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的后人也是无辜的……”
——“炎哥哥,安平会不会生乱,你心中其实知晓,若非如此,你何必犹豫?”
——“……阿锦,哥哥听你的。”
耳畔的细雨声敛去,苏锦眸色黯沉,低声朝长翼道,“我知晓了。”
长翼抬眸看她,“夫人问吧。”
他似是猜出她的心思。
苏锦再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青木手下救人,能救吗?”
长翼应道,“能。”
她抬眸看他,“你是柏家的暗卫。”
长翼沉声道,“长翼只听令于夫人……”
苏锦缄默良久,长翼一直看她,待得她要开口,长翼才出声打断,“夫人,真要与侯爷冲突吗?”
他提醒。
苏锦轻声道,“阿炎想未必想杀安平,是不得不杀;安平未必想乱,是旁人怕她会乱,他既做他该做的事,他想做不能做的事,我来……”
长翼眸间复杂意味,起身时,忽得问道,“夫人,若有一日,侯爷终是生了帝王之心,夫人还会与侯爷冲突吗?”
苏锦看他。
长翼不待她开口,拱手低头,“长翼告退。”
转身离了殿中。
苏锦低眉,目光空望着香炉处,脑海中,皆是昨日见安平的时候。
“我若同宴书臣一处,柏炎会杀了宴书臣。”安平沉声。
她笃定,“阿炎不会。”
安平低声道,“今日不会,明日会;即便他不会,他在朝中的心腹幕僚也会;他日日听,听得多了,久之久之,一定会。苏锦你信我,我自小长在帝王家,见多了兄弟反目,君臣猜忌,越是信任过的人,才越容不下对方背叛,觉得对方背叛才会下越重的手。宁肯错杀一个或许会造反的人,也不会心存侥幸留下这个人,柏炎也不例外。”
她噤声。
安平上前,诛心问,“苏锦,若柏炎日后同容鉴一样醉心权势,你可会同傅瑶一样?”
苏锦斩钉截铁,“不会。”
安平饶有兴致看她,眸间笑意。
苏锦轻声道,“他若蒙蔽了双眼,我会做他的眼睛,替他看;他若铤而走险,我会挡在他跟前,替他拦下自己,只要我在他左右。”
安平缓缓敛了笑意,“苏锦,他眼下肯听你的,但这后宫之中未必永远只有你一人,他若是有一日不肯听你的,你要怎么办?”
苏锦低眉笑笑,朝她莞尔,“若有这一日,我会离开。”
安平轻叹,“阿锦,柏炎应当珍惜你。”
苏锦亦看她,“安平,你同宴书臣一道离京吧,他会愿意的……”
安平笑笑,“我不愿意!苏锦你信吗?宴书臣是我在世上,最不愿拿来冒险的人……我们在不在一处,又有何重要呢?如果在一处,要每日赌上他的性命,那我宁肯他每日见到的是清晨阳光,微风和煦,我愿意……”
苏锦收回思绪,眸间淡淡氤氲。
柏炎分明答应了她,留安平性命的。
她不信,他会骗她……
“娘娘……”四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锦敛了眸间氤氲,“怎么了?”
四平恭敬道,“娘娘,二公子来了。”
运良?苏锦鼻尖微红,嘴角却微微扬了扬。
“末将见过娘娘。”苏运良入了殿中,步步巡礼。
苏锦错愕,“这是做什么?”
苏运良继续拱手低头,“娘娘,君臣有别,末将是娘娘的弟弟,旁人更是多少双眼睛看着,末将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给娘娘添乱。”
苏锦轻笑,“好了,四平不是外人。”
苏运良这才抬眸,四平亦低眉笑笑,这才道,“娘娘同二公子说话,奴家守在外面。”
苏运良这才看清她眸间水汽,“姐,谁惹你生气了?”
苏锦伸手敲敲他的头,“没有,刚睡醒,打了呵欠。”
苏运良才咧嘴笑笑。
“近来都在做什么,现在才看你姐姐。”苏锦一脸‘责备’。
苏运良挠了挠头,“姐,姐夫让我留在京中禁军……”
应当不怎么情愿。
苏锦问,“京中禁军不好吗?可以随时见你姐姐,就这么不想见你姐姐啊?”
苏运良轻咳,“哪能,我自然是日日都想见到我姐,只是我不想呆在京中禁军里,好男儿志在四方,早前在朝阳郡,见到多少人一腔赤诚,保家卫国,姐……”苏运良郑重道,“我想去北关。”
“北关危险。”苏锦语重心长。
她亦能想到柏炎为何要留运良在京中,京中禁军是最安稳的,又在身边,她时常可以看到,不必记挂。
这分明是柏炎的意思。
苏运良不假思索,“危险又如何?军中之人,自当精忠报国,便是战死沙场,也是我辈荣幸,姐,你没看到在北关战场上,我也想有一日,能同姐夫一样,做一个顶天地里,能带威武之师的人!姐,你帮我同姐夫说声好不好?他只听你的……”
苏锦忽然觉得,运良真的长大了,亦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被旁人左右。
“过来。”她唤了声。
苏运良上前,她同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他笑笑,小麦色的肌肤不似早前白皙,却壮实高大了许多,颈间还有伤痕在,应是吃了不少苦。
苏锦轻声叹道,“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苏运良笑笑,“我都是舅舅了啊!”
兀得,苏锦笑开。
苏运良亦笑开。
稍许,苏锦才敛了笑意,轻声道,“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柏炎那里我会帮你说,但是同样的,你要征得祖母和娘亲的同意才能去。”
她松口,苏运良欢呼,“自然!姐,今日晨间姐夫吩咐我回趟平城,说眼下京中差不多动乱平定,安稳了,让我去接祖母和娘亲来京。我这做舅舅的,怎么也要看到外甥和外甥女之后再去北关吧。”
苏锦却怔住。
苏运良笑道,“姐,姐夫是真心待你的,他事事都想到你,这一路从北关回京,途中一刻都不耽误,怕留你一人在京中多呆一日。你没见到,每一道从京中送回来的消息到他手中,他有多紧张。姐夫说的最多的,便是要赶回京中,陪在你身边,看孩子出生,怕你自己一人害怕,他在,你就不怕了……”
苏锦鼻尖微红,眼角的氤氲溢了出来。
……
小雨转成中雨,中雨转成大雨,大雨又至骤雨。
内宫门处,主事太监和禁军守卫都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么大的雨,又闪电,又打雷,娘娘非要在这里等陛下,怎么哄都哄不走。
这眼下要是淋湿了,染了风寒什么的,陛下不可得将他们抽筋扒皮了去。
遂各个愁眉苦脸着,只有长翼在一旁淡然候着。
苏锦来回踱着步,不时望着中宫门的方向来的马车,好几辆过去了,都不是。
等眼前终于一辆马车驶来,主事太监道,“是陛下的马车!”
苏锦从白巧手中接过伞,朝着马车迎上去。
“娘娘……”白巧知晓她惯来怕寒,脚沾水就透心凉的,眼下,白巧也知唤不住。
侍卫惊呆了,也吓住,连忙将马车停下。
柏炎睁眼,“怎么了?”
侍卫道,“陛下,娘娘来了。”
苏锦?柏炎眉头拢紧,撩起帘栊,果真见她撑着伞上前。
“胡闹!”柏炎恼火。
当下便让侍从递了伞,自己撑伞快步上前,侍卫也不敢跟上。
似是怕她多走,他步履很快。
暴风骤雨,他脚下都已湿透,何况她!
见他跑,苏锦也跑。
脑海中,全是长翼方才的那翻话——撵上青木了,青木说,侯爷让他悄悄送安平公主出城,不要再让旁人知晓,亦不要让夫人知晓,若是风声不小心走露,人就出不了京中了……
大雨滂沱,苏锦脸上却全是笑意。
她的炎哥哥,没有骗她,亦有自己的准则!
他就是柏炎,早前如何,眼下也如何,没有变过。
——姐夫是真心待你的,他事事都想到你……姐夫说的最多便是要赶回京中,陪在你身边,看孩子出生,他在,你就不怕了……
越走越近,终于要临到近处,她扔了伞,扑到他怀中。
他口中都要训她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咽了回去。
他环紧她,不说话,只是环紧他。
他恼火,“闹腾什么!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自己畏寒还是吃豹子胆了到处惹事。”
最终还是训了出来。
“卿卿哥哥……”一张嘴跟摸了蜜一般。
他愣住。
“哥哥,卿卿哥哥,好哥哥……”她今日肯定是有些毛病,平日怎么哄都不开口,眼下莫名跑到大雨里闹腾上一通,柏炎正欲开口,她抬眸看他,“夫君……”
他微怔,眸间微微滞了滞。
“非要闹腾吗?”他轻声。
“要。”
她话音刚落,他忽得扔了手中的伞,伸手抱起她,抵在宫墙一角旁若无人般亲吻。
主事太监和侍卫都惊呆了眼,赶紧躬身低头避讳。
主事太监怕长翼不知避讳,想提醒一声,却不知他何时离开的。
“还闹吗?”宫墙边,柏炎松开双唇。
“我没闹。”她主动咬上。
他吃痛,她这是真咬。
她笑开。
他真恼了,“你自找的!”
他再次将她抵在宫墙边亲吻,雨势如何都不松开。,,
第167章 帝王之路(一更)
翌日,苏锦躺在龙塌上咳嗽得昏昏沉沉。
太医来问诊,眉头皱起。
四平悄声道,昨日陛下和娘娘淋了有一‘小’段时间的暴雨……
太医遂想起昨日的电闪雷鸣,神色略微古怪得看向四平。
四平也奈何,大人您看诊就是了,旁的别问了。
太医也知晓不好多问,这要多问,许是就触到陛下霉头上去了。
今日晨间起,娘娘便开始咳嗽,迷迷糊糊躺在榻上,陛下一直阴沉着脸。
去早朝前,特意让人唤了太医来。
等太医来了丰和殿,娘娘便一直烧着。
太医看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娘娘身子畏寒,昨日又淋了这么久的雨,是染了风寒,这风寒还不轻,可得仔细着……”
四平心中咯噔一下,自古风寒有大有小……
四平紧张,“陆大人……”
太医道,“下官先去开方子,让宫中煎几副药,让娘娘按时喝了,这些时日都需好好养着,照顾仔细了,最怕这季节风寒反复。”
四平连连点头。
下了早朝,柏炎回了丰和殿,苏锦还浑浑噩噩睡着,脸色绯红。
柏炎伸手,额头烫得怕人。
柏炎心中一惊,烧了……
“四平!”柏炎出声唤人。
四平上前,将太医的话复述一遍,又道娘娘方才喝过药,睡过去了。
柏炎眉头微拢,都是他,昨日胡闹过了头。
她烧成这幅模样,脸色烧得发红,睡着时亦蹙着眉头,不时咳嗽两声,应是难受至极。
他心底仿佛揪起。
她在他身边近乎没有病过,她这一病,他措手不及,也忽然意识到,他是任着性子胡来惯了,她也都惯来由着他,少有说不字。
她再如何,都是自幼养在深闺中的女儿,怎么能同他这样常年在外的人一道折腾。
是他平日里对她的关心太少。
她的心思却都在他这里。
柏炎掌心攥紧,俯身吻上她睡梦中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小阿锦,都是哥哥的错,□□后不闹腾了,你快些好……”
四平一听,浑身抖了抖,遂踮着脚尖,轻轻悄悄退出了殿外去。
……
等苏锦醒的时候,有人在塌边守了许久。
“阿炎……”因烧着,她唇色干涩。
“喝水吗?”他轻声。
她颔首。
柏炎起身,苏锦又用一侧的帕子捂着嘴重重咳了两声。
柏炎折回时,她一口气喝了一杯。
柏炎又去拿,她又喝掉。
她喝水的时候,柏炎伸手摸她的额头,“怎么还烧着……”
声音里透着忧色。
苏锦笑笑,“哪能那么快好?”
柏炎脸色微微沉了沉。
苏锦看了看他,轻声笃定,“过两日便好了。”
柏炎亦看她。
苏锦心底顿了顿,伸手去握他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哄他,“哥哥……”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她脸颊上滚烫的热意传到掌心,他心底似是揪起,喉间咽了咽,沉声道,“是哥哥不好……”
她打断,“哥哥最好了!”
他怔忪看她。
她靠上他肩膀,呢喃道,“小阿锦的卿卿哥哥最好了,是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夫君,最好的哥哥,最好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