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巧只得出去。
柏炎松了松衣领,面无表情道,“今日满意了吗?朕连一个宫婢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满朝文武皆知……”
苏锦看他,轻声道,“至少在我心中,你不是这样的帝王。”
柏炎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苏锦噤声。
柏炎又道,“苏锦,许朗的事你就一定对吗?说他别有用心,说心思不在许童和眠兰身上,你能保证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对吗?”
苏锦没有应声。
柏炎沉声道,“若是今日请婚的人是苏运良,朕也非要亲自去问乌娜苏吗?”
苏锦怔住,眸间隐隐氤氲。
许是酒意上头,他微恼,“朕是帝王,乌娜苏本是羌亚进贡到苍月的人,朕要用亲自去问她你想嫁谁不想嫁谁!苏锦,我还要怎么迁就你!”
柏炎言罢,扔下龙袍往殿后去。
“柏炎……”苏锦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驻足。
苏锦低声道,“我不该一直将你看作柏炎,不是帝王,日后不会了……”
苏锦松手,转身独自出了内殿。
白巧和四平没想这么晚,娘娘还要回朝华殿,都一时手忙脚乱。
苏锦一路都未出声,只是看着白巧手中的灯笼投下的影子出神……
西暖阁内,苏锦亦看着明月和阿照,心思去了别处。
想起早前他在暖阁中哄明月和阿照时候脸上的虔诚,想起登基大典时手持文卷君临天下的身姿,想起很早之前洛城时候他与她领下的婚书,想到他被迫出征时眸间的凝重,亦想起大婚当日他的欢喜……
最后,都汇聚成方才。
——许朗的事你就一定对吗?你能保证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对吗?
——今日满意了吗?朕连一个宫婢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满朝文武皆知……
——若是今日请婚的人是苏运良,朕也非要亲自去问乌娜苏吗?
——苏锦,我还要怎么迁就你!
苏锦淡淡垂眸。
有些东西在眸间淡淡里,渐渐有些看不清……
她需要好好静下心来,想清楚。
******
翌日,下了早朝。
柏炎径直来了朝华殿,昨日酒意和气头上,他说了不少不该说的重话,其实他亦不知道这些气话是如何说出的。
但他恼火的是苏锦最后那句。
那才分明是气话。
“娘娘呢?”他不好意思直接去殿内,便先去了西暖阁,明月和阿照已经醒了,青苗和陶妈妈在照顾。
青苗诧异,“娘娘说要去容光寺祈福三日,已经出宫了……”
都以为是娘娘与陛下商议好的。
柏炎心底掠过一丝慌乱,转眸看她,“什么时候的事?”
青苗应道,“晨间就去了。”
柏炎紧张,“同谁一处?”
青苗道,“娘娘同丰大人,白巧和乌娜一道去的,盛小姐也去了。”
柏炎心底微缓,但很快又如钝器划过,置气了……
******
安北侯府内,许朗自接到书信后便一脸煞白。
心腹上前,“侯爷?”
许朗喉间咽了咽,额头都是涔涔汗水,“我们之前和哈纳平胡私通之事,被人发现了!他们手上有证据,若是让柏炎知道了,之前私通巴尔的事不是子虚乌有,是我干的,还因此害死了许昭,他一定会杀了我!”
心腹紧张,“此事不都翻篇了吗,无人知晓!”
许朗呼吸都不顺畅,“还有证据在旁的巴尔人手中,他们要继续和我做交易,若是不做,就把这些证据放给柏炎!”
心腹大骇。
许朗深吸一口气,“约在容光寺附近见面。”,,
第183章 撞破(二更合一)
容光寺后山的树上,乌娜苏荡着脚。
“怎么又爬树了?”苏锦看她。
乌娜苏心情不怎么好,“娘娘不让我在宫中爬树,是怕小祖宗们学,这寺庙里都是和尚,和尚又不会学爬树……”
她振振有词,苏锦低眉笑了笑,“搭把手给我吧。”
“诶?”乌娜苏诧异。
但她伸手,苏锦很快也借着一侧的石头爬了上来,同她对坐在不同的树枝上。
见她娴熟,乌娜苏瞪圆了眼,“娘娘?”
“我从前也喜欢爬树,射箭,有时也掏过鸟窝……”苏锦靠在树上,单膝微屈着。
容光寺在武陟山高处,这里又是武陟山最高地方,在树上能遥遥看到半个京中。
她目光停留。
乌娜苏好奇,“那后来,怎么不了?”
苏锦仰首靠在树上,目光空望着半空中,轻声道,“遇见一个人,同他一道爬树,射箭,躲过山间野兽,后来以为他死了,就再没爬过了……”
乌娜苏听完,也再不荡脚了,而双膝微屈,坐直在树干上,认真问道,“娘娘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苏锦垂眸,“喜欢……”
“很喜欢。”
乌娜苏见苏锦伸手搭在额头上,这是她常有的动作,应是心中想起了早前的人。乌娜苏遂噤声,没有打扰,也不再追问爬树和射箭的事了。
乌娜苏静静陪她坐着,看着夕阳西下,远处的京城陆续开始掌灯,似火龙初醒一般,摇曳生姿。
火龙的中心处,便是宫中。
乌娜苏敛了目光,忍不住轻声嘟囔道,“娘娘,既然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留下?换作是我,我就不会留下……”
不知可是她声音太轻,苏锦并未听到的缘故,苏锦没有应声。
乌娜苏许是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遂拍了拍屁股起身,“娘娘,我给你拿些果子解渴。”
乌娜苏轻盈跳下了树梢。
一行几十个暗卫,还有宫中的禁军随行,苏锦这里应是最安全。
丰巳程也守在一侧,乌娜苏不担心。
等她折回的时候,丰巳呈伸手拦她,“乌娜,夫人睡了。”
乌娜苏这才抬眸,果真见苏锦靠在树上安静阖眸。
丰巳呈轻声道,“夫人昨日守了两个小殿下一夜没合眼,今晨在马车上也没怎么合眼,方才才睡着,让夫人待一会儿吧。”
乌娜苏也点头。
今晨在出宫的马车上起,娘娘便不怎么说话也没闭眼,伸手撩起帘栊,一路看着窗外到的容光寺,乌娜苏知晓她其实一分也未看进去。
等到容光寺,在寺中上了香,听了诵经,眼下才到了后山来。
黄昏过去许久,苏锦靠在树上小寐,近处是暗卫手中灯笼的微光,身后远处却有落霞千丈。
乌娜苏忍不住轻声叹道,“丰巳呈,你觉得娘娘开心吗?”
丰巳呈噤声。
是他从平城接的夫人去云山郡,又从平城一路送的夫人回京,一直到小殿下出生,他受夫人所托,带了小殿下离京。
在所有人里,他是跟在夫人身边最久的一个……
他见过夫人在云山郡官邸时的无忧无虑,岁月静好;也见过夫人在京中最艰难的时光,如何撑起的侯府。
如今的夫人,并不比在云山郡和侯府时开心……
丰巳呈看了看乌娜苏,又抬眸看了看树上,没有再出声。
……
入夜,盛妍同苏锦睡在一屋。
容光寺在武陟山中,虽然有佛香环绕,但山中便惯来多些稀奇古怪的鸣叫声,盛妍有些怕,要同苏锦睡在一屋。
苏锦揽着她入睡。
盛妍轻声问道,“表婶,你是在同表叔置气吗?”
她轻声,“宫中太闷了,出来散散心,想些事情……”
盛妍回眸看她,“那为什么不带明月和阿照?”
苏锦摸了摸她头顶,“怕想事情的时候会分心……”
盛妍咬唇,“表婶,有一日,你会不同表叔一处吗?”
苏锦眸间微滞,很快笑笑,伸手绾过她耳发,“快睡吧,都夜深了……”
盛妍果真转身阖眸。
苏锦揽着她,她在苏锦怀中,鲜有的踏实与安稳,如同娘亲还在的时候一样。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他们在一处……
她希望苏锦好好的。
永远好好的……
******
许是黄昏前后在树上打过盹儿了,苏锦没了困意,将盛妍安顿后,苏锦和衣起身,推门去了苑中。
苑中有禁军和暗卫值守,很安全。
深夜里的容光寺,清净亦空灵。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丰巳呈循声望过来。
守在屋门口正是丰巳程。
“夫人?”丰巳程拱手,“怎么还没睡?”
他是今日值夜。
尚是正月,夜风寒凉,苏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声道,“睡不着,丰巳程,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啊。”丰巳程爽快应声。
苑中静坐太冷,苏锦同他在禅房后苑缓缓踱步。
月明星稀,才过了正月十五后两日,月色如圆盘,清晖落满地。
有丰巳程在,旁的侍卫不必上前。
苏锦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丰巳呈恼火,“夫人笑什么……”
苏锦道,“我还是不怎么习惯你这幅模样。”
她想起初次见丰巳程是在平城的时候。那时他绕过柏子涧上前,一幅花枝招展模样,满嘴的油嘴滑舌,她当时都惊呆,却听柏子涧在身侧淡声道,丰巳呈是男的。
而后,则一直是花枝招展的丰巳程陪着她。
陪她从平城去云山郡,陪她清点过云山郡的仓库,账册,陪她逛过云山郡,还受她牵连,被柏炎打了八十军棍,在府邸躺了一两月。后来伤好,又来了平城,一路陪她入京,直至她将明月和阿照托付给他,让他护好明月和阿照安稳。
因为,丰巳呈是她最信任的人……
丰巳程似是也忽然想起早前,从平城初见夫人开始,都似是过去许久的事了,因得京中一场变故,恍若隔世一般,
丰巳呈低头笑道,“这样挺好,也自在。”
苏锦看他,“早前不是说,小时候算过命,你的命格需当姑娘家养,否则怕有血光之灾……”
丰巳程挠挠头,“哪有那么灵验!再说了,夫人在危难时候把小殿下托付给我,是信任我,小殿下还小,他喜欢我这幅模样,那我便是这幅模样,我希望小殿下心目中的我,是这样的丰巳程……夫人,我希望能一直陪在小殿下身边……”
苏锦莞尔,“会的,你永远是他们的亲人。”
丰巳程凝眸看她,笃定,“夫人,丰巳呈会一直追随侯爷和夫人的。”
******
翌日晨间,苏锦醒得晚。
身侧无人,盛妍应是先起了,并没有吵醒她。
禅房外,有说话的声传来。
苏锦和衣起身,禅房的门嘎吱一声被苏锦推开,乌娜苏和盛妍在一处,听见屋门推开的声音,都纷纷转眸,“娘娘!”“表婶!”
两人都快步到她跟前。
乌娜苏手中捧了一道盘子,盘子中放了红色的小果子,“娘娘,这是红果,我早前只在羌亚见过,方才在山脚下一处竟然发现一片红果树,所以摘了些回来,虽然同我们羌亚的味道有些差,但这就是红果,娘娘尝尝?”
盛妍显然是尝过,觉得好吃,便跟在一旁点头。
苏锦从善如流,果真酸甜入喉。
苏锦笑了笑。
乌娜苏一脸期许,“好吃吗,娘娘?”
苏锦点头。
乌娜苏朝盛妍笑道,“我就说娘娘会喜欢吧,娘娘,我可以再去摘一些吗?”
“去吧。”苏锦颔首,遂看向一侧的丰巳呈,“巳呈,你同去乌娜一道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早些回来。”
“是。”丰巳呈应声。
丰巳程在,苏锦安心,只是眼下不在京中,苏锦又驻足,朝身侧的侍卫道,“再叫几个人跟上,别出岔子。”
身侧侍卫应是。
今日佛堂还有诵经,经文可让人静心。
苏锦坐在最末处听着经文,盛妍也乖巧呆在她一侧。
苏锦是想起上一次来容光寺的时候,还曾在容光寺遇见过安平。
似是都是许久之前的事。
她亦想起最后一次见安平。
——我若同宴书臣一处,柏炎回杀了宴书臣,今日不会,明日会;即便他不会,他在朝中的心腹幕僚也会,他日日听,听得多了,久而久之也一定会。苏锦你信我,我自幼长在帝王家,见多了兄弟反目,君臣猜忌,越是信任过的人,才越容不下对方背叛,柏炎也不例外。
——苏锦,若柏炎有一日同容鉴一样醉心权势,你可会同傅瑶一样?
——他若蒙蔽了双眼,我会做他的眼睛;他若铤而走险,我会挡在他身前,只要我在。
——他眼下肯听你的,但这后宫之中未必永远只有你一人,他若有一日不肯听你的,你要如何?
——我会离开。
苏锦淡淡垂眸。
这场佛经念了许久,苏锦回眸看向大堂外,侍卫和暗卫都在候着,那便是丰巳呈和乌托那,盛妍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