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好。
大监传膳需要些时候,他是在殿中还有些事。
先前回宫根本没有心思,眼下,似是才恢复了心性。
苏锦在浴池洗去方才一身疲惫。
似是良久以来,初次欢好。
他温柔小心,怕出错。
她亦感受他与从前的不同。
一个人的经历会让人蜕变,柏炎已不是早前的莽撞少年……
她洗好,擦头,换了衣裳出了后殿。
大监已在前殿布好了饭菜。
柏炎习惯了军中从简,不似早前宫中的挥霍浪费,御膳房用了好些时候,才将每日的菜式做得精致而合适,宫中也少铺张浪费。
柏炎吃饭时很少出声,只有忽然吃到好吃的菜式,才会笑着夹一筷子在她碗中,轻声道,“尝尝这个。”
有时,苏锦会觉得,在宫中与在平阳侯府,与在云山郡府邸似是并不同。
他与她每日都在一处,用膳,就寝,只是他比早前更忙。
大监唤人收拾筷碗。
他牵她起身,相邀,“似是入宫,还未在宫中好好走走,饭后消食?”
苏锦应好。
御书房离后花园其实不远。
身后的宫婢和内侍都隔得很远,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中,四下掌了灯,与白日全然不同的景致。
如今后宫中只有她一人,比起早前的妃嫔众多,确实冷清了些。
行至宽敞处,柏炎忽然停下,憧憬道,“等明月和阿照回来,就在这处空地追逐打闹,一定很自在。”
她轻笑,“他们才三个月……”
等能追逐打闹,起码都是一两岁时候的事情了。
他看她,“不都说孩子长得快吗?”
她竟不好反驳。
“阿锦,来。”他忽然在她跟前单膝蹲下。
“做什么?”她眸间错愕。
“背你。”他转眸看她,“上次背你是什么时候?”
她眸间秋水潋滟,是在山林中的时候,她扭到脚,他没少打着背她的旗号,说些死皮赖脸的话。
许是这一瞬,将他与她带回早前。
她眸间微潋,听话趴上他背心。
他果真背起她。
他与她都长大了,不似早前。
但庆幸得是,他们都还在一处。
他的后背依旧结实而温暖,趴在上面,能听到他踏实有力的心跳声。
她也依旧如早前,揽上他,呼吸声就在他耳畔。
只是早前两人一直拌嘴,能走多远,就拌多远的嘴;而当下,似是都已心意相通,无需说只字片语,就知对方心意。
清风晚照,月色亦宁静。
他忽得想起早前那句‘明月照人来’,他轻声道,“阿锦,明月和阿照,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
她似是想了想,认真道,“都像。”
他轻笑,“总多像一个人些。”
她下巴搭在他肩头,低声道,“不是夫妻二人在一起久了,会越长越像吗?都像。”
她强词夺理。
他恼火,“我同你在一处才多久。”
只是说完,他微怔,她也微怔。
似是很短。
又似是许久……
他求生欲强烈,“我是说不够,往后余生都要在一处。”
她轻“嗯”一声。
他低眉笑笑,“去年生辰,我在西南边关未同你一处,今年生辰,好好补过。”
她微楞,她以为他不知晓……
他低声道,“早前我不是合格的夫君,不知道你生辰,不知道你喜欢吃的东西,少有陪你一处,你生明月和阿照的时候留你一人在京中……从今往后,我开始学做一个好夫君,好不好?”
她拥紧他脖颈,“你明明很好。”
月色下,他淡淡垂眸,“我哪里会好……”
她吻上他耳后,“我说好就是好,不接受反驳……”
他轻哂。
她笑笑,“炎哥哥,我听到你心跳声了……”
他微顿,似是掩了眸间害羞,轻声温和道,“收好了,它都是你的。”
她亦笑,“那先暂放在你这里。”
他再次轻笑出声。
终是见到他脸上笑意,她心底微暖,“对了,运良想去北关,你让他去朝阳郡吧。”
他微微拢了拢眉头,“北关眼下还不安稳,我想让他留在京中,你也好时常见到他……”
苏锦叹道,“他说在北关时候,同你并肩作战,以你为耀,想有一天成为你一样,征战四方,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他眸间微滞,“你真舍得?”
她应道,“他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向,我支持他。”
他莞尔,“阿锦,你日后会是个好母亲……”
她佯装微恼,“什么叫日后?我现在就是。”
他轻声笑开。
笑声在夜色中柔和而动人。
……
沐老的丧事,礼部着专人操办。
灵堂设在沐府,京中陆续祭拜,沐家的人从京城之外赶来。
七日后下葬,柏炎和苏锦也来亲自送行。
沐老的葬礼一过,便是七月。
柏炎登基将近两月,国中时局稳定,早前一直观望的近邻诸国,也纷纷遣使送了贺礼前来拜见,并恭贺新帝登基。各国遣使,私下也是来苍月国中探底,各怀心思。
鸿胪寺负责接待。
晚些时候,将各国送来的礼品清单单独呈上。
柏炎瞥了眼,只是长风的礼单前,停了目光。
马一匹……
肖玄送了他一匹马……
想起早前在笾城时候,他说他是马奴。
柏炎恼火扔了礼单。
这人惯来有心平气和,却气死人的本事。
鸿胪寺卿不知这贺礼单如何惹到了他,但陛下早前在京中便惯来脾气大了些,鸿胪寺卿不敢吱声……
只是,有一事鸿胪寺卿不得不吱声,旁的礼物尚且还好说,只是,鸿胪寺卿喉间咽了咽,“陛下,羌亚送了美人来,要如何安置……”,,
第169章 盛夏光景(三更)
羌亚美人?
柏炎眉间淡淡,却又忽得拢紧,哪里的美人不好?
偏偏是羌亚美人。
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阿锦闲来无事翻他的书,那些都是他少时看的书,那本羌亚记事他是觉得新颖有趣,看得时候也圈圈点点了些。都说羌亚出美人,年少时谁没个好奇,就在羌亚美人几个字上做了个符号,也活该他当时手欠,多画了两圈,苏锦便问,为何羌亚美人上要画这么多圈圈……
他尬笑,其实他也不记得小时候看到这里为什么要多画一个圈……
像早前的什么葡萄,杏仁之类的特产,画一个圈不就诸事大吉了吗?
多余的画蛇添足!
就因为这个圈,有人一连醋了好几日,他心有戚戚。
羌亚过往就未少往苍月国中送过美人,不是稀罕事,但轮到他头上,就是醋坛子要翻的事!
柏炎瞥目看向鸿胪寺卿,“你自己寻个机会处置就是了……”
鸿胪寺卿会意,早前羌亚送来的美人充入后宫的有,也有一部分是赏赐给了朝中和军中,陛下的意思,应是让他挑个年纪得当的,知会他一声即可。
鸿胪寺卿何尝不知,只是,鸿胪寺卿眼巴巴道,“陛下,这次送来的美人有些特殊……”
柏炎恼火看他,“多特殊?三只眼睛还是三头六臂?”
鸿胪寺卿憋的,又不好做气,只道,“陛下勿乱说话,只是有些年幼罢了……”
柏炎批阅奏折的笔折了折,莫名看他。年幼,还罢了……
鸿胪寺卿尬笑,“刚满了十一岁……”
柏炎手中的笔尖都折了。
难不成还当孩子养着!供者!
柏炎看向鸿胪寺卿,鸿胪寺卿也只得奈何看他。
君臣二人干瞪眼。
一个送马的,一个送美人的,这两个国中都是脑子不正常的人。
都是给他添堵的。
忽得,柏炎愣了愣,“羌亚国中近来是不是生事了?这孩子是什么来历?”
方才恼火归恼火,柏炎眼下心底澄澈。羌亚一个临近西域的国家,不会贸然来这么一出。
鸿胪寺卿拱手道,“不瞒陛下,很早之前国中同羌亚的走动尚且还频繁些,但到废帝的时候,觉得羌亚离国中尚远,与其放诸多心思维护,不如多放精力在周遭长风,南顺,西秦,燕韩等国。如今燕韩打通了从巴尔去往西域的路,每年都有大量同西域的贸易往来,这十余年来燕韩吞并了早前的北舆,如今越渐强盛,羌亚在周遭诸国中的地位便越渐尴尬,但羌亚的地理位置,却是咽喉要塞,这也是羌亚得以立足的根本。近来羌亚的消息有些密不透风,微臣想,这孩子是特意送出来的……”
柏炎扔了手中奏本,“那就是烫手山芋一个,可以送回去吗?”
鸿胪寺卿尬笑,“不可以。”
身份特殊,又不能送回去,也不能送出去,留在宫中又恼火,柏炎忽得抬眸,“同梓潼知会一声,让她处置就是。”
鸿胪寺卿尴尬看他,是不是有些不好啊……
柏炎瞪眼。
鸿胪寺卿只得照做。
柏炎心中轻叹,这叫坦白从宽,求生欲……
******
鸿胪寺卿也不傻,早前同柏炎说的一番话,也依葫芦画瓢同苏锦说了一翻,最后落脚点是陛下的意思。
苏锦笑了笑,“领来我看看吧。”
她猜得到柏炎心思。
鸿胪寺卿应好,出丰和殿的时候一脸惊愕,这帝后真是同旁的帝后大相径庭。
“你叫什么名字?”苏锦问。
乌娜苏眨了眨眼睛看她,睫毛又长又翘,一双眼睛水灵似是会说话一般,和汉人的长相决然不同,“凉凉,我叫乌娜苏……”
苏锦轻笑,“你懂汉文?”
她原以为要鸿胪寺官员在一侧做译文。
乌娜苏点头,“我有汉文老石,老石教的……”
苏锦莞尔,老石应当就是老师的意思。
乌娜苏的身份应当特殊,柏炎让鸿胪寺卿送到她这里来,是要留下的意思,却要先知会她一声,苏锦笑道,“乌娜苏,你会什么?”
乌娜苏动了动脖子,“我会唱歌跳舞骑马打猎还会玩……”
这一句倒是清楚。
苏锦轻声道,“留在我身边做侍婢吧,我喜欢看书,你可以同我说羌亚的事,也可以教我羌亚语。”
乌娜苏眼前一亮,“真的吗!我可以不用服侍你们的王吗?”
如临大赦。
苏锦莞尔,“嗯。”
乌娜苏想上前拥抱她,结果长翼挡在苏锦身前,低声道,“东西先拿出来。”
乌娜苏愣了愣,而后连忙欢喜得从衣裳里丢了一堆匕首,小刀,弹夹之类的,看得苏锦瞪圆了眼睛。
乌娜苏朝长翼道,“真的没有了。”
长翼还是未动。
乌娜苏奈何道,又从身前的项链吊坠里再拔了一把小刀出来,“折回,真的没有了……”
乌娜苏没好气得看向长翼,长翼没看她。
苏锦低眉笑了笑。
长翼看向她,淡淡垂眸。
……
整个七月似是过得都很快。
七月初五是苏锦的生日,柏炎难得抽出一整日时间陪她。
苍月国中幅员辽阔,一到汛期,就洪水泛滥,早前容鉴的心思都在坐稳东宫和殿上的位置上,工部根本不敢将这些事上奏。
今年南边各处都发了洪灾,不少地方的百姓流离失所,一时间多了不少流民。
又是洪灾,又是流民,南方各处都不敢大意。
朝中折子一道接一道,应接不暇,柏炎正是头疼时候,七月中,宴书臣回京。
早朝上,柏炎微怔看他。
朝中官员都在奏各地的灾情和流民涌入之事,柏炎心有旁骛。
也听了十余日,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事。
他是在想宴书臣的事。
从五月底知晓安平离京,就一直在寻安平,从五月寻到六月,又从六月寻到当下。
柏炎知晓以安平的性子,她若是要避开宴书臣。
宴书臣一定寻不到。
至于宴书臣何时不寻了,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柏炎看向殿下的宴书臣,一直安静无话。
临末了,大监道无本退朝,宴书臣却踱步到了殿中。
柏炎看他。
宴书臣郑重,“如今南边洪灾泛滥,水利失修,多地百姓流离失所,臣奏请陛下恩准,微臣愿南下治理水患,安抚流民,解君忧。”
朝中哗然,南下治水,安抚流民,这当是眼下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宴书臣是陛下信任的人,此时让他去……
柏炎沉声,“准奏。”
“臣谢恩。”宴书臣叩首。
七月下旬,翰林院拟诏,擢原吏部侍郎宴书臣兼任工部侍郎一职,全权负责南下治水,安抚流民职责,可根据当地灾情酌情对当地吏治整顿,即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