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知,将矛头直指母亲三年。
这三年来,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跌落深渊谷底。
一句话,一分争执,母子两人当场便可起冲突。
却全然忘了,她幼时对他的细致照拂,父亲过世后她对他的严苛相待,逼他成为今天的柏炎,都是他的母亲啊……
他偏生年轻气盛,这般晚才悔悟。
柏炎重重阖上双眸,那一盏清灯却似烙印一般,深深印入了他心底,便是闭眼,仍旧在此处,如同一座灯塔,经久不灭。
——寒冬腊月里,母亲同许昭一道离府,那时他在侯府门口拥她,“娘,早些回来,儿子想你……”
自幼时起,他便只唤过她这一声。
“娘……”柏炎缓缓抬眸。
……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柏子涧不放心,才上前扣门,“侯爷。”
屋内,清冷的声音,应了声,“进来。”
柏子涧脚下微顿,这么就快应声,应是一宿未阖眼。
柏子涧推门入内,却被眼前的情景怔住。
房间内,一连挂着三幅地形图,涵盖了北关同巴尔的各条道路和山川河流,包括冰原与树林,有不少,是巴尔国境中的。
作战图上画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和标注,还有标注点是在巴尔国中,继而是绕行回到北关。
柏子涧眸间满是诧异。
他以为……他以为侯爷在房中静坐了一晚……却是……
柏子涧眼中掩不住的震撼。
柏炎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朝他道,“北关遭巴尔进犯绝非偶然,我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一件事,巴尔老可汗哈纳茶茶木是不战派,如今是茶茶木的长子哈纳平胡把持了军权。容鉴和哈纳平胡私下达成了协定,若有北关有战事,哈纳平胡便可凭借战事一说,将兵权握在手中,巩固自己的权势,容鉴也可借北关一战,除掉许昭和我,他们二人勾结到了一处,所以才会设下黄龙关的埋伏和骗局……”
柏子涧微楞,“殿上?同哈纳平胡?”
柏炎应道,“行军途中,我让鸿胪寺卿的人查过,因为主战和主和,哈纳茶茶木和哈纳平胡之间的意见分歧很大,哈纳茶茶木在国中威望很高,哈纳平胡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族人,他的继承权很可能被茶茶木剥夺,放给亲和一派的小儿子,所以,容鉴和哈纳平胡各取所需,条件就是让出朝阳郡。”
柏子涧倒吸一口凉气。
朝阳郡的位置极好,进可攻,退可守,是天然的屏障,所以朝阳郡驻军在,北关,黄龙关,甚至周围十余郡县的关卡得保。
若让出……
柏炎道,“若让出,容鉴有足够的理由,在国中收回各路兵权,北上讨伐,收回朝阳郡。”
柏子涧恍然大悟。
这步步连环,犹如棋局一般,他们是棋子,也是弃子。
这苍月国中的权力收回,才是殿上手中的一盘大棋局。
柏炎叹道,“容鉴未带兵打过仗,这朝阳郡一旦失手,再想拿回来难于登天,届时巴尔会师南下,直捣黄龙,这国中不知多少将士和百姓丧身,国土以被鲸吞桑食。”
柏子涧脸色微变。
柏炎伸手指了指地形图中,被他标红的一处,沉声道,“容鉴和哈纳平胡越是心急,这场仗越是很快能结束,就在函源这里,大军直捣,取哈纳平胡首级,哈纳茶茶木不会插手。”
柏子涧愣住,这一招,是兵行险著,也是釜底抽薪……
只是,柏子涧叹道,“军中谁去”
“我!”柏炎转眸看他。
柏子涧鲜有反对,“不行,侯爷!太危险,函源是哈纳平胡驻军大营的所在之地……”
柏炎打断,“只能我去,我要借此在巴尔失踪,脱离视线……”
柏子涧僵住,想起方才在地形图上看到的绕道巴尔,而后迂回朝阳郡的路线,心中忽得一惊。
柏炎继续道,“三月倒春寒,大雪封山,我带兵取哈纳平胡首级后在大雪中失踪,生死未卜,你带着禁军和尧城驻军,一遍一遍搜山,就说活要见人,死也要将我的尸首运回朝阳郡安葬。……”
柏子涧忽然会意。
柏炎目光微凛,手中撕碎那张标注了踪迹的地形,沉声道,“我会绕道回京,等五月云山郡驻军入京,我会亲自找容鉴讨回血债!”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啦,晚点二更
看了留言,有位菇凉说的对,我会尽量每天多写点,但是剧情完整不加速
大家别怕,亲妈都不怕哈,,
第135章 姐夫
大军拔冗四五日,主力与巴尔军队在函源对峙。
大战持续了三日,双方互有胜负,不乏伤亡。
黄龙关一役,朝阳郡损了一名主将,朝阳郡驻军既悲愤,又悲壮,禁军和尧城主帅在黄龙关的围追堵截中安然逃出,目睹黄龙关一役惨烈后,禁军和就不作战的尧城驻军竟多了几分血性,也同朝阳郡驻军一般越战越勇。连连将巴尔军队逼退到了函源以北五十余里处安营扎寨。若非带兵主帅平阳侯负伤,许是还会乘胜追击。
巴尔大帐中,哈纳平胡很有些愤怒。
来回在帐中踱着步,想起早前同父汗冲突时的告诫,汉人不是不能打,而是要不要和你打。苍月腹地广阔,一场战争休养生息很快就能恢复,巴尔逐水草而居,更多是靠天吃饭,虽在马背上长大,比汉人骁勇善战,但战争不是一时意气之争,拼得的是补给,资源。
有些仗能打,但不打比打更好。
汉人有汉人的智慧,不要轻易挑衅。
他彼时是听不进去的,尤其是近年来对长风和燕韩诸多挑衅,对方大都不堪一击。
哈纳平胡遂打起了苍月的主意。
黄龙关一役,苍月那个昏君竟然送自家的臣子和将士给他斩杀,哈纳平胡心中对苍月的不屑更进一步。
直至前几日平阳侯带兵直逼函源,他起初根本就没在意过,直至节节溃败,这群苍月汉人似是不要命一般,逼得大军后退五十余里,亏得他手下的人拉弓射中了平阳侯,才给大军喘息的机会,如今安营扎寨在此处,哈纳平胡需好好盘算,要怎么收拾平阳侯这根难啃的骨头。
……
暮色降临,埋伏在山谷外的五千人马按兵不动,静待夜幕降临。
他们四五日前便埋伏与此,并巴尔大军来得还要早。
而后侯爷率军不计生死正面猛攻,将巴尔逼退至此处安营扎寨,按兵不动。
直至两日前,两军交战时哈纳平胡的手下“射中”了侯爷,大军未再猛攻,侯爷也在帐中‘养伤’并未露面,直至出现在此处。
眼下,埋伏的五千余人都是苍月军中的精锐,在朝阳郡驻军,禁军和尧城驻军中都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今日要趁夜幕斩杀哈纳平胡,取哈纳平胡首级,替黄龙关一役中死去的许小将军和一众将士报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晌午到黄昏,从黄昏到入夜。
柏炎耐得住性子,也沉得住气。
哈纳平胡的主帐就在眼前,他们有且只有一次机会,打草惊蛇后,一旦哈纳平胡逃走便再抓不住。
柏炎在等柏子涧信号。
“侯爷,快到约定时辰了。”有旁的副将提醒。
柏炎颔首,没有出声。
函源以北五十里,气温寒凉,呵气成雾,夜间的时候气温更低,却没人抱怨一声。
要到了,柏炎握紧腰间佩刀,霎时,见一骑绝尘冲入巴尔营帐中,叽叽喳喳说得巴尔话,一侧的翻译官朝柏炎同步道,“苍月军队夜袭前方三十余里扎营处,人数不详,火速救援。”
是柏子涧动手了!
柏炎身侧,人人都在夜幕中打起了十几分的精神,目光如炬般盯紧了眼前。
少时,巴尔人整装待发,此处是后方,前方还有军队等待驰援。
副将粗略点了点,轻声道,“侯爷,走了差不多一万人。”
柏炎颔首,他看得清,只是,眼下还不急。
剩余守卫大帐的两万人,他的五千人撼动不了。
副将喉间咽了咽,稍许,果真见有一骑冲入营中,那走出大帐的魁梧之人应当就是哈纳平胡。
身侧的翻译官道,“传令官说又有一只苍月军队从侧翼袭击,大约有两三万人,似是要同我们在三十余里处决一死战……”
他就是要用着两三万人分走哈纳平胡身边的一万人。
而这次,哈纳平胡并未着急出兵,而是反复在大帐外踱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渐深,柏炎和一众将士头上都渗出了涔涔汗水,若是哈纳平胡这里不分士兵出去,那以五千人动两万人,难于登天。
副将紧张看向柏炎。
柏炎目光却死死盯在帐中。
多年征战在外,他赌得便是战场上主帅的脾气与个性,他特意与哈纳平胡交战三日,便是挑起他不服输的念头,如今后退五十余里已是他的极限,他若再节节退败,将面临族中致意,哈纳平胡不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便是明知只留了一万人在主帐周围是冒险,这个险他也一定会冒。
柏炎攥紧掌心。
良久,哈纳平胡总算下令,副将点了出征人数,激动道,“侯爷,如你所料,此处就留了不到一万人。”
柏炎应声。
待得那一万余人行远,柏炎撑手起身,“取哈纳平胡首级者,赏金千两,封官进爵!我与诸君共生死!”
霎时间,五千人振臂齐呼!
兵贵神速,不等让哈纳平胡逃走,亦不能让早前分流的军中来得及驰援。
每一刻都是抢来的时间。
刀光四起,见血封红。
整个大营顿时陷入混乱厮杀之中,等哈纳平胡反应过来时,周围冲入的苍月士兵勇猛善战,又不顾及生死,让巴尔军队始料不及。
逐渐的,这一万余人慢慢倒下。
到处都是悲鸣声,和杀红眼的声音。
夜色中,哈纳平胡自己也身中一箭,也看出这群厮杀的苍月士兵怕是苍月军中的精锐。
“殿下,我们中苍月埋伏了,快走!”
哈纳平胡心腹拼死护他上马。
哈纳平胡口中大骂一句,跨上马便扬鞭而去。
父汗常说,留得青山在,命比旁的更重要!
“侯爷,哈纳平胡逃了!”副将焦急,柏炎正被困在另一处,仰首时,果真见哈纳平胡跃身上马逃离开来,马蹄飞溅,马背上,哈纳平胡转眸朝他一笑,柏炎额头冷汗冒出。
“侯爷!”一侧有人骑马而来,柏炎认出是早前在各处随征战过,在年关时同他饮酒的人。
“侯爷上马。”那人将缰绳递与他。
柏炎会意,一跃上马追了上去。
包含副将在内的人,纷纷夺了马匹往柏炎处追去。
不能让哈纳平胡逃走,否则此役损失重大,苍月军中已尽全力,不容任何闪失。
夜幕中,十几余骑护着哈纳平胡拼命逃亡。
柏炎和身后几骑穷追不舍。
眼看走远,柏炎心一横,随身的佩刀狠狠往前投掷而去,正中哈纳平胡马匹。
马匹一声倒地,哈纳平胡滚下马背。
周遭的护卫惊慌停下。
柏炎和身后的禁军侍从尚有一段距离,他手中没了佩刀,只得同哈纳平胡的护卫近身肉。搏在一处。
哈纳平胡见他只有一人,身后也不过几骑,他们有十几人,平阳侯又是对方主帅,若是将他摁死在此处,一劳永逸。
哈纳平胡撑手起身,重重啐了口口中的鲜血,直接挥刀上前。
哈纳平胡本就是军中一员猛将,身材又高大魁梧,柏炎不过二十六七模样,哪有他身经百战!
哈纳平胡咆哮而来,与柏炎厮打在一处,他手中有重刀,柏炎处处受制,但也因为处处受制,反倒哈纳平胡掉以轻心,被他夺了刀砍中了后背,霎时一条血痕,鲜血奔涌而出。
苍月的几骑赶到,这十余二十人厮杀惨烈。
哈纳平胡没想到柏炎竟如此勇猛,他连中几刀,险些死在他刀下,可最终凭借身边的人当肉盾,连连劈开了几处死穴,最后一刀砍在柏炎胸前。
柏炎吃痛倒下,哈纳平胡没有给他喘息机会,大吼一声,猛然手起刀落。
“侯爷!”身侧几骑惊呼。
却在对方刀落一瞬间,最是躲闪不及之处,柏炎一道捅入他腹间。
哈纳平胡诧异停住,看着自己腹间,难以置信得看向柏炎,竟然拿自己的命做诱饵,这人,究竟经历过多少惨烈的厮杀才会如此……
哈纳平胡眼中的震惊再掩不住,但也不能让他就此好过。
趁着最后的意识,哈纳平胡怒吼一声,手中的佩刀直接戳入柏炎的肩胛,柏炎被他用佩刀直接摁倒在地,似是要穿骨而去。
就在绝望之时,一根箭矢破云而出,直接射穿了哈纳平胡的胸前。
哈纳平胡不甘得倒在一侧。
柏炎劫后余生,伸手拔出那把刺入肩胛的佩扔在一处,而周遭,十余个巴尔也全都制服,有将士上前架他起身。
柏炎才顺势朝方才那一箭的方向看去,是个个头并不太高,身材瘦弱的少年士兵射出的。
看模样,应是尧城驻军中人。
柏炎朝他笑笑。
他亦朝柏炎笑笑。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的力道,却是这幅身躯,柏炎刮目相看。
副将见他肩胛血流不止,扯了衣衫给他包扎。
那少年士兵也才上前。
“叫什……”柏炎话音未落,柏炎率人骑马而来,今日青木不在,他是担心侯爷出事,而眼下,果真见他是恶战之后的模样,再看向柏炎目光之处,却是愣住,“二公子?”
柏炎也愣住。
柏子涧会叫谁二公子?
忽得,柏炎眼中微讶,“运良?”
阿锦的弟弟苏运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