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柏远意外。
竟然没有劈头盖脸一顿训!
反倒问他缘由?!
柏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忽得,眼中顿生了惊恐与怜悯,“三哥,你不是哪里不舒服,还瞒着三嫂和家中,你不是得了重病吧?”
柏炎微怔。
好容易耐下来的性子,忽然一阵烦躁涌上心头,径直就想上前揍他。
柏远赶紧跪直了回来。
腹诽道,还好,这翻神色倒还像三哥些,先前那个,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柏远低头嘀咕着,柏炎强压着心中恼意,“我方才问你,怎么会同顾云筑起冲突!”
若不是苏锦,他今日定然不会来这里给自己寻晦气。但来了,便唯有好好‘关心’他。
柏炎别过头去。
柏远整个人颤了颤,又悻悻道,“就是前几日在江洲斗蛐蛐的时候……”
听到这里,柏炎的目光便忍不住凌了凌,专程跑去江洲斗蛐蛐……
柏远下意识咽了咽,轻声道,“三哥,要不你还是别听了吧……”
万一,听完还得再揍他一遍,他多亏。
柏炎眼波横掠。
识时务者为俊杰,‘俊杰’继续,“就是前几日在江洲斗蛐蛐,远洲那知府家的儿子带了一人来,说可会斗蛐蛐了,给我拍胸脯保证说肯定不会输。正巧早前在京中的时候,大家就约好了这几日来江洲斗蛐蛐,顾云筑也来了。结果就我俩那蛐蛐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直接晋级到了最后……”
柏远说得起劲,全然没有见到柏炎一张脸阴沉得怕人。
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柏炎脸色越发难看。
柏远看见的时候,应是到了临界的边缘,遂而嘴角抽了抽,只得捡了重点说,“我的蛐蛐斗赢了,顾云筑的斗输了,顾云筑非说我动了他蛐蛐的手脚,后来闹腾了许久,旁人也都验过了,他就恼羞成怒,扇了给他斗蛐蛐的人一耳光,我当时没忍住,就讽刺了他一句,结果就一言不合杠上了……”
柏炎微微顿了顿。
自己就不是一个身正的,还为旁人打抱不平……
“然后呢?”柏炎看他,“顾云筑的腿怎么瘸的?”
柏远不由又跪直了些,低头道,“放……放狗咬的……”
柏炎如被雷击。
柏远赶紧解释,“不是,是他先放狗的,然后我才没办法,谁知道我那狗比较凶,他那狗看了就跑了,结果他又在气头上,拿了滚子去打我那狗,把狗惹激了,这才咬了他。我当时也以为‘满满’咬他咬得极重,将他腿都咬瘸了,可‘满满’一直是我在驯养的,不会随意乱咬人的,后来才知道顾云筑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是装瘸的,结果还得他大哥撵了我好几日,从江洲一直跟着,阴魂不散撵到云山郡,我这才躲到三哥这里来的……”
柏炎轻捏眉心。
早前不问还好些,眼下听了只觉更是肝火顿时涌了上来。
他眸间皆是恼意。
柏远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柏炎微顿。
——你若好好管教他,他是肯听的,也想得你赞许……
柏炎深吸一口气,将先前的怒意压回心中,尽量平和道,“他放狗你便要放狗吗?”
柏远欲言又止,呃……
三哥竟然,在同他讲道理?!
柏炎继续尽量心平气和,“你方才觉得他扇人耳光不对,便出言讽刺他,但他放狗亦不对,你却竞相效仿,那同先前他扇人耳光,你跟着学有什么区别?”
柏远语塞……
今天三哥一定是哪根筋不对付了!
柏炎知晓自己的心平气和快要走到尽头,遂而敛眸,“江洲是顾家的地方,你在顾家的地方放狗咬顾家的人,便应当想得到要被顾家的人从江洲撵得到处逃窜,那为何要在江洲做这些鸡飞狗跳的事情?”
柏远再次语塞。
三哥今日竟真是来同他‘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尽快看这模样,‘心平气和\应当也差不多要到头了,柏远还是惊讶得很。
柏炎抬眸,见他一言惊讶,想吭声又不敢吭声的模样,柏炎拒绝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关心’,遂冷淡道,“是你三嫂让我问你……”
如此,他义正言辞。
柏远一个巴掌打回,愕然道,“可三嫂前两日过问了呀?”
“……”柏炎只觉身上每一处都范起了尴尬。
见他身上凌冽的怒意藏不住,柏远自觉跪直了回来,不吭声了。
“你继续跪着!”柏炎起身。
“三哥……”柏远是想软磨硬泡,柏炎头也未回出了偏厅之中。
偏厅外,侍卫拱手。
柏炎轻声道,“不必看得太紧,随他。”
侍卫应好。
偏厅内,柏远狠狠皱了皱眉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没错,自己不是在做梦,还在偏厅这跪着呢!
方才是三哥过来语重心长同他讲了一翻道理。
而且,先前分明就是他自己想问,还说是三嫂要问。
被他戳穿,那股凛冽劲儿‘嗖’得便上来了。
不过,柏远心头唏嘘。
竟真同三嫂说的差不离。
——讲道理呀明事理呀自然是你三哥的事,我只负责照顾你在云山郡府邸的起居。
——三嫂,三哥才不会同我讲道理……
——苏锦莞尔,你怎知不会?
柏远忽得笑笑,会,太会了,会得都不像他三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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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炎折回的时候,苏锦还未睡。
她胳膊虽够不上撑手起身的力道,但拿本书夜读的劲儿却是有的。屋里点着夜灯,她正翻过书册的一夜,正好听到外阁间里,白巧的声音恭敬唤了声“侯爷”。
苏锦缓缓放下书册,见柏炎掀起帘栊入了内屋。
走得时候神色还是风轻云淡,回来得时候就一脸阴沉。
苏锦猜想他应当是去见柏远去了。
她也不戳穿,笑容掩在眸间。
外袍在先前入外阁间的时候便脱下交予白巧了,眼下,柏炎一面松了松内里衣裳的领口,一面上前,“怎么还不睡?”
他其实在丰巳呈和柏远处都呆了不少时候。
眼下,夜色已深。
苏锦笑笑,“正好也困了。”
柏炎上前,吻了吻她额间,轻声道,“先睡。”
她颔首。
他在耳房宽衣,洗去今日一身‘疲惫’。
是,同柏远好好相处是件疲惫的事。
他自幼就对柏远有偏见。
因为,柏远从来顽劣,任性,不学无术,终日同京中游手好闲的子弟混迹一处,除了闯祸便是闯祸。
柏炎目光微滞,喉间咽了咽。
因为,柏远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
他嫉妒柏远。
他嫉妒柏远有母亲呵护在身边。
但母亲对他只有严苛。
柏炎深吸一口气,仰首敛起了眸间的黯沉,耳边皆是耳房中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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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柏炎自耳房出来。
床榻上,苏锦已侧身入眠,胳膊应是还疼着,侧躺能舒服一些,遂将床榻外侧留于他。
他轻声上榻,不想扰她。
夏日的鸣蝉声里,她均匀的呼吸声好似一剂静心的药剂。
他亦侧身躺下,伸手揽在她腰间,她身上清淡的海棠香气,不多不少,将将好够驱散他心中的燥意与不安,留他心中一片温和与安宁。
他阖眸,踏实埋首于她的青丝墨发里。
第044章 披荆斩棘(二更)
青木似是还从未见柏远这么老实挨罚过。
子时已过,还端端正正跪在偏厅中,轮值的侍卫都只能装站着睡着了,好让他溜缝,结果他今日却分外出息了。
青木入了厅中。
从身后轻轻伸手,拍了拍柏远的肩膀,“四爷。”
且等邻近,才见柏远之所以跪得端端正正,实则是在身前置了一个花木架子,他整个人其实是靠在花木架子上的,从背影看,便等同于跪得端端正正。
嗯,符合四爷日常。
即便身前有花木架子撑着,柏远也跪得有些困意,看见是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顺手撑了一个懒腰,“青木?”
青木是三哥身边的人,早前在京中他闯得祸不少都是青木出面的,他对青木自然熟络。
青木道,“四爷,回去睡吧,侯爷没有要罚您的意思了。”
柏远瞪眼看他。
坑他吧,早前三哥还折回查了次岗,他可不敢再造次了,万一被逮个正着,说不定真能打断他的腿。
青木低眉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身后那个站着睡觉的侍卫,轻声道,“四爷,你看,他已经站着装睡很久了,四爷您体恤。”
柏远果真体恤。
只是跪得时间太长,乍一起身,腿上似是忽得被诸多蚂蚁噬咬一般,麻麻得站不住,是青木扶得他一路到了院落中。
入了苑中,柏远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青木,若是明日三哥问起,你可要帮我作证。”
青木颔首。
待得柏远入了房中,亮灯,再熄灯,青木才跃身上了树顶处,如往常一般,仰首躺着树干处望月,口中叼了根稻草,幽幽取下那枚面具来。
青木想起许多年前,柏远尚年幼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侯爷身后,侯爷去马场他也跟着,有次马场的马匹受惊,四下乱串,柏远当时吓呆,楞在原处,险些被一匹马给撞了。他隔得远,当时侯爷吓坏了,抱起柏远滚到一处,柏远是没事,侯爷被马蹄踢了一脚,卧床了三两月。
他当时正好看清侯爷的神色,见柏远被吓得呆住,侯爷整个人都是慌张的,如懵了一般。
后来柏远来看侯爷的时候,侯爷躺在床上爱答不理。
侯爷其实并非不喜欢柏远这个弟弟。
侯爷对这个弟弟,其实爱憎参半……
******
翌日醒来,苏锦身侧是空的。
锦被里还留有余温,应是才起身不久。
恰好玉琢撩起帘栊入了内屋,手中端了洗漱用的水盆,却正好见苏锦合衣起身。
“夫人。”玉琢福了福身,轻唤一声,又上前将水盆置于屋中木架上。
夫人每日醒的时间大抵固定,白巧和玉琢也好伺候,尤其是玉琢早前伺候柏炎时,何时歇,何时起都琢磨不透,反倒是苏锦来了之后,连带着柏炎这里也好伺候了。
当下,玉琢将旁的东西也大抵收拾妥当。
苏锦也俯身穿了鞋,起身,一面上前,一面问道,“侯爷出门了?”
柏炎昨日沐浴回来,她已经睡了。
早前并未和她提起过今日有事,大抵这个时候,柏炎都会比她更赖床些,不仅自己赖床,也不让她起。
今日柏炎不在苑中,她尚好奇。
玉琢福了福身,笑着应道,“夫人,今晨朝中来了人,侯爷方才去馥兰苑了。”
馥兰苑内设有书斋。
早前丰巳程同她说起过,大凡朝中和军中有事时,柏炎都是在馥兰苑中见人和处理事务的,当下去了馥兰苑也并不奇怪。
只是,忽然听说朝中来了人,苏锦指尖还是不由自主滞了滞。
也不知,柏炎……可是又要离开了?
忽如其来的失落感莫名漫上心头,似是从远洲一路以来,她总共与他一处的时间都不多。
她早前亦知晓,偌大一个平阳侯府,柏炎不应当会有这么多时日陪在她身边。但在柳家的三年,她似是也并不觉得分隔两处,时日会多漫长。
但真正与柏炎聚少离多,又频频分开之后,她心底似是才落入深不见底的思念中……
她长睫微微颤了颤,掩了眸间情绪。
他是平阳侯,她亦不能贪图太多。
别离才是常有的时候。
温热的毛巾贴上面上,似是每一处肌肤都在温和的水汽中舒展开来,她想,她应当珍惜的是,是同他在一处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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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兰苑中。
小厮正端了茶盏入内,放下茶盏后,又阖门退出了书斋。
青木守在馥兰苑中的一颗树上,懒洋洋打着盹儿。
书房内,柏炎在案几前落座,柏子涧和另一个身着朝服,长相斯文清秀的男子站在案几对侧。
早前应是说起了旁事,书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当中,直至先前小厮奉茶入内。
柏子涧与那人对视一眼,都未吱声。
片刻,才听柏炎沉声开口,“这么说,范家逼反了?”
那名清秀男子名唤邱遮。
亦是柏炎心腹。
邱遮声音清淡,面若冰霜,语气中似是不带半分情绪,“范家在京中一百余口皆尽下狱,男子斩首,女眷充作官。妓,这其中还有范侯的夫人……”
柏子涧怔住。
柏炎的脸色越渐难看。
邱遮继续道,“没过几日,范侯夫人就含羞而亡,范家在京中灭门,范侯便在西边反了……”
言及此处,邱遮也噤声。
稍许,柏炎缓缓伸手,覆上茶杯,又忽得怒砸了手中茶盏。
苑中,青木皱紧了眉头。
有些担心看向书斋之中。
“范侯人呢?”柏炎声音微微有些发紧。
邱遮拱手应道,“范侯自西边反了,朝中……本是想要侯爷带兵去平,后来因为西南边关先生了乱,侯爷就近去了西南边平乱,最后是许家带兵去了佑山关卡平乱,范侯在佑山被斩了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