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求之不得
时间:2020-09-01 09:09:14

  柏子涧瞪圆了眼。
  众目睽睽之下,柏炎顺手将人打横抱起,尚在出神的苏锦,下意识攥紧他颈后的衣衫。他便如此抱着她,一道淋着雨,往马车处去。
  看呆了众人。
  周宗正不知今日这家中出了何故,这几人又是谁。
  但见这大雨中,苏锦一直盯着柏炎,也不移目。
  这街道很快,从柳府到街尾的马车要走上些时候。
  苏锦缓缓伸手,不近不远,正好挡在柏炎额前。分明挡不了风,亦挡不了雨,她却只是这般瞩目看他。
  大雨浇湿了衣衫,她手间的缝隙都在趟水,目光却凝在他鼻梁间,轻声道:“再如此,我会当真……”
  近身处,他声音低沉:“我一直当真。”
 
 
第012章 夫人
  浴桶中热气袅袅,垂下的青丝贴着锁骨修颈。
  苏锦仰首,头靠在浴桶沿边,水中的暖意让她脸色微微泛红。
  她惯来畏寒。
  先前在大雨中,她的衣裳和鞋袜都已冻透,那股寒意好似顺着四肢百骸渗透到骨头里,直至眼下在热水中泡了这许久才似消融了去。
  苏锦伸手,手背搭在额头处,目光空望着半空中出神。
  想起今晚种种。
  ——若不是惧怕苏家,当初为何一定要我娶苏锦,若是不娶苏锦,苏家便要迁怒柳家。眼下,苏家已经没有依靠了,为何不让我休妻再娶!
  ——你同苏锦成亲三年,苏锦连你一句怨言都没有说过,如今是高中了,却动不动就要休妻重娶。苏锦嫁到我们柳家三年,蹉跎了三年最好的时光,你让她日后如何办?苏锦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柳家的儿媳,你口口声声说苏锦如何如何,那你呢!你可尽了一日做丈夫的责任!
  ——她当初嫁到我们柳家,就应想到有今日。
  ——你若与阿锦和离,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念你照顾爹娘多年,苏家也没个依靠了,总要留些颜面给你,你自请和离吧。
  ——母亲日后多保重身体,再是喜欢,摸牌九时都不可久坐,晴好之日,多让赵妈妈陪您外出走走。
  ——母亲一直都是知道,只是因为有你在……
  她眸间微滞,好似过往的三年点滴,都悉数浓缩在了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里。
  她终是迈出这一步,不回头,亦释怀。
  只是,早前屏风后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绣了花纹的袖口,腰间别的羊脂玉佩,鼻梁高挺,唇色有些暗,一双深邃悠远的眸子,窝火而面色平静得掀了桌子,“要离赶紧离,本侯等着娶”……
  思及此处,苏锦不由轻蹙了眉头。
  柏炎……
  今晚雷雨交加里,她分明冻透,紧贴他胸膛的一侧传来的暖意,却让她怔忪。
  大雨滂沱,浇湿他的衣裳,她伸手替他挡雨,目光打量着他那张陌生却精致的脸。
  ——“再如此,我会当真……”。
  ——“我一直当真”。
  他音色微沉,掷地有声。
  她微楞,亦听得清他脚下水花溅起的声音……
  苏锦微微叹了叹,双眸再次空望着半空中,思绪在弥漫的水雾气息里发酵着。
  往后又当如何?
  ……
  翌日醒来,大雨初停。
  晨曦微露里,天色是许久未有过的放晴。
  苏锦轻声唤了句“白巧”,白巧应声来了跟前。
  昨夜下着大雨,从柳府出来的时候衣裳湿透,马车亦走不远,最后来到元洲城郊的驿馆内落脚。
  柏子涧持了平阳侯府的腰牌在,驿馆的掌吏亲自迎候。见他们淋了雨,又让苑中备好了热水。
  驿馆不比别处,清静,亦少了人多眼杂。
  她昨日是转身大步离了柳府,英姿洒脱,实则却身无一物,也不曾想过当下要去何处。适逢雷雨交加,天气恶劣透顶,若不是柏炎,她与白巧昨夜兴许要吃不少苦头。
  “现在什么时辰了?”苏锦微微扶额。
  白巧扶她起身:“辰时刚过,恰好到卯时了。驿馆的掌吏先前让女使送了身新衣裳来,奴婢先伺候小姐洗漱更衣。”
  昨夜她的衣裳湿透,还是借了驿馆中女使的衣裳救急。
  苏锦瞥了眼屏风后,确实挂了件月白色的新裙衫。若不细看,那裙衫的颜色和样式都同她昨日那身相仿,旁人见了亦不会多想了去,省去了后续不少麻烦。
  苏锦轻声叹道:“这驿馆的掌吏,竟心思细腻。”
  这件衣裳是比量着她昨日的衣裳备的,足见用心。
  白巧却尴尬笑笑,应道:“是……平阳侯嘱咐驿馆中的女使备的。”
  苏锦微怔,转眸看她,柏炎?
  白巧正欲多解释,恰逢苑中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屋外唤了声:“白巧姑娘?”
  白巧认出是柏子涧的声音。
  柏子涧的穿着打扮虽不显露,但白巧自幼在苏家服侍,平日里出入府中的多是军中之人,白巧亦猜得出来柏子涧是军中身份。
  白巧开门,朝对方福了福身:“子涧大人。”
  柏子涧愣了愣,被白巧这么一唤,竟有些不好意思,遂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这才言归正传,“对了,夫人在远洲城可有平日里相好的熟识?”
  白巧眉头微挑,不知他何意。
  柏子涧笑了笑:“哦,就是那种方便进出柳家的熟识。侯爷说夫人昨日从柳家走得急,府中定然还有些平日里的要紧东西没带走,夫人同你自是都不方便去取,所以让我来问白巧姑娘一声,若是有这样的熟识,就让我带白巧姑娘走一趟。”
  白巧这便听明白了。
  小姐在府中三年,自是有些贵重的贴身东西,倒不是值多少银子的事,而是早前出嫁时家中老夫人,夫人给的念想之物,再有便是老爷生前留给小姐的一些典籍书信,随身的匕首等等。
  都是些念想,留在柳家也不合适。
  白巧是没想到平阳侯……如此周全。
  见白巧这番模样,柏子涧便知侯爷早前说对了,便道:“那白巧姑娘,烦劳你同夫人商量一声,我在驿馆门口等你。”
  “好。”白巧目送柏子涧离开。
  他们的说话声就在屋门外,驿馆中苑落又清静,白巧无需再赘述一次。
  白巧平日里就跟着苏锦,也知晓苏锦同谁亲近。
  白巧问道,“那奴婢去寻陶二奶奶?”
  陶二奶奶是舅老太太的儿媳,亦是柳家的亲戚。
  舅老太太平日里待小姐亲厚,陶二奶奶也同小姐交好。昨天府中出了这档子事,许是今日已传开,舅老太太和陶二奶奶这头若是听说了,也应是要去柳家的,许是没这么快罢了。
  舅老太太是府中长辈,小姐这般不好托付,也不合礼数。
  但私下里若是同陶二奶奶一声,陶二奶奶应是不会推辞的。
  眼下既是已经从柳家离开,应当不会在远洲城待太久,始终要回平城的。
  也正好同陶二奶奶道别。
  白巧如是想。
  苏锦点了点头,“那便劳烦陶敏一趟,替我谢谢她。”
  白巧颔首。
  苏锦平日里东西收在何处,白巧都知晓,亦不需她多叮嘱。
  白巧快步离了苑中,苏锦才推门到苑中踱步。
  白巧这一来一回,时候不会短。等到王家之后,陶敏还要先去趟柳家,再等来驿馆这里,怕是最快也是晌午前后的事了。
  驿馆后苑是僻静之处,苏锦暂住的这处苑子离后苑本就没有几步路程。
  她不想憋在屋中,遂踱步去后苑里走走
  沿途,大凡遇见的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都停下身来,同她招呼。
  她昨日与柏炎一道来的驿馆,这些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应当都将她当成了侯府中的家眷,又见她发髻盘起,便都恭敬热忱唤的一声“夫人”。
  驿馆都是在各地给朝廷命官和家眷准备的落脚暂歇之处,驿馆中的小吏和女使如此唤,并无不妥。
  原本在远洲城,旁人也是如此唤她的。
  但眼下,苏锦连遇了驿馆中几波小吏和女使,旁人问候时,她眸间尚还有拘谨和不习惯。
  幸得等到后苑靠苑中处,人便少了。
  苏锦心中也松了口气。
  只是才将松了口气,就听一道严肃而粗。壮的声音,“谁在哪里!”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但这周遭似是除了她之外,并无旁人,她也未看到这道声音来自何处。
  等静下心来,顾了顾四周,才见左侧的曲径稍远处通向苑中的暖亭里,远远看去,暖亭中站了一个人,一身戎装,身材壮实,方才那身严肃雄厚的声音应当就是他吼的。
  而暖亭中的石凳上还坐了个人,一身干净白衣,也正好投来目光打量她。
  驿馆中都是往来的朝中官吏,苏锦是怕先前叨扰到了旁人。
  谁知,石凳上坐着那人竟开口唤了声,“苏锦?”
  苏锦目光微敛,认真看去,才看清石凳上坐不是旁人,正是柏炎。
  他今日一袭干净简单的白衣,与昨日大有不同,她竟一时没认出来。倏然,又想起他昨夜同她一样,衣裳都湿透,应是让驿馆中女使重新备了一身。
  柏炎开口唤她,她只得上前。
  昨夜大雨,今晨雨虽停了,但小径上尚有些湿滑,苏锦走得谨慎,亦听柏炎同身侧站着的那人道,“让他按兵不动,旁人若挑衅,他装死就是,军中这么多年,这点气他还是沉得住的。就同他说我说的,等我从平城回来,再去他那里。”
  他声音惯来不大,却掷地有声。
  只是苏锦正好听清了“平城”两字,脚下便不觉滞了滞。
  苏家在平城,她自是要回平城的。
  但柏炎……
  临到暖亭前,苏锦抬眸看他,一侧戎装模样的军官正朝柏炎行拱手礼,“末将知晓了。”
  柏炎又道,“云山郡这里,你先让人送信过去,就说平城回来便去。”
  “是。”大块头言罢要走,却又被柏炎唤住:“区廷。”
  苏锦才知方才浑厚有力唤她那人,名唤区(ou)廷。
  区廷驻足,转身应道:“侯爷有何吩咐?”
  柏炎却笑笑,好似平常般,提醒道:“区廷,这是夫人。”
  柏炎话音刚落,区廷和苏锦都怔住。
  只是苏锦怔忪多些,尚未反应过来,区廷却很快回神,方才如何对柏炎恭敬,当下便如何恭敬对苏锦行拱手礼,声音依旧浑厚有力:“见过夫人。”
  苏锦哑然,便是回过神来,亦不知当如何应他才好。
  她目光瞥向柏炎,柏炎会意‘解围’:“夫人害羞了,你且去吧。”
  区廷恍然大悟,遂朝苏锦再行拱手抱拳礼,“夫人,末将告退。”
  苏锦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只得莞尔。
  待得区廷离开,苏锦才看向柏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第013章 要回
  柏炎低眉,隐晦笑了笑。
  对于她的反应,他似是并不诧异,却也没往心中去。
  苏锦眉头微拢,心中叹了叹,拎了裙摆上前。
  暖亭架高了,离地有好几层阶梯。
  柏炎看她每一步踏下,鬓间的步摇便来回晃动,衬得她眸间清澈潋滟,唇若涂脂,青丝微绾下,露出一抹修颈雪肌莹白,在这清晨柔光里,直叫人有些移不开目来。
  他便直勾勾看着她上前。
  指尖毫无规则地轻敲着桌沿,乱了杯中层层涟漪。
  “侯爷……”直至她临到跟前,开口唤他。他指尖微滞,那杯中的涟漪也才跟着缓缓停了下来,尚存了几分潋滟……
  他瞥目,悠悠端起茶盏,将这潋滟微存轻抿入喉。
  他纠正:“昨日同你说过,唤我柏炎。”
  苏锦看了看他,从善如流,“……柏炎。”
  茶香入喉,方才唐突的心跳声刚似慢慢缓了下来,又在她这声轻唤里荡了荡,他不由叹道:“原来远洲也有好茶。”
  能平静人心,亦能在喉间残留香气。
  看柏炎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苏锦心中有些颓然,知晓若是直接问他并无意义,遂才垂眸,轻声说道:“昨日柳家的事,多谢你……”
  他千里迢迢来远洲城,是为了看她。
  昨日若不是他在,她未必见得能走得如此轻脱,也未必能寻到安身之处。
  她谢他无可厚非。
  只是,他昨日的“当真”也好,还是方才的“这是夫人”“夫人害羞”也好,即便柏炎是因为爹爹的缘故,有心对她照拂,但她亦不需要他的此种照拂。
  她道谢,是谢他昨日在柳家替她撑腰。
  亦是想同他撇清柳家之外的事。
  只是她言罢,郑重其事看他。柏炎却颔首莞尔,不接她的话,反是饶有兴致得抬眸打量她,似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苏锦这句就似打在了一团软绵绵的绵花上,先前想好的迂回之策似是都在他这里折了翼。
  苏锦只得深吸口气,平静道:“柏炎,柳家的事,我自己会同祖母和母亲说清楚,你不必特意同我一道去平城……”
  她先前便听他同区廷说起要去平城的事,亦最好在当下与他说清楚。
  谁想,柏炎嘴角勾了勾,“好。”
  苏锦眸间微滞,好?
  就这般容易便说通了?
  苏锦不免诧异。
  苏锦有些迟疑看他,可他当真只应了个“好”字,难道,早前真是她多想?
  他昨夜那句“一直当真”,还有先前同区廷说起“这是夫人”,亦或是画蛇添足补的那句“夫人害羞”,都是他逗她的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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