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委屈得不像样, 断断续续地说着:“天地良心,我有一句假话让我不得好死。”
表姑一边替柳秀娟抚背顺气,一边瞪周海:“这怎么叫咄咄逼人,她马上就十八岁, 根本不是小孩子了,该为自己行为负责了。敢作弊还怕别人说?秀娟管不了的,我们做长辈的就该管管!”
周海愤愤地掏出手机,问道:“纯纯,你班主任的电话是多少,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
柳秀娟顺势说:“纯纯,你要是觉得我冤枉你了,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打电话给你班主任问问。”
她听说班主任就是因为夏纯被辞退的,班主任会帮夏纯说话才怪。
而且夏纯和同龄人不一样,她根本就用不起手机,平白无故,怎么可能会记得班主任的电话。
周海拿着手机,静等夏纯回话。
其余人也都等着夏纯报出班主任的电话号码。
夏纯放低视线,直视着柳秀娟和夏以德:“叔叔,你不是每天接送我去上学吗?婶婶,你不是体贴到会每天帮我洗衣服吗?你们这么关心我的生活,我都读了三年高中了,我班主任的电话,你们肯定知道吧?或者我其他任何一个老师的电话,你们都应该知道吧?随便打通一个问问就知道了。”
柳秀娟脸色一僵。
夏以德隐含示威的眼神,落在夏纯身上。
夏纯不卑不亢地看回去,问夏以德:“叔叔,难道我老师的电话号码,不该在你们的通讯录里面吗?”
夏家亲戚们面面相觑,哪怕他们之中再不关心孩子学习的家长,也都一定有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夏以德和柳秀娟不知道夏纯班主任的电话,有点奇怪。
夏以德脸色怪异,他滚了滚喉结,有点不利索地将口袋里的新手机掏出来找通讯录,过了好半天才解释道:“我旧手机掉了,这是前几天新换的手机。现在的手机花样又多,我压根弄不清楚怎么用。好多联系人没保存上,纯纯老师们的联系方式也丢了。”
他将手机展示给大家看,的确是崭新。
夏以德转脸就对夏纯苦口婆心解释:“纯纯,长辈们说你的事,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因为这些就恨我和你婶婶,甚至把亲戚们都恨上了,就太不懂事了。”
几个长辈随后就说:“纯纯,你要理解长辈们的苦心,你年纪小小爸妈就去世,我们都是同情你的,我们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夏以福不咸不淡掀起眼皮子说:“做长辈,没有不希望晚辈好的。你叔叔婶婶这几年对你着实不错,我们都看在眼里。他们是长辈,肯定不会冤枉你一个小孩儿。”
他突然加重了语气说:“你现在对你叔叔婶婶的态度实在不行。做人要讲点良心,你快也十八岁了,你要是真的敢把你叔叔婶婶赶出去……我们夏家不会容忍你这种不懂事的孩子。”
夏纯旋身,看向中年发福的夏以福,质问他:“如果他们就是冤枉我了呢?”
夏以福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豪迈挥手:“你要是能证明他们冤枉你了,今天我买单!”
周海担忧地问夏纯:“纯纯,你记得你老师的电话?”
夏纯摇头:“不记得。”
夏以福等人轻嗤一声。
要是夏纯记得,早就拿出来了。
不会心虚地干站着。
夏纯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纸,摆在转盘桌面上,淡定地说:“虽然我不记得班主任的电话,但是学校给了我两分书面道歉信,一份是班主任写的,一份是我们班班长写的。校长亲自读了道歉书,觉得满意才转交给我。关于作弊的事,我们学校官网也做了公示,你们可以现在就上官网看一看,犯错的人是不是我。”
班主任的道歉信先一步转到周海手里。
开头一句,陈词清晰,身为三班班主任,她因私心冤枉学生夏纯,包庇学生樊东珠,特此做出道歉。
作弊的人是夏纯的同学,而不是她。
班主任被开除,和夏纯一点关系都没有。
道歉信转而传到年轻的表姨手里,她大声将信上内容念了出来,对比着学校官网的公示内容,羞愧地同众人解释:“纯纯说的没错,她没有作弊,班主任被开除,是因为班主任包庇学生。”
她年纪轻,在长辈里插不上话,刚才虽然没有出言逼迫夏纯,但她也没有开口帮夏纯。
现在她恨不得一头钻地缝里去。
道歉信和官网公示内容逐一传阅。
夏以福刚才发言最为激烈,看完了东西,咳嗽两声,眼皮子都不敢抬起来,表姑更是涨得满脸通红。
夏以德与柳秀娟夫妻二人的脸色难看至极,二人紧咬牙关,灰溜溜地低着头。
夏纯走到夏以德和柳秀娟跟前,逼着他们抬头看她。
柳秀娟不得不抬起头,她僵着脸颊,磕磕巴巴解释:“纯纯啊,我我跟你叔叔本来也是相信你的,但是小区的邻居骗了我,我才误会你的。以后婶婶肯定会弄清楚事情再说话,不会冤枉你了。”
夏纯轻笑一声,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叔叔,你从来没接送过我放学,有一次我在路上被车撞了,膝盖疼了三天,你完全都不知道。”
“婶婶,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有的时候太晚了来不及等热水,就用了冷水,小手指现在有冻疮,你们也不知道。我的衣服我应该自己洗,不过你不应该骗别人,说我的衣服是你洗的。”
“叔叔婶婶,我住的什么地方,吃的什么东西,穿的什么衣服,你们你平常在家对我什么态度,你们心里都有数。现在也没有必要在亲戚面前假装对我很好。”
夏纯扫视众人一眼:“如果你们很想知道叔叔婶婶平常都是怎么对我的,我可以事无巨细地说给你们听。”
没有人敢听细节。
每一个细节,都是在他们脸上重重地甩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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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纯看向了夏以福:“哪怕我欠了叔叔婶婶数不清的恩情,怎么报恩也是我的事,更何况我还没欠他们那么重的恩情。房子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和外人没有关系,和我是不是女孩儿也没关系,您没资格决定我的房子怎么处理。您也不配。”
至始至终,夏纯都是平静而隐忍的,委屈两个字,她提都没提一下。
如果不是她的眼圈红了,大抵外人还以为,她在陈述别人的遭遇。
然而往往是平淡中透露出来的委屈,才更有分量。
一室静默。
周海抄起酒杯怒砸,玻璃迸裂,碎了一地。
他插着腰喘了两口大气,拿起车钥匙,压着声音跟夏纯说:“走,叔叔送你回家。”
夏纯跟在周海身后,离开了饭店。
包间里,小辈那边,夏月缩在角落里掉眼泪,根本不敢说话。
而周围亲戚家的小孩,探究和鄙夷的目光,这次是落在了夏月身上。
饭店外,夏纯埋着脑袋,在周海身后亦步亦趋。
直至到了车边,夏纯才说了一句:“周叔叔,谢谢您。”
周海看着夏纯的脸,想起了和她爸爸从前的种种。
他抹了把脸,眨了眨眼,逼回眼泪,说:“叔叔其实都没帮上什么忙。”
夏纯弯着嘴角说:“我是为了小时候,被您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事而道谢。”
周海抬手拂去前车窗的雪,淡笑说:“纯纯,这你都还记得?你那时候才五六岁。”
夏纯点头:“记得呢。”
周海感慨万千,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在冬天的夜里,像是从嘴里吐出一道烟。
上了车,周海一边热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纯纯,高三是个重要的关头,不管怎么样,先考上一个好大学再说。你还跟叔叔婶婶一起住,我担心影响你读书。我们家虽然有个小哥哥,但是他读大学去了,寒假之后就回学校,一个学期才回来一次。平常也不影响你,要不……你就住我们家来。上学的时候就住校,不上学的时候再在我们落个脚。”
“周叔叔,谢谢您,不过我还是想住在自己家。离学校近,而且那是我的家,不应该是我离开。”
周海点了点头,不好勉强,笑了笑,才说:“你这丫头今年性格大变了,但是不像你爸爸,也不像你妈妈。”
夏纯抿着唇角笑了一下。
她是傅闻声教出来的小徒弟。
她的爪牙,当然最像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暂时写不动了,睡一觉起来再写吧_(:з」∠)_
第19章 (一更)
周海带夏纯去吃了午饭, 在送夏纯回家的路上,找她要联系方式。
夏纯摇摇头说:“周叔叔,我没有手机。”
周海用嘲讽地口吻自言自言:“也是, 他们怎么可能给你买手机。”
即便现在人人都离不开通讯设备, 夏以德夫妻俩也不会舍得这份钱。
周海离开换了路线,带夏纯去买了一部手机, 他存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问夏纯:“会用手机吗?”
夏纯点头:“平常我也看同学用的。”
而且三年前她爸妈就给她买了一部手机,只是后来她没钱交话费, 太久不用,手机摔了一次坏掉了, 才彻底没用了。
周海又带夏纯弄好了手机的必备功能,给她转了一笔钱。
夏纯讶然说:“周叔叔, 我、我不能要。”
一部价格不菲的手机,已经足够她感激周海了。
周海想摸摸夏纯的脑袋,又觉得不妥,只是笑一下说:“丫头,你爸妈走的突然, 我欠他们的一笔钱还没来得及还,本想等你成年了再还给你,但是现在有机会了, 提前还给你也是一样的。不过利息你就免了我的吧!”
夏纯感激地鞠了一躬, 周海的说辞明显是骗人的, 以他的为人,不会拖到现在才还钱。
周海送夏纯回了家。
临走前,他千叮咛万嘱咐:“纯丫头,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夏纯应下一声, 和周海挥手告别。
夏纯站在家门口,等车远去,才回了家。
夏以德一家子还没回来。
夏纯一头倒在床上,躺成大字。
今天的风波,让她疲惫不堪。
小时候玩累了,爸爸妈妈都会围在她身边安慰或者照顾,现在家里空荡荡的,爸爸妈妈曾经留下的生活气息渐渐被人取代,也没有人会在她心累的时候亲吻她的脸颊了。
夏纯抱起娃娃挨蹭,忽然有些委屈:“豆豆,今天好累哦。”
傅闻声:“吃完年饭了?”
夏纯吓了一大跳:“你今天不吃年饭的吗!怎么突然来了?”
傅闻声:“……突然吗?你叫我我才来的。”
夏纯脑子里灵光一闪,狐疑道:“每次我叫你,你就立刻出现,是不是说……”
傅闻声转移了话题:“年饭吃的顺利吗?”
夏纯沉默了许久。
顺利倒是顺利,就是不太开心。
傅闻声察觉出异常,语气瞬间变得低沉:“他们欺负你了?”
夏纯:“开始是他们欺负我,后来我用你教的办法,让他们都无地自容了。”
傅闻声脸色陡然阴郁:“都?他们一群大人,欺负你一个小孩子?”
夏纯仿佛能看到傅闻声那张生气的脸,反而安慰他说:“没有没有,有一个远房叔叔对我很好,给我买了一部新手机,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以后有事联系他。”
傅闻声怒气不减,只是语调里添了深深的疑虑:“远房叔叔?多远?多大年纪?为人正派吗?怎么突然会让你有事联系他?给钱你干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口吻决断:“别随便联系陌生男性,更不能要别人的钱,你把钱还给他。以后有事就叫我。”
夏纯:“……”
傅闻声:“哑巴了?”
夏纯噗嗤笑出声,捧腹说:“豆豆,你语气好像我爸爸以前凶我的时候。”
她都要变成他的女鹅粉了。
傅闻声嗓音还是阴沉沉的:“刚才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怎么,要当面问才回答吗?”
当面?!
卧槽,要见面吗。
夏纯心都漏了半拍:“不不不是。周叔叔人很好,是我家亲戚,兼我爸爸的好友。小时候我差点被人贩子拐卖,还是周叔叔把我抱回家的。”
傅闻声稍稍放心一点,仍旧嘱咐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爸爸和他熟,你和他又不熟,你又是个女生,不要轻易麻烦别的男人。”
夏纯小声辩驳:“周叔叔年纪大的可以做我爸爸了……”
傅闻声:“单纯。年纪能做你爸爸的坏人多了去了。”
夏纯:“怎么界定‘别的男人’?”
傅闻声:“你自己动脑子想想。”
夏纯试探着问:“……除了你以外的所有男性?”
傅闻声满意地轻笑一声:“知道就好。”
夏纯心跳加速,她摸了摸脸颊,滚烫的。
傅闻声又半天听不到夏纯说话,就问她:“吃年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纯被傅闻声这一闹,刚才的心累和身体的疲倦,早就被一扫而空,再次陈述包间里的交战过程,格外平静。
傅闻声听得却是心惊肉跳。
假如夏纯还是从前自我否定、软绵的包子性格,那些畜生岂不是要把她活生生给撕了。
夏纯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豆豆,其实我很高兴今天发生了这件事,如果没有这次机会,亲戚们还会继续误会我是不听话、不懂事的白眼狼。我讨厌叔叔婶婶,不仅仅是想远离他们,更想洗干净他们泼在我身上的污水。所以今天我一点都不难过,除了累,更多的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