比丁老太脾气好,会做吃的还会哄人。
郑二叔去了几次之后就不爱回家,还把家里分到的粮食,自己存下来的私房钱全都拿去给寡妇。
他做的太明显,丁老太没两天就发现了。
这下子还得了?她泼辣了一辈子,怎么忍得了这种事?当即就带着大儿子打了过去。
那寡妇也不是好欺负的,丁老太有儿子她也有,她还有好几个姘头。
丁老太跟郑大强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就跑去公安局报警,让警察把寡妇抓起来。
警察倒是真来了,没抓人,就是把他们都训了一顿。
这让寡妇觉得很丢脸,转头就跟郑二叔告状,让郑二叔去打丁老太。
郑二叔在家当了几十年鹌鹑,让他去打丁老太他真的不敢,就是又把家里的米搬出来一袋。
在此之后,郑二叔家就没消停过。
原来郑二叔是村里干活的好手,拿最高的公分,每年都能分很多粮食。
丁老太依仗着男人能干,几乎就没怎么下过地。
现在郑二叔不干了,要把自己赚到的东西都给寡妇。
丁老太一边觉得伤心,一边又不能真的让郑二叔把家里搬空,各种手段都用遍了,想让郑二叔回心转意。
陈芸听着有些莫名其妙:“这和二叔死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三十那天你二婶把你二叔叫回来吃饭,结果吃到一半又吵起来了,你二叔就走了,要去寡妇那边,结果喝了酒没站稳,掉河里淹死了。”
陈芸:“……”
“要不说这事丢脸呢,你二婶也不怕人家笑话,这两天还去寡妇那边闹,说要她给你二叔偿命。”
“……”
“他们家真是……乌七八糟,现在你二婶跟疯了一样,你们最好离远点。”
“行,我知道了。”
陈芸对杨雪梅道谢,又拿出一双棉鞋:“这鞋子挺暖和的,你穿穿看。”
“唉,你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本来就买好了的,就算不回来也准备寄回来,按你的码数买的,你不要我也穿不上。”
杨雪梅也就不推脱了,弯腰试穿了鞋子,刚好一脚:“这真暖和,又舒服,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陈芸说。
她觉得这点钱花的挺值的,家里的房子明显没人住,但仍然保持地不错,一看就知道她废了不少心。
他们回来时间也不早,杨雪梅要回去准备午饭,说了几句就要走。
送走杨雪梅,陈芸在院子里找到郑卫华,把杨雪梅跟她说的话又对郑卫华复述了一遍。
“现在过去吗?”
郑卫华点点头:“我先过去看看。”
“我也一起吧,你等我把头发梳一下。”
两人走了一会到达郑二叔家。
这里院门大敞,棺材就停在院子里,郑家其他人三三两两站在一旁,商量着什么时候给人下葬。
传统的丧葬仪式属于四旧中的一种,在六六年之后就被破除了。
如今家里有人去世不摆灵堂,不穿孝服,也不兴哭灵、烧纸。
入土都选择晚上,哭灵也偷偷的,就连烧纸,也要找个没人的的地方悄悄来。
两人走进院子里,有几个人看到,打了个招呼。
郑卫华点头,走到棺材前面。
郑二叔去世太突然,生前也没有拍过照片,所以现在连一张遗像都没有。
一旁的郑三叔走过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郑卫华看了一圈,问:“二婶呢?”
“谁知道呢。”郑三叔唾了一声,明显对这位嫂嫂很不待见,他拍了郑卫华两下说:“你回来的正好,本来准备今天要封棺了,来迟了就见不到了。”
在郑家其他人看来,郑二叔养了郑卫华一年多,算他半个儿子,郑卫华要是赶不及看郑二叔最后一眼也算遗憾。
郑卫华让陈芸站在原地,自己走上前。郑二叔被人换了衣服,重新梳好头发,平稳地躺在棺材里,尸体周围堆放着很多土包固定尸体。
两天过去,郑二叔的脸上爬上了尸斑。
“你二叔也是……”郑三叔摇头叹气:“老了老了,还糊涂了!”
郑三叔为二哥觉得不值,好好的怎么就看上寡妇了?要不是看上那个寡妇,他至于丧命吗?
你看他为了寡妇掏心掏肺,死了之后那寡妇都没来看过一眼。
“唉!”郑三叔又叹了一声:“真糊涂啊!”
郑卫华沉默了一会,问什么时候封棺。
“等晚上吧。”
三叔咳了一声:“你晚上过来?”
“过来。”
郑卫华问过封棺的时间,便带着陈芸先回家了。
封棺的时间在晚上八点钟,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也是无奈。
在传统的丧葬习俗中,封棺有很多讲究,但现在这些习俗都被打成了四旧,不能正大光明的,所以很多时候都晚上偷偷办,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都睁只眼闭只眼。
晚上郑卫华再来的时候,郑二叔家的院门紧闭。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问:“是谁?”
“我,郑卫华。”
里面传来一阵动静,随后院门打开。
“哥。”郑卫华堂弟手里拿着一条白布,不知道要不要送过去。
郑卫华伸手接了过来,系在腰上。
郑家人几本都已经到齐,很快就可以准备封棺。
封棺用的元宝钉都已经准备好,一共五根。
其中四根用来钉棺材,另外一根是“子孙钉”。
封棺由郑三叔和四叔一起来。
开始前,郑大强要在子孙钉上扣上三根白线三根蓝线,捏着子孙钉放在棺盖上。
郑三叔喊了一声:“孝子护钉!”
边用榔头在郑大强扶钉的手上象征性敲了两下。
随后正式封棺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后辈都要叫郑二叔躲钉。
一群人压着声音喊,混合着飘向远方。
声音传到隔壁邻居家,被默契忽视。
四颗钉子全部钉入棺材,声音也停了下来。
郑二叔的棺材头朝外摆好,准备明天的入葬。
在此之前,还要商量好流程。
抬棺的人选都已经找到,出丧时孝子要在前带路,同宗族的人坠在后面。同时前山村这边还有个习俗,就是与死者关系越近的人越压后。
另外两个叔叔就说郑卫华被二叔收养过,到时候走到最后。
这个决定其他人都没疑问,偏偏郑大强不同意:“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他还有脸走最后?”
话说完,郑三叔脱下鞋扔了过去:“你放什么屁?”
“我说的有错?他找人抓了志强,他老婆娘家过来打我们!要不是他郑卫华,我家能闹成这样?”郑大强用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三叔又把另外一个鞋子扔了过去:“你怎么不说是志强坏了心眼?就你妈那德行还怪人家打她?要是换我,我就不止打这么一顿!”
郑大强脸色涨红,目眦欲裂。
边上的叔叔还在嘲讽:“你怎么不说自己当哥哥的管好志强?不让他走歪路呢?怎么不怪自己没用,打不过陈家人,不能护着父母?”
郑三叔呸了一声:“就知道怨天怨地,还是怨怨你自己吧!我要是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儿子,我都没脸见人!”
郑大强被说得没脸,气越憋越上头,挥着拳头就要上来,被周围几个兄弟连忙拉住。
“行啊,你管不了自己弟弟儿女,劝不了爹妈,现在跑我这耍威风了是吧?”
郑三叔指着旁边的几个:“你们把他放开,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我。”
“三伯你消消气,大哥这也是伤心呢。”郑卫华的六堂弟拉住郑三叔,对郑卫华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劝劝。
郑卫华不会劝人,所以他直接把郑大强放倒了,让他安静安静。
郑大强倒在地上,不知道怎么站不起来,惊恐地瞪大眼。
边上其他人也有点慌:“这是怎么了?”
“没事,过会就好。”郑卫华让堂弟放开三叔,叫他继续安排。
郑三叔看了看郑大强,心情有些复杂。
郑卫华手上留了力,郑大强躺了十分钟腿脚就有了力气。
他本就懦弱,之前全凭多年的愤怒加持,郑卫华给他的那一下就像是从头浇下来的冰水,瞬间把所有的怒火以及勇气都浇灭了。
没了郑大强的反对,郑三叔很快便把事情安排到位。
下葬之前还要摆桌酒,宾客的名单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郑三叔只要定好出发的时间、路线,每个人的方位,以及什么时候落棺。
“行了,就这样。”郑三叔吩咐完,看向郑卫华:“今天晚上你跟大强守下夜吧。”
见郑卫华对丧葬习俗并没有表现出排斥,郑三叔就直接安排了。
郑卫华点头说好。
守夜是个枯燥且有些恐怖的活,胆小的人甚至能被吓出病来。
郑卫华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去睡了一会,预备晚上去给二叔下葬。
他才躺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郑卫华惊醒,见陈芸进来,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二婶回来了。”陈芸皱了皱眉说:“带着警察,说二叔是被人害死的。”
郑志强神色一凝,转眼便下了床,他三两下穿好衣服往外走:“我去看看。”
丁老太来势汹汹,不仅叫了警察,还把娘家人也带来了。
郑卫华过去的时候,郑二叔家里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丁家人和郑家人对峙,一边说要开棺验尸,一方说棺材已经封了不能打开。
两边说这话,丁老太突然嚎了一声,接着扑到棺材前面放声痛哭。
她的哭声很有韵律,一边哭一边说,跟唱戏似的,但旁人也听不清她在哭什么。
丁老太这么一哭,其他人都闭上了嘴。
郑大强被人推上去,让劝劝他妈。
“妈。”他才叫了一声,就被丁老太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白眼狼,不孝顺,自己亲爹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出头。
郑大强被骂懵了:“妈我没……”
“你要是孝顺,就该让我开棺!”
“这……”郑大强犹豫。
丁老太死死盯着他:“你爸脑袋后面那么大一个包你看不见啊?”
“这不是把掉河里摔的吗?”
“摔个屁!就是被人打的!”丁老太信誓旦旦:“肯定是被姓张的那个贱人害了!”
说完又往棺木上一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郑大强这人,从小就听丁老太的话,让他反抗母亲是不可能的,犹豫了下就同意了丁老太开棺的要求。
他当儿子的都同意了,其他人反对也没用,很快丁家人便跑过去撬了钉子,将郑二叔的尸体搬了出来。
郑家的人被郑大强气到不行,郑三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
他骂郑大强,丁老太也不管,忙着招呼警察,让他们好好查查郑二叔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杀人属于大案,丁老太报案之后,镇上公安局特地派了两个资深的公安过来。
这两个公安虽然不是专业法医,但见过的东西多,对于各类损伤的判定也有经验。
他们上前检查了郑二叔后脑勺的伤口,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很快做了判定:“是摔跌伤。”
丁老太不知道这个东西,一看郑二叔后脑勺那么大一个伤口,竟然有些兴奋:“公安同志,我男人是不是被人害了?”
两个公安没明确说,只是询问了郑二叔的人际关系和当天的行动轨迹。
丁老太自然是要给寡妇身上堆各种罪名,但有郑家其他人在,她前面说谎,后面就被人拆穿了。
两个公安对她这样满嘴胡言的行为生气又无奈,吓唬她再说谎就把她逮回去才收敛一些。
问完郑家这边,公安还要去询问寡妇,很快离开。
公安离开后,郑二叔的尸体还摆在外面。
郑家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问郑三叔:“这要怎么办?”
郑三叔一甩手不干了:“谁把人抬出来的谁管!”
一甩手就走了。
郑三叔走后,其他人没多会也都走了,郑大强和丁老太今天做的太难看,让他们都很生气。
郑家人走后,丁家人也没去管郑二叔的尸体。
郑卫华走过去,拨开二叔的头发观察了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