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心中叹了叹,遂又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迹。
她是记得出了苑落往右一段有池塘,池塘附近有树荫可乘凉。
她正好可以在树荫下歇一歇再回苑中。
只是临近池塘处,却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坐在池塘边,一手托腮,一手捡着碎石子往池塘里扔着,目光似是有些出声。
“盛妍?”苏锦开口唤她。
盛妍应声回眸。
见是苏锦,木讷的表情才似有了一丝笑意,“表婶?”
苏锦笑笑,朝她走去。
盛妍遂从石头上起身,迎面朝她走来,“表婶,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锦应道,“我有些怕热,正好走到这里了,想在树荫下乘一会儿凉,你呢?怎么在这里发呆?”
昨日她来府中,便是盛妍伸手领着她的。
后来又来了苑中给她送自己种的石榴。
她与盛妍很有眼缘。
盛妍看了看她,应道,“我不想呆在苑中,就来了这里。”
苏锦颔首,“嗯,你是这府中的小主人,有选择在何处发呆的权利。”
盛妍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遂才挂起了笑颜。
苏锦亦笑笑。
许是心情好了不少,盛妍又看了看她,朝她道,“表婶,你额头上都是汗,我替你擦擦吧。”
苏锦从善如流。
她半蹲下,与盛妍齐高。
盛妍给她认真擦了擦,“不热了吧。”
苏锦笑着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寻一处凉快的地方,我继续乘凉,你继续发呆可好?”
盛妍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苏锦起了身,牵了她的手,缓缓往一侧树荫下的凉亭中去。
一路上,盛妍都在打量她,眸间似是欲言又止,遂又低眉。
苏锦莞尔,“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似是心思被说中,盛妍诧异看她。
苏锦嘴角勾了勾,“我不同旁人说。”
盛妍眼中更惊讶了些,稍许,又牵了她的手驻足,小声问道,“表婶,昨晚表叔同你在一处吗?”
柏炎?
苏锦眼中少许错愕。
盛妍似是一直有些怕柏炎,眼下,却又忽然问起柏炎来,苏锦点头,“他同我在一处。”
盛妍咬唇,“一直在一处吗?”
“嗯。”苏锦应声。
盛妍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苏锦知晓她有些怕柏炎,盛妍似是对柏炎有些误会,苏锦俯身摸了摸她头,轻声道,“盛妍,表叔小时候抱过你,你还很喜欢他,如今为何会怕他?”
盛妍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他。”
苏锦怔了怔。
重新蹲下看她,“还是表叔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的,你才不喜欢他?”
盛妍抬眸看她。
苏锦轻颦,“让我想想,可是表叔看起来不如二表叔温和,所以你有些怕他?”
盛妍的脸色却忽然变了,“我不喜欢二表叔!”
苏锦微楞。
盛妍咬唇,激动道,“他不好!我不喜欢他!”
苏锦尚未反应过来,盛妍已撒腿跑开。
“盛妍!”苏锦不知何故。
但小孩子跑得快,苏锦撵不上。
盛妍方才那句“我不喜欢二表叔!”“他不好!”,兀得让苏锦顿了顿。
小孩子不会撒谎。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柏誉为人温和,又是盛妍在府中朝夕相处的长辈。
盛妍竟如此讳莫如深……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
忽得,想起今日在外祖母房中,柏誉替她解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她手腕处握了握,更早前在云山郡府邸时,她在苑中躺椅打盹儿,他揭了她脸上的书册,俯身看她,问她叫什么名字……
平人大抵不会如此,但柏誉神色如常,又温厚亲切,总让人生出他应是无意的,先前的唐突怕是错觉……
苏锦眉间沉了沉。
盛妍方才激动,又涉及柏誉,她也不好追去多问。
苏锦起身时,苏锦已从视野中消失。
苏锦想起方才盛妍问她的话来。
——表婶,昨晚表叔同你在一处吗?
——是一直在一处吗?
苏锦眉头微微蹙了蹙,盛妍方才为何会忽然问起柏炎来?
……
等踱步回苑中,早前那股热得心慌的劲儿已经过去。
她额间和鬓间的汗渍都已差不多干了,只是有些口渴和困意。
临到苑外,玉琢见了她便迎上来,“夫人,您去了何处?方才侯爷让奴婢去寻您,刘妈妈说夫人方才便离开太老夫人苑中了,侯爷有些担心。”
苏锦没想到柏炎问起此事来。
苏锦淡然笑笑,“正好遇到盛妍,一处说了会儿话,忘了时候,侯爷那边可是忙完了?”
他今晨起似是便没得闲过,信鸽一处一处来,不同的侍从进进出出,似是军中又有要事,她先前去外祖母处便也未同他招呼,没想中途呆了这么久,柏炎应是怕外祖母这里为难她。
玉琢应道,“是宴大人来了。”
“宴书臣?”苏锦有几分意外,他是昨日才到的严州,严州府衙上下应有一堆事情等着他过问,怎么今日会有时间来盛家?
玉琢应道,“宴大人正在外阁间中同侯爷一道说话呢。”
苏锦这才转身迈入苑中,远远抬眸打量去,外阁间中,同柏炎坐在一处说话的人不是宴书臣是谁?
苏锦应了声知晓了。
应是宴书臣来了,柏炎才让人去寻她的。
苏锦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脚下抬了步子往外阁间去。
柏炎和宴书臣正说着话,听到苑中临近的脚步声,相继转眸。
见到是苏锦,两人都停下说话,起身迎上。
“二表哥。”苏锦福了福身。
宴书臣唇边微微扬了扬。
柏炎却看了看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方才让玉琢去寻你,说你不在外祖母哪里了。”
他还是担心。
苏锦笑容里带了歉意,“方才从外祖母苑中出来时,正好遇到盛妍了,同她在一处说了会儿话,又去乘了会儿凉,时间便耽搁了,忘了让人来同你说一声,让你担心了。”
她这话将能说的都说了,柏炎似是也不好再多问。
苏锦笑了笑。
宴书臣心底澄澈,却没有吱声。
既在盛家家中,一个外孙媳妇去给自己的外祖母请安,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柏炎同盛家的太老夫人关系应当有些微妙。
宴书臣不动声色拿捏了几分。
既是柏炎的家事,柏炎未提起,宴书臣便也装作不知。
苏锦目光正好看过来,“新官上任正是最忙的时候,二表哥怎么得空来了盛家?”
却是柏炎应声,“我请宴兄来的。”
苏锦眼睛眨了眨,更意外了些。
瞥目看向柏炎,又看了看宴书臣,见宴书臣似是默认。
柏炎笑道,“是我有事请宴兄来商议。”
宴书臣亦笑,“替侯爷分忧,是下官荣幸。”
苏锦不禁错愕,看了看这边这个,又看了看那边那个。
他二人……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柏炎笑了笑,又朝苏锦道,“我先带宴兄去见见外祖母,怕是小半个时辰,你在苑中歇一会儿,晚些我们一道去城中。”
此处是盛家,太老夫人是长辈,宴书臣来了于情于理都要拜见的太老夫人一趟,自然是柏炎做引。
苏锦颔首。
柏炎朝一侧的白巧吩咐了声,“同柏远说声,稍后一道出去。”
白巧应声出了苑中。
柏炎又朝苏锦道,“你同宴兄说会儿话,我先回屋中换身衣裳。”
言罢,柏炎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外阁间便只剩了苏锦和宴书臣两人。
“我先喝口水。”苏锦方才便口渴了。
宴书臣见她翻了杯子,一连喝了两杯。
宴书臣凝眸看了看,见她发丝都因汗水结成了一处。
苏锦放下杯子,宴书臣轻声开口,“盛家的太老夫人可是为难你了?”
苏锦怔了怔,转眸看他。
他目光好似将她看穿一把。
苏锦看了看他,目光躲了过去。
宴书臣心中便有数了。
柏炎在内屋中更衣,两人一道踱步至苑中说话。
“侯爷可是同他外祖母关系微妙?”宴书臣一语中的,语气之中却都是平静。
苏锦愣了愣,宴书臣惯来善察言观色。
苏锦知晓瞒不过他,轻声应道,“应是不在一处的时间长了,有些隔阂。”
宴书臣轻笑,“那你同祖母不在一处的时间长了,可会有隔阂?”
苏锦脚下踟蹰,眸间滞了滞。
“不是隔阂,是猜忌。”宴书臣覆手在身后,认真道,“久不在一处,便会心生猜忌,风声闲语多了便会印证猜忌。平阳侯府的事我早前听说了一些,侯爷是许老夫人带大的,盛家老太夫人心中难免芥蒂,亲疏远近多在平日照面里,若不常照面,那太老夫人又从何处得了这些印象?”
苏锦凝眸看他。
宴书臣轻声道,“太老夫人平日里接触的能有多少人?这盛家上下又有多少人?”
苏锦心头滞了滞。
宴书臣低眉笑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侯爷要么是当局者迷,要么早就旁观者清,只是不想弄清……”
宴书臣言罢,柏炎已换了身衣裳,自外阁间踱步而出。
苏锦抬眸看他。
第059章 惊雷(1.73更~)
应是今日在太老夫人屋中热得有些过了。
柏炎和宴书臣一走,苏锦便宽衣入了浴桶中。
似是头发丝里被汗水浸透,又晾干。
苏锦只觉一身都有些疲乏无力,手腕处扇了一个时辰的扇子,也略微有些酸胀,等自耳房出来,浑身似是酥软一般,连头发都只擦了半干,便躺在小榻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里,似是听见柏炎唤她的声音。
她困极,似是只草草应了一声,脑海中昏昏沉沉。
柏炎伸手抚上她额头,又在房中问了白巧和玉琢一些话,她大抵都没听进去。后来只觉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遂又起身离开。
她也懒懒睡了过去……
这一睡应是睡了不少时候。
醒来时,先前入睡时脑中的眩晕感才仿佛去了不少。
苏锦撑手坐起,玉骨酥软。
脑海中还余了些许炫目,亦伸手捏了捏眉心好转。
“夫人醒了?”玉琢上前,语气似是关切病人一般。
苏锦木讷问了声,“我睡了多久?”
玉琢迟疑道,“有三两个时辰了。”
苏锦这才诧异清醒,抬眸看看窗外的天色,似是真近黄昏了。
她抚了抚额头,竟睡了三两个时辰。
她忽然想起,“侯爷呢?”
玉琢道,“侯爷早些时候回来了,见夫人还睡着,似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便让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夫人应是不适应岭南的天气,有些中暑,需好好歇上一歇。后面几日多在通风的地方呆着,少在日头下晒着,衣裳比平日里多松些,勿再中暑了……”
中暑了,苏锦心底唏嘘。
难怪先前她觉得热得心慌,应是今晨在外祖母房中闷的。
玉琢又道,“侯爷同宴大人、四爷一道出去了,说晚些时候回来,让奴婢好好照顾着夫人,不要扰了夫人休息。侯爷还说夫人若是醒了,让夫人别着急,他稍晚些就回来。”
柏炎原本是说今日要和宴书臣一道去城中,带上她和柏远一道,她这一睡便错过了。
玉琢打水给她洗漱,洗漱过后,苏锦才觉精神了许多。
放下毛巾,白巧撩起帘栊入了屋中,“夫人,三小姐来了。”
周氏有三个女儿,盛妍是最小的一个。
昨日周氏说,盛妍的两个姐姐都去舅舅家中玩去了,原本盛妍也要去,结果当时生了场病便留了下来,所以苏锦这来严州见到的只有盛妍一个。
上午说起柏誉的时候,盛妍忽得情绪激动跑开,苏锦没有撵上。
当下,撩起帘栊,见盛妍低头站在外阁间里,神色暗暗。
盛妍抬眸看她,眸间带了几分歉意,“表婶,我是来道歉的,上午是我心情不好,不应当直接就跑开。”盛妍顿了顿,咬唇看她,“表婶,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苏锦错愕,“怎么会?”
盛妍似是舒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又怎么作声了。
盛妍应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许是父亲过得早,和周氏相依为命的缘故。
苏锦眸间微敛,唇边勾了一抹如水般笑意,“剥石榴吗?昨日的还没吃上。”
是她昨日送来的那个。
盛妍看了看她,笑着应好。
眼下已是八月末了,石榴应季,苏锦随意放一粒在嘴中都清甜可口。
“表婶,甜不甜?”盛妍满眼期许。
苏锦不加掩饰,“甜。”
盛妍又欢喜继续。
苏锦眸间淡淡笑意,盛妍应是喜欢有人陪伴。
很快,一个石榴被两人一道吃完,两人似是都不怎么尽兴。
“表婶,我们再去苑中摘两个吧。”盛妍眸间盈盈碎芒,石榴是她种的,她哪里会吃不够,她只是喜欢同苏锦一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