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炎亦颔首。
……
自谨州出来,一路策马往云山郡折回。
柏炎脑海中全是老师早前同他说起的那番话,谨州俯瞰还是山顶巍峨……
一路快马奔腾,柏炎的目光空洞无神。
——“平阳侯府最鼎盛的时候,你父兄却先后战死沙场,你可想过其中蹊跷?”
——“如今这朝廷已是满目疮痍,气数已尽,有能力者皆可取之。”
——“若不是你母亲嫁来了柏家,没有许家在背后,你一个□□岁的孩子能护得住偌大一个平阳侯府?”
——“届时手握重兵者,皆可乱世逐鹿……”
柏炎重重阖眸……
"侯爷,可要停下歇息?"青木见他脸色不好。
军中最忌讳骑快马时走神,而眼下,有人分明是思绪都不知去了何处。
青木开口,将柏炎思绪拉回。
“我无事。”他简单应了一声,心中却忽得想起早前苏锦的话。
——别着急回来便昼夜赶路,我会心疼……
柏炎眸间微滞,莫名缓了缓缰绳。
“侯爷?”青木错愕。
柏炎轻声道,“先寻一处歇息把,等天亮再走。”
青木意外,还是应好。
……
途中离前后的城镇都远,又是夜深里,青木在荒郊中寻了一处开阔之地,生了火。
马匹栓在一侧的树上,柏炎在垫好的草垛上歇息。
青木坐在近处的树干高处,一边警戒着,一边远远看着柏炎。
四围的悄然寂静里,只能听到夏日鸣蝉的声音。
柏炎缓缓阖眸。
青木能隐约听到柏炎的呼吸声。
青木揭下面具,面具下,一张原本应是清秀俊逸的脸,因着刀伤已然有些扭曲。
青木仰首靠在树干上,空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想起早些年在军中刀口舔血的日子,那时候侯爷中了敌军埋伏,他拼死赶到,将侯爷从死人堆里翻出来,背上还插着那枚利箭,差一步就穿膛……
至今想来触目惊心。
旁人只看到平阳侯府满门风光,有谁看到侯爷背后的殊死相搏。
如今朝中暗潮涌动,不知下一次,又要将侯爷推到什么风口浪尖处……
青木握紧手中的佩剑,深吸一口气,重新将面具戴回,月光下,惨白里却带着诡异笑意的面具掩隐。
青木淡淡垂眸。
忽得想起离开云山郡的时候,侯爷脸上温和笑意,青木,这是夫人……
他认得,是苏家的姑娘。
他更记得当日在军帐中,听闻苏锦嫁人时,军医在给侯爷拔箭,侯爷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侯爷去远洲的时候,他得了侯爷的托付去了别处,并不知晓远洲具体何故。
但兜兜转转,似是终于回到了原处。
平阳侯府看似满门荣耀,但侯爷身侧有的不多。
夫人便是侯爷心中寄托。
……
晌午过后,大夫来了苑中替苏锦换药。
早前顾云峰那一鞭子抽得有些重,苏锦胳膊当场便见了红。
等回了房中,衣裳轻解,才见除却血迹,方才的胳膊上已青了紫了一大处。
后来大夫来仔细上了药,皱着眉头嘟哝一句,这下手怎么这么重……
白巧听得嘴唇都发白了几分。
夏日炎炎,伤口最怕化脓,大夫除却叮嘱注意事项,每日都定时过来换药。
隔了四五日,淤青倒是差不多散去了,只是伤口处的结痂还在。
苏锦听白巧反复问了大夫多次,伤口可会留疤,大夫说不会,白巧还是担心。
大夫便叮嘱晨间和夜里记得上祛疤的膏药。
白巧不敢马虎。
大夫上过药,苏锦侧躺在外隔间的小榻上小寐,玉琢轻摇着扇子,驱散些许外隔间中的热意。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苏锦已睡熟,小塌上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玉琢见了柏炎,停下来福身。
柏炎示意不要出声,免得扰了她清梦。
柏炎伸手,玉琢会意将手中扇子递上。
柏炎接过,在小塌一侧落座,循着方才玉琢一般,缓缓替她摇着扇子,只是目光落在她胳膊处,微微顿了顿。
第041章 动怒(二更)
已过了四五日,苏锦胳膊上的纱布包扎已撤了去。
夏日炎炎,为了让伤口透气,白巧挑得在屋中的衣裳多是胳膊处清浅通透的。
柏炎目光滞了滞。
久在军中,他当然能一眼认出,她胳膊处的结痂和红印是鞭伤,更知晓这一鞭下去在她一个女子身上会有多痛。
他顿在原处良久,是因为就在他的府邸里,哪来的鞭伤?
柏炎脸色明显沉了沉。
心底瞬间涌起的护短和恼意,当下却见她睡得正沉。
他放下扇子,从小榻处缓缓起身。
苑中,玉琢见他起身,便迎了上来。
远远的,便见柏炎的脸色阴得怕人,“照看好夫人。”
他清冽的声音里有强压的怒意,玉琢福了福身,却连声音都不敢出。
玉琢惯来在云山郡府邸伺候,此番侯爷是动了怒。
且动了不小的怒。
玉琢咽了咽。
……
出了苑落,青木正端坐在苑外的大树上,双手抱头,仰首看天。
眼下,却见柏炎自苑中出来。
青木错愕瞥了瞥苑中,似是并无旁的动静,柏炎却一脸阴沉得有些怕人。
苑外,柏子涧朝柏炎迎了上来,“侯爷。”
柏炎瞥目,“这几日谁来了府邸中?夫人身上的鞭伤是谁干的。”
柏子涧跟随他多年,眼下这般愠色挂在脸上,声音却沉稳的时候,便是暴风骤雨将至。
柏子涧拱手,“四爷同顾家起了冲突……”
听到这句,柏炎眼中微滞。
柏子涧硬着头皮道,“……顾小将军带了顾家二公子闯府邸抓人,结果正好遇见了夫人,是顾小将军失手……”
柏炎跟前,柏子涧知晓点到为止。
“顾云峰在哪里?”柏炎言简意赅。
柏子涧深吸一口气,“顾小将军和顾二公子都在驿馆……”
话音未落,柏炎已转身,“叫人去偏厅候着。”
“是!”柏子涧额头三道黑线。
他也前日回府中才听说的顾云峰带人来府中冲突一事,以侯爷的性子,顾云峰伤了夫人,在侯爷这里此事怕是难善后。
柏子涧捏了把汗。
……
驿馆内。
顾云筑正惴惴不安看着顾云峰,真不走,要在这里等柏炎回来的话……
早前的事,顾云筑心中有愧。
柏炎平日在京中就是出了名的护短,光是他们闯云山居府邸找柏远一事怕是就要同柏炎冲突,后来大哥还一鞭子抽到了柏炎夫人身上……
一想到此处,几日过去,顾云筑仍不寒而栗。
苑中除了顾云峰,还有叶浙。
叶浙原本是要回京,但出了这档子事,虽不知能否劝住柏炎,却只能继续留下来当和事佬。
顾云筑一开口,顾云峰便道,“你闭嘴。”
顾云筑噤声。
此事就是他同柏远两人挑起的,那一鞭子,原本也是大哥抽他的……
只是话音未落,驿馆中的小吏匆匆来了苑中,似是眼神有些惊慌失措,“平……阳侯来了……似是有些……”
小吏话音未落,柏炎已转身到了苑中。
顾云峰、叶浙、顾云筑三人依次起身。
他一脸可见的怒意与煞气,顾云筑吓得有些发抖。
“柏炎……”叶浙上前,他想再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里本是云山郡,柏炎是主,他是客……
柏炎却径直越过叶浙,声音清冷,“让开。”
叶浙僵住。
转身瞥目时,柏炎正好经过顾云筑跟前。
顾云筑颤颤唤了声“平……平阳侯……”
柏炎却连声未应,脚下没有半分停留,临到顾云峰面前时,也不待顾云峰开口,柏炎上前一拳将顾云峰揍倒在地。
“大哥!”
“顾云峰!”
“顾小将军!”
苑中惊呼。
顾云峰撑手起身,侧脸转向一处,啐了一口被他打出的口中血迹,缓缓起身,“柏炎,是我伤了尊夫人在先,你动手,我不会还……”
话音未落,柏炎果真又一拳上前,也不开口,直接将人打瘫。
云山郡府邸。
丰巳呈正立在偏厅中,低着头一言不发。柏远则是心中焦灼着,一直在厅中来回走动着。
方才听闻柏炎刚回府邸,便径直去了驿馆,都知晓顾云峰尚在驿馆,柏炎此番就是冲着顾云峰去的。
眼下,柏炎还未顾得上他们二人这里,丰巳呈和柏远心中都似揣了一只兔子一般,惴惴不安,直至柏炎回了偏厅中。
丰巳呈也好,柏远也好,都觉得背心兀得一僵。
“侯爷……”
“三哥……”
都见他那张脸似是才过了暴风骤雨一般,虽然都知晓他去了驿馆,却都不敢开口问。
柏炎瞥目看向丰巳呈,“我早前如何同你说的。”
丰巳呈低头道,“……若是夫人少一根头发,就让奴家提头来见侯爷。”
“然后呢?”柏炎冷淡问。
丰巳呈双膝跪下,“是奴家没长眼睛,没护好夫人,让夫人被顾小将军抽了一鞭子,是奴家失职,请侯爷责罚,奴家认罚……”
柏子涧看向柏炎。
柏炎瞥目看向丰巳呈,“自己下去领一百军棍……”
丰巳呈叩首,“是!”
一百军棍……柏远听得身上起冷汗。
稍许,就在苑中便能听到苑外架着凳子,军棍打到丰巳呈身上的声音,丰巳呈倒是忍住没吭声,只是这军棍落在身上的声音,还是听得柏远一哆嗦。
柏炎抬眸看了看苑外,冷冷道,“是都没吃饭吗!”
苑外愣了愣,再一军棍下去,柏远只觉听得皮开肉绽。
丰巳呈亦忍不住闷哼。
柏炎这才没有再出声了。
苑外的声音继续传来,偏厅内,柏远站在一处,不断打着抖。
忽得,只觉柏炎的目光看向他,柏远想也不想,低头下去,轻声道“……三哥……”
柏炎看了他许久,他都不敢应声,更勿说抬头。
“这次又闹什么?”柏炎终于开口,声音好似落入深渊冰窖。
柏远不寒而栗,“是……是同顾云筑起了争执,放了狗,将他的腿咬了,顾云峰一路追,我便只好一路逃到了云山郡,我也不知道三哥不在府中……顾云峰要打瘸我的腿,三嫂她拦了顾云峰……后来,我同顾云筑扭打到一处,顾云峰的鞭子误伤了三嫂……”
柏远总算说完,忍不住咽了一口气。
每说一句,都担心看一眼,很怕柏炎忽然上前揍他一顿,而有人眼下这幅模样,分明才刚从驿馆中揍了人回来……
柏远从小到大对柏炎又敬又怕,但闯出了祸事,还是愿意往柏远这处来躲避。
当下,苑外的军棍声停了。
柏炎抬眸,有侍从入内,拱手道,“侯爷,人昏过去了……”
柏子涧心中微怔,应是今日打得极重。
“打了多少……”柏炎问。
侍从低头,“八十。”
柏远冷汗直流。
平常人哪里受得住八十军棍?
就是军中之人,这八十军棍下来只怕也是皮开肉绽,要躺上至少百日,更何况方才三哥让打得这么重!
比军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柏子涧也看向柏炎。
柏远更是又咽了口口水。
柏炎瞥了瞥苑外,沉声道,“送回去。”
偏厅中,似是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等侍从将昏死的丰巳呈抬走,柏炎才看向柏子涧,轻声道,“去找个大夫。”
柏子涧会意,拱手应了声“是”,既而先行离了偏厅中。
偏厅中,就只剩了柏炎和柏远兄弟二人。
柏远更觉心中乱了分寸。
柏炎起身上,柏远下意识退了退,“三哥……”
柏炎看了看他,“你就在这里跪着,跪到明日这个时候。”
柏远当即跪下。
“若有下次,顾云筑瘸了哪条腿,我就打断你哪条腿!”柏炎言罢,唤了偏厅外的侍从入内,“看着他,他若中途起来一次,就拖出去打十军棍!”
侍从应是。
柏炎甩袖,径直出了偏厅去。
柏远伸手抚了抚额头,先前的冷汗都挂了一头。
心中却长舒一口气,只是不知这次为何三哥没有打他一通,若是按照以往,他应是免不了要挨揍的。
他从小到大就是闯祸精,挨过三哥的揍实在都数不清,母亲都不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