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求之不得
时间:2020-09-01 09:09:14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心底若钝器划过。
  “谁死了?”他忽得沉声。
  她没有应声,只是拿着弓箭的手臂都在隐隐颤抖,是在极力克制。
  柏炎心底惶恐,转眸看向许朗。
  许朗被他眼中怒意和惶恐吓倒,似是明显低估了他的恼意,遂而颤颤道,“……丰……丰巳呈……”
  柏炎眸间僵住,“你杀了丰巳呈?”
  这就是他说得的,杀了一个侍卫?
  柏炎忽得像看不清他一般,重新审视他眼前哭诉的许朗。
  许朗想也不想,重新跪下抱住他的腿,“三哥我错了!三哥我真的错的!丰巳呈当时非要杀我,我同他解释,他还是要杀我,三哥我……”
  许朗话音未落,苏锦淡声打断,“你信吗?”
  这话是说与柏炎听的,许朗噤声。
  柏炎看她。
  “他会错手杀了丰巳呈,你信吗?”她声音越渐冰凉。
  良久,他沉声道,“……不信。”
  丰巳呈跟了他多年,丰巳呈的身手他清楚,不是许朗一句错手杀死便能错手杀死的。
  一个许朗杀不死丰巳呈,十个也杀不死。
  许朗诧异看他,心中知晓出了纰漏,赶紧想也不想抱紧他的腿,“三哥!我祖父死了,父亲死了,我哥死了,许家只剩了我和许童,三哥你饶了我吧,我日后再也不敢了!三哥!”
  柏炎目光未从苏锦身上离开。
  ——我将明月和阿照交托给丰巳呈,他在我心中是亲人……
  身后,却是许朗的声嘶,“三哥,你看在我哥拿命换你命的份上,饶我一命好不好?”
  身前,苏锦只是目不转睛看他。
  脑海中,全是许昭死的那日,他回眸看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依旧是早前灿烂不羁的笑容,伸出大拇指,狠狠擦了擦鼻尖处,亦如早前无数次在京中的时候……
  他垂眸,心如刀割,“阿锦,把箭放下,交给我。”
  苏锦轻嗤一声,早前最后一丝期许也似荡然无存,眼中的泪水如决堤而出一般,“就算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你还是信他说的,你就从未想过他是骗你的……”
  柏炎睁眼。
  苏锦蛾眉蹙紧,手中的弓弦已拉紧,“就算知道他是骗你的,你也下不了手……”
  许朗吓得起身,直接躲到柏炎身后,“三哥!”
  柏炎厉声,“苏锦!丰巳呈跟我的时间不比你短,我心中不比你难过得轻。但他是安北侯,你若因为丰巳呈杀了他,他背后还有朝阳郡十几万驻军如何想!”
  “你不会杀任何一个许家的人,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打了许昭的烙印,若是你杀了他,他也会是你永远的梦魇,我做这个恶人不好?”苏锦忽得开口。
  柏炎怔住。
  许朗面如死灰,忽得惶恐大喊,“护驾,弑君!”
  厅外侍卫再次鱼贯而入。
  趁着柏炎怔住,苏锦弓弦拉响。
  如此近的距离,弓箭擦着柏炎的鬓间而过。
  他青丝悬空,弓箭却直接射中在许朗身上。
  许朗到眼下似是还不敢相信。
  应声倒地,眸间似是还写着诧异。
  柏炎看了看地上不瞑目的许朗,再回头,怒意看向她,“苏锦!”
  侍卫已经她围住。
  “都出去!”柏炎吼道,侍卫只得听旨。
  “非要这样吗,苏锦?”柏炎喉间压抑。
  弓箭已无用处,她扔掉,“许朗的事情上,你从未信过我,而许朗来找你哭诉,你就从心中认定了,要用对许朗的好,来弥补许家,弥补许昭,你觉得我对许朗是偏见,我为何该对他有偏见?就为了同你置气?”
  柏炎不语。
  她抬眸看他,分明双目已被泪水染湿,“我说许朗的任何事情你都不信,便是丰巳呈死在他手中,你都会因为许昭的缘故,对他动一念恻隐,但你可曾相信过我?相信我有一定要杀许朗的缘故,而不是你想的,我对他的成见,对丰巳呈的死一时冲动?”
  柏炎诧异看她。
  她哽咽继续,“柏炎,你相信的永远只是你愿意相信的,你愿意听的,也永远只是你想听的……”
  她其实已看不清他身影,还是低声开口,“许朗会先跑回来找你,便是笃定了,哪怕你知道是他杀了丰巳呈,凭你对许昭的内疚,你也会救他的命。更因为他笃定,丰巳呈一死,他做的事情便再无人会再知晓,这才是他要杀丰巳呈的原因。但他不知道的是,丰巳呈到最后还拖着一条命,还吊了一口气在,就为了告诉你一声,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
  柏炎整个人犹如雷击。
  苏锦艰难哽咽,“丰巳呈是为了告诉你,许朗私通巴尔之事,才遭的杀身之祸……只是你从来相信许朗,相信他如你想的一般,是个失了父亲,兄长的许家未亡人,所以你理所当然相信他在你面前编造的所有东西,柏炎,其实你一直相信的是你自己……”
  柏炎噤声。
  海中只如一片混乱,木讷顿在原处。
  许朗私通巴尔,容鉴派他带兵讨伐朝阳郡,而后许昭死在北关……
  这一连串的因果报应就似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中飞快的掠过,又道道扎进心底。
  许朗害死了许昭,又杀了丰巳呈灭口,而后跑回宫中,说他错手杀了丰巳呈是因为他惦记苏锦身边的侍女,所以与丰巳呈起了冲突,而后断定他便是会责罚他,但一定会护他性命,因为他相信,他一定会顾及他是许昭的弟弟……
  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许是早前便铺呈过的,让他相信苏锦是不喜欢许朗此人。
  处处针对许朗此人。
  而今日苏锦不杀许朗,许朗还会有托辞。
  他只要相信许朗是自己想象中的许朗,便还会相信许朗的话。
  他指尖轻颤。
  苏锦见他懵住,又若剜心蚀骨,整个人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再未动弹过半分。
  她转身。
  “阿锦……”柏炎眸间氤氲。
  苏锦轻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丰巳呈,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还是,永远都不会醒……”
  苏锦转身出了御书房,大监和侍卫都低头,不敢撵她,也不敢入内。
  她手上和衣裳上还沾着丰巳呈的鲜血,触目惊心。
  但倘若,她当日还是让长翼去查了许朗,一直跟着许朗……
  那丰巳呈便不会如今日这幅模样。
  苏锦在浴池中反复搓着掌心的血迹,却亦不知道,这映入心底的血迹,还能不能洗得尽、洗得清……,,
 
 
第185章 你喜欢的(二更)
  房门敞开着,苏锦入内的时候,柏子涧也在。
  “夫人!”柏子涧依旧唤得是一声夫人。
  这个场景像极了早前在云山郡府邸的时候,她挨了顾云峰一鞭子,丰巳呈受了牵连,被柏炎打了八十军棍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她去看的时候,也是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药味,陪在丰巳呈身侧的人,是柏子涧,恍若早前。
  只是,早前的丰巳呈便是挨了打,打得都要奄奄一息了,还是躺在床上管不住嘴。
  一张嘴似摸了油一般,停不下来。
  但眼下,双眸紧闭着,一动不动。
  除却鼻尖微弱的呼吸声和胸膛的起伏,看不出还有旁的生机。
  苏锦眸间氤氲,微微颔首。
  苏锦上前,坐在床沿边,柏子涧没有出声。
  苏锦一面用手帕擦丰巳呈额间的虚汗,一面道,“子涧,你出去吧,我同巳呈说会儿话。”
  柏子涧拱手,似是脚下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心中不是滋味。
  将丰巳呈害成这幅模样的,竟是许朗!
  许昭的弟弟!
  当初,他同侯爷一道在北关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当时北关的一片惨烈,许昭将军让侯爷走时的决然,还是最后脸上的笑意,都如凌迟般剐在柏子涧心里,到最后,连幅完整的尸骨都未寻回,是被人……
  柏子涧喉间哽咽。
  他都如此,更何况侯爷。
  但私通巴尔的人,是许朗……
  作为一个从北关回来的人,柏子涧不敢相信,亦不敢想……
  更不敢猜侯爷眼下的心境。
  屋中,苏锦慢慢用手帕擦着丰巳呈额间虚汗,轻声道,“早前是军棍,眼下是刀伤,怎么办?自从你到我这里,就连翻遭遇这种事,是不是不跟在我身边反倒还会好些?”
  床榻上的人自然不会应他。
  苏锦亦轻声,“都让你换回女装了,非不信邪,非要这么执拗做什么?一个个都不听劝,都死犟,都要到这般境地才罢休。丰巳呈,我当日就该给你换回女装去,还是做早前的丰巳呈好,我也没嫌过你聒噪,明月和阿照也不会,等你若是醒了,我就带明月和阿照来看你,你不要他们等太久,尤其是阿照,他会想你的……”
  苏锦不觉间,又湿了眼眸,“丰巳呈,你要早些醒,我见不了你们一个个都这样,走的走,昏的昏,我心中也会难过……”
  身后脚步声临到屋门口,苏锦微怔。
  深吸一口气,没有再继续开口,亦等身后的脚步声临近,也没回头。
  “阿锦……”柏炎上前,“我来看看丰巳呈。”
  苏锦起身出屋,他伸手捂住她手腕,低声道,“对不起,阿锦……”
  苏锦轻声,“你应当同丰巳呈说。”
  她淡淡抚开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阿锦,是我的错,是我刚愎自用,是我……”
  苏锦低声,“你先看丰巳呈。”
  柏炎噤声。
  她离了屋中,没有回头。
  ……
  屋内,柏炎站在丰巳呈面前,久久没有说话。
  包扎好的绷带,又被鲜血浸湿,柏炎上前,唤了声,“叫太医。”
  屋外的内侍官不敢怠慢。
  鲜血涌入,柏炎取开绷带一处,想看渗血之处在何处,先止血,结果绷带取开,映入眼帘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心中一滞,忽得想到早前苏锦拿着弓箭,身上一直忍住尚且还在隐隐发抖,这些伤口已经血肉模糊,肌肤上还残留着狰狞的鹰爪痕迹……
  柏炎泪目,伸手死死捂住绷带止血,又用其余的绷带,将好容易止血后的伤口缠上。
  这是一处,还有旁的……
  他久在沙场,出生入死过多少回,如何不知晓丰巳呈这一身伤,是经历过怎样过来的……
  柏炎攥紧掌心,鼻尖微红。
  ——丰巳呈到最后还拖着一条命,还吊了一口气在,就为了告诉你一声,要小心许朗,他私通巴尔……
  ——丰巳呈是为了告诉你,许朗私通巴尔之事,才遭的杀身之祸……只是你从来相信许朗,相信他如你想的一般,是个失了父兄的许家未亡人,所以你理所当然相信他在你面前编造的所有东西……
  ——柏炎,其实你一直相信的是你自己……
  柏炎伸手,捂住额间和眉心。
  ……
  西暖阁里,苏锦看着明月和阿照。
  已快满十个月的孩子,睡眠不如早前多。
  眼下这个时候,明月与阿照还在床榻上爬来爬去,时而翻身,或是往苏锦这边来抱抱。
  苏锦抱起阿照,吻上阿照额头。
  阿照的嘴角忽然便勾了勾,一双眼睛眨了眨,欢喜笑笑,似是要手舞足蹈,又咿咿呀呀地似是要着急对她说话一般,但却又说不清楚什么话,模样可爱又惹人心疼。
  她拥紧他,复又亲了亲他脸颊。
  阿照亦吻上她脸颊。
  她眼中淡淡笑意,目光却瞥见西暖阁门口处的柏炎。
  “阿锦,我们要谈谈。”他声音沉重里带了几分嘶哑,应是早前……
  “好。”她轻声。
  放下阿照,又唤了陶妈妈和青苗入内。
  “阿锦。”柏炎想伸手,苏锦抬眸看他,“先去看看童童和眠兰吧,还有阿逸在。”
  他错愕,伸手的手有些羞愧的放下。
  他是未想到许童和眠兰。
  而当下,心中却是一阵后怕,若是当时,让许朗将许童和眠兰接回了许府,还让他娶了乌娜苏……
  柏炎心底如缀了一枚沉石,额头也不觉冒出冷汗几许。
  若不是阿锦坚持,眼下,这些都已经成真。
  他同不耐烦同她争执,说她对许朗有偏见,亦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丢脸。
  但倘若日后事发,他才是颜面无存。
  更无颜,愧对九泉之下的许朗和杨氏,还有母亲……
  “表婶。”“母亲。”许童和眠兰,还有范逸眼中都有惊喜。许童和眠兰唤的都是表婶,但范逸,惯来唤的都是母亲。
  许童最大,说话也最清楚,“表婶不是去容光寺三天,怎么就回来了?”
  眠兰接话,“可是那里的饭菜不好吃?”
  童言无忌。
  范逸直接上前,揽住苏锦的脖子,“母亲,下回也带我们去,我们想你了……”
  她不在的两日,三个孩子都不习惯。
  柏炎看她。
  她不在的几日,他亦没有来看他们。
  柏炎淡淡垂眸。
  苏锦温和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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