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身后的士兵纷纷上前。
“许昭!”柏炎大喊一声。
许昭应声回头,年轻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早前灿烂不羁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处,亦如早前无数次柏炎在京中见他的时候……
“走……”柏炎跃身上马,脸颊已是热泪盈眶,顺着脸颊流下。
柏子涧怔住。
“走!”青木亦上马。
分兵来驰援的四五千骑杀得只剩了身后三四百人,在黄龙关此处,血染成河。
马蹄飞溅,踏过得是冰原,皆被鲜血染成红色。
身后,短兵相见,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模糊又清晰,好似剜心蚀骨。
混杂着身后的口哨声,追赶声,好似永不褪去的梦魇一般。
马蹄不停,拼命向东南方向关卡奔去。
关卡处,两百余巴尔士兵正守在此处,似是并未意料此处会有几百余骑奔来,顿时有些慌张。
“杀!”跑在最前的禁军将领拔刀,身后之人纷纷拔刀。
“侯爷,恕末将不相送!”为首的人大喊一声,周遭纷纷应声,“末将不相送!”
柏炎咬紧牙关,胸中热血沸腾,但脑海中的清醒与理智却告诉他,必须离开黄龙关,还有许家,还有平阳侯府,还有更多的人……
两军交锋,当即有马匹被斩杀。
扑落在地的人被瞬间砍杀。
亦有马背上的□□,将迎战的巴尔人狠狠挑起,重重摔在一处。
“就是现在,侯爷,走!”青木上前,趟处一条血路。
柏炎亦拔刀,手起刀落,一身戎装早已被鲜血浸得湿透,周遭的巴尔人一拥而上,柏子涧护在跟前。
青木拔出匕首狠狠刺向马匹,马匹发疯一样向对面撞去。
“侯爷走!”青木断后。
“青木!”柏炎猛然调转马头,青木是要一人拦下追杀的人。
不待他再开口,青木冷声道,“侯爷忘了在京中的夫人吗?”
柏炎如五雷轰顶。
青木依旧冷声,听不出半分语气,“夫人在等侯爷,侯爷岂能在此处折翼……”
言罢,伸手之人上前,青木头也未回,手中匕首向后,直接刺中巴尔人的心脏,顺势到底,一侧又有两人扑上前,青木挥剑斩杀一人,另一人死死抱住他,青木骤然向后腾空倒地,将那人重重压下!只是身侧,又有两个巴尔人冲上,青木只来得及斩杀一人,另一人的刀都临到脖颈见,那人口中忽得突出一口鲜血,应声倒地。
青木见他胸口被一把长刀刺穿。
青木抬眸看向柏炎,是柏炎手中的佩刀。
柏炎氤氲已退,只剩一片猩红,“处理完,跟上来。”
“是!”青木应声。
冲出重围的几十余骑护着柏炎向远方疾驰而去,青木幽幽抬眸,似是又一个黄昏,残阳如血。
身后是巴尔人涌上的脚步声,青木嘴角勾了勾,幽幽摘下面具,握紧手中的剑,轻嗤一声,“我还未见到侯爷的孩子出世呢,怎么会死,要死也是你们死!”
青木话音刚落,长剑割破一人喉咙,那人惶恐中捂着脖子倒地,似是骇然般看他。
青木斩向第二人,那人也没能避过。
周遭如看煞神一般看他,他脸上的刀疤清晰又分明,是不知多少次自鬼门关中爬出来的幽灵一般,带着令人战栗的恐惧。
旁人的错愕中,青木并未停步,周围一拥而上,青木斩杀第三人,背后却挨上两记重刀,哼都未哼一声,借着这力道斩杀第四人。
周围的巴尔人忽得都不敢上前,面面相觑着,眼见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
青木身上沾满的鲜血混在一处,已根本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眼前这群巴尔人的,只知道杀红了眼,杀得停不下来。
日薄西山,延绵几十余里的黄龙关的冰原上,鲜红一片,似是被夕阳的残影染红……
******
渭城官邸中,柏炎伸手捂住额头。
喉间哽咽无声。
先前从朝阳郡中护着许昭的弟弟许朗,以及许昭的儿子许童逃出来的许昭心腹,颤着声道,“侯爷和小将军外出迎敌不久,有人说奉旨捉拿叛贼,要将许家一干人等全部抓走,是许老夫人拔刀守在府门口,才让末将有机会将二爷和小公子从暗道送了出来,许老夫人她……”
许昭心腹捂住嘴角,“末将在路上听说,许老夫人为了护住许家其他人,拔剑自刎了……”
柏炎掌心死死攥紧。
指甲掐进肉。中,鲜血流出,都浑然不觉。
“许老夫人是平阳侯府的老夫人,奉旨的人当即慌了,也不敢再进府拿人了。朝阳郡的驻军大都遂侯爷和小将军出征,只剩了驻守的队伍,等驻军赶来时,夏老夫人和杨夫人,还有府中的女眷都保住了……”许昭心腹泣不成声。
“人在哪里,见到圣旨了吗?”柏炎声音好似深渊冰窖中来。
许昭心腹摇头,“许老夫人一直说要见圣旨,但奉旨捉拿的人不交,到最后,末将护着二爷和小公子逃出时,也未见过圣旨上的字。”
柏炎红了双眼。
没有圣旨,这一抹帐便如同一出没有出处的冤帐。
殿上之人不会认,也没有人会认。
是料定了他与许昭在北关一定回不来,所以想趁着北关的混乱,将许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殿上之人何曾心慈手软过?
范侯一门,晋王一门,秦王一门,既而是许家……
想起今日在黄龙关时,许昭最后朝他回头,脸上灿烂不羁的笑意,左手大拇指狠狠掠了掠鼻尖……
柏炎朝柏子涧沉声道,“找禁军中最信得过的人,留在朝阳郡,再有圣旨来的人,无论真假,都以早前有人假传圣旨的名义杀了。”
“是!”柏子涧领命。
夜色漆黑如墨,柏子涧知晓这一日对侯爷来说犹如漫长永夜。
……
临出府,柏子涧只见一袭黑衣,青面獠牙面具的青木牵马而来。
“青木……”柏子涧心中难以言喻。
似是这一日来,唯一的好消息。
“嗯。”青木沉声道,“我受伤了,需要大夫。”
柏子涧眸间微红,上前拥他,“老夫人过世了。”
青木眸间微微滞了滞,很快敛目。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
第134章 兵行险着
这一夜,谁都不敢去屋中打扰柏炎。
许小将军死守黄龙关杀出的一条血路,朝阳郡老夫人为了护许家拔剑自刎,哪一件都足以让柏炎理智崩溃……
早前在军中也中过埋伏,或身陷囹圄,或全军覆没,即便与死亡失之交臂,柏子涧和青木都未曾见柏炎哭过。
但今日,应是许昭和老夫人的接连重创下,失了理智……
***
渭城的漫漫长夜,一丝星光都没有。
柏子涧守在青木房中,看军医给青木的伤口缝合,上药,缠上绷带。
但自始至终,青木一声未哼,好似军医折腾的是旁人一般。
漆黑清冷的夜,连蝉鸣声都没有,苑中寂静的似是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柏子涧环着双臂,倚在墙角一侧,也不出声得站了大半宿。
军医细致,青木身上的伤痕也多。
趁着空隙,柏子涧循着窗外望出去,只见早前侯爷那屋中的灯火未曾熄灭过……
青木伤得极重,军医收拾好他的伤口都快至寅时。
军医才起药箱告退。
柏子涧相送。
阖上门,军医轻声叹道,“伤得这么重,竟然一声都未坑过,老夫军中多少年了,也是见的头一个。”言罢顿了顿,一面叹气一面摇头,“这一路,自己一人是如何回来……”
柏子涧想起早前见青木牵着马,在官邸门口同他说的那句受伤了需要大夫。
今日已是青木极致。
柏子涧道了声谢,折回屋中时,只见床榻上的青木已经趴着阖眸。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眉头却是一直都皱紧的。
在北关镇守的十余日,青木应是一夜都未安心合眼过。
柏子涧上前,熄了屋中的夜灯。
自外,悄悄将屋门阖上。
青木却微微睁眼。
……
三月初春,这场倒春寒,似是将人心都凉透了。
柏子涧折回柏炎屋外,却没有入内,只是瘫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似是眼下,才稍得心中一丝安宁。
许小将军今日赴死,回眸那个笑意,怕是许久都将在侯爷心中挥散不去。
北关若失,朝阳郡会有十几万流民。
在权利面前,失一郡,死多少人,许是都不重要。
未曾见过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便觉为除一人,军中跟着陪葬也都不重要。
何其寒心!
想起今日被鲜血染红的黄龙关冰原,满目疮痍,似是早前再悲壮苍凉的战役都不如今日的扭曲人心,柏子涧掌心死死攥紧……
这一夜,对侯爷来说,应是最难熬过。
***
屋内,柏炎一直坐在桌前,不曾动弹。
目光盯在桌上的清灯,久久没有移目。
他想起初见母亲的时候,只知道她是父亲的续玄,是朝阳郡许家的长女,身份显赫,亦是来府中取代他过世娘亲位置的。
见到父亲同她一处举案齐眉,他会心里不舒服。
父亲待她严苛,母亲却温和。
他摔倒的时候,父亲会苛责,母亲会扶起他,替他拭去身上的尘土和灰尘,亦会替他擦眼角的眼泪,轻声问一句,你都不哭的吗?
他也不应声。
母亲温柔抚上他的头顶,温声道,若是难过便哭出来,日后也是,憋在心中只会越来越难过。
……若是难过便哭出来,憋在心中只会愈加难过……柏炎泪如泉涌。
那时的母亲也不过瑞盈大小,会牵着他的手,亦会抱他,带他在街市中买糖葫芦,捏泥人。
他生母过世得早,母亲来了府中,他仿佛才不是一个只有父亲的孩子,亦会有人嘘寒问暖,替他想今日当传什么颜色的衣服。
后来母亲怀孕,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两天两夜,父亲未曾阖眼。
他也未曾阖眼,一直坐在苑中。
他希望她平安,他不想再失去一次母亲。
柏远和瑞盈平安出生的时候,父亲不让他抱,母亲却让他抱。
他那时还小,却满目欢喜,“他们好小。”
母亲温和笑笑,“他们会长大。”
他亦道,“也好丑……”
他是担心有了小柏远和小瑞盈,母亲便不是他一人的母亲了。
许氏伸手抚上他额头,“阿炎,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他们日后会以你为榜样……”
他看她。
许氏轻声道,“母亲也会以你为傲。”
……
柏炎已泣不成声。
三月初,夜间的宁静犹若湖面的平静,被一丝风的涟漪轻易打破。
柏炎只觉心中如同钝器划过,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父兄过世时,他尚年幼,悲愤在少时来去都快。
而眼下,母亲的死却来得更加剜心蚀骨……
父亲过世后,母亲不再对他宽厚温和。
逼他十一二岁上战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看弟弟妹妹在母亲呵护下犹如长在蜜糖罐子里的粉雕玉琢,他们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女,而他……
他与母亲的矛盾日渐严重。
他开始叛逆,开始不信赖她。
她说的他都怀疑,她让做的,他也点到为止。
母亲也开始用府中的暗卫同他周旋。
一直一来,在平阳侯府的存亡与权力争夺中,他与母亲的关系越渐微妙,相互依存,相互制衡,又此消彼长。
甚至到后来,只要他在府中呆的时间一长,便会爆发口舌和争吵。
家中不成器的柏远,性子娇惯的瑞盈,母亲将早前所有的温柔都尽数给了他们二人。
他嫉妒,亦恨她。
直至苏锦之事,母子二人之间的敌对达到了顶峰。
他宁肯辗转征战三年不回府中,亦可在见到柏远四处闯祸时,挥鞭子便打。
柏远又怕他又敬他。
但他心中待柏远疏远。
柏远才是母亲的儿子,再不成器都是,而他在军中再如何出人头地,这府中的母慈子孝都再去不复返。
越往后,他的翅膀越硬,在京中,在军中,从早前人人口中的平阳侯世子,真正成为人人口中忌惮的平阳侯。
他终是接过了父亲的衣钵,撑起了家中,撑起了整个平阳侯府。
也更多了资本,同母亲对抗。
却忘了,是母亲一步一步逼他走到的今日,一步一步逼他成为父亲这样顶天立地的人,而不是活在她的羽翼保护之下。
平阳侯府有他一人便够了。
所以柏远自幼散漫,母亲也看得惯他散漫。
瑞盈自幼骄纵,她亦有骄纵的资本。
只有他,被母亲用一己之力,推到了今日京中权力的顶峰。
若没有母亲,他只是一个七八岁就失了父亲的人。
父亲对他寄予了厚望,但平阳侯府不是国中的百年世家,没有百年世家丰厚的底蕴做支撑,很快就会没落。父亲走后,母亲的每一步都走得艰辛。
也包括对他。
若非苏锦的祖母一番话,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初母亲是真心替他求娶过苏锦,是四哥不想苏锦嫁他。但母亲仍维护了他的体面,维护了平阳侯府的体面,维护了柏家与苏家的体面,才会有后来要苏锦的生辰八字是为了改辈分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