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还有一月才到京中,天气已然入秋,路上做衣裳不如平城方便,正好今日要逛平城,便没有邀了店家到家中。
见了云墨坊几个字,柏远便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三嫂,这个我来。”
苏锦诧异看他。
柏炎笑道,“是柏远外祖母的产业。”
苏锦意外。
“三嫂,走!”柏远扯了苏锦走在前方。
柏炎正欲上前,身后,柏子涧唤了声,“侯爷。”
柏炎驻足,回眸看向他。
柏子涧跟他时间最近,柏子涧无事不会这般语气。
“出什么事了?”柏炎眉头微拢。
柏子涧上前,脸色微微有些沉,“安阳候世子下狱了……”
陆朝安?柏炎脸色微变,他几月前才在远洲见过!
怎么会?
“什么罪名?”柏炎眸色微凛。
柏子涧低眉,“私通嫔妃……”
陆朝安怎么会私通嫔妃,这是往死罪上去的!
“安阳候入京了吗?”
柏子涧颔首,“是安阳候遣人送的消息,京中还未有风声。”
柏炎沉声,“平城回京,一路换快马,最短多久?”
柏子涧声音微哑,“十五日。”
第067章 夫人噤声(一更)
云墨坊是柏远的外祖母,夏老夫人的产业。
许家虽是将门世家,但柏远的外祖母夏老夫人却是商户出生,后来嫁给了许老将军。
云墨坊便是夏老夫人一手创建的,如今已是国中最好的成衣店。京中世家贵族的衣裳多出自云墨坊之手,云墨坊的衣裳别出心裁,做工精致,慢工细活,京中的贵女圈常常为了一件衣裳等上月余。后来云墨坊的生意做大了,便在国中各地开了多间分号。
平城的这间,便是国中第二十四家分号。
柏远和苏锦入内,云墨坊有专门的掌柜上前接待。
眼下业已入秋,客人多是来做秋衣的。
掌柜上前询问想做衣裳的风格和喜好,听说要三两日便要取衣裳之后,遂又带了两人上前看看能三两日内做好可取的成衣样式与布料。
掌柜耐心推荐着。
苏锦和柏远也听得认真,在掌柜的推荐下,苏锦伸手挑了挑喜欢的布料缎子,身后,是柏炎踱步上前的声音,“阿锦。”
苏锦遂转眸看他。
苏锦先前便见柏子涧来寻他。
大凡柏子涧来寻,多是府中和军中的要事,苏锦并未多问。
眼下,柏炎上前,苏锦放下手中的料子,朝掌柜道了声“稍后”,便朝柏炎迎了过来,“怎么了?”
亦迎上他略有发沉的目光。
苏锦眸间略微缓了缓。
似是到了平城之后,她还未见过柏炎如此,神色异样都写在脸上,眸间又透着担心、愠怒、隐忍复杂几许。
“出什么事情了?”苏锦轻声问。
以柏炎的城府,断然不会无缘无故。
柏炎也不隐瞒,身侧并无旁人,柏炎的声音亦轻得只有一侧的她能听见,“京中出了些事情,我同子涧要先离开商议,你和柏远先挑着,我陪不了你们了,等稍后回家中再汇合。”
柏炎虽只轻描淡写一句“京中出了些事情”,但能让柏炎如此重视,怕是和平阳侯府利益攸关。
苏锦颔首。
此回的事情应当棘手,柏炎一改往常,连笑意都未留一个,也未多嘱咐柏远一声,便直接转身离了坊中。
苏锦见他同柏子涧跃身上马。应是临行前嘱咐了侍从一声,侍从入了坊内,在稍远处看护她和柏远。
苏锦目送柏炎和柏子涧二人策马而去。
回平城的路上,苏锦心中便有过预期——柏炎不会一直得闲,眼下一幕才是常态。
苏锦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敛了敛。
“三嫂,三哥怎么了?”柏远忽见柏炎和柏子涧离开,只留了随行的侍卫跟着他二人,这便踱步上前问了声。
苏锦淡声道,“说是京中有事情,要先同柏子涧商议,不同我们一处了,让我们量好了衣裳再回去,走吧,不耽误时间了。”
柏远应好。
早前在京中,柏炎在府中的时候少,即便在府中也大多是忙碌着。
柏远耳濡目染,也不觉异样。
当下,掌柜知晓她是夏老夫人的外孙,已暂停了接待旁的客人,全程专门招呼着。
很快,在掌柜的推荐下,两人便简单挑定了样式。
掌柜亲自领着二人上了三楼阁楼处,阁楼处有专门的人量体裁衣。
他们在平城呆的时日不久,路上也只有一月左右时间,秋衣无需太多,三四身够换即可。
三楼的阁楼处,按男女分了左右两处,每处都有专人给客人量衣裳。
柏远去了东边的一间供男宾的阁楼,苏锦则去了西边那间给女宾的阁楼。
今日白巧和玉琢均未跟出来,侍从不便入内,便侯在阁楼外,拱手道,“夫人,属下在屋外候着,夫人有事便唤一声。”
苏锦应好。
撩起帘栊,入了阁楼里,四围都是轻罗幔帐。
这处阁楼算不得大,除了轻罗幔帐外,还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料和衣架,还有样品成衣。
“夫人。”负责量体裁衣的师傅躬身,低着头问候。
苏锦见他身上挂着软尺,一直没有抬眸看她。
左右两处的阁楼中间并不怎么隔音,苏锦隐约能听见隔壁柏远和量身形的师傅说着话,大致有些“宽松些还是紧身些”的字眼,苏锦这处便显得有些安静。
苏锦早前也在云墨坊做过衣裳,但大多是云墨坊的师傅亲自上的门,也多热情健谈,会一面量尺寸一面问起她喜欢宽松些还是紧凑些,袖口和领口是要略微松一些还是窄一些,也大致同隔壁柏远处相仿。
只是今日她这边量衣裳的师傅似是不怎么说话,淡声道了句,“夫人叨扰了。”
遂拿了软尺上前。
苏锦微微愣了愣,一时说不上何处不妥,许是这句安静的叨扰了,和平常的师傅不同。
她一面诧异,一面张开双臂。
一般成衣坊的师傅量衣裳,大多会从肩宽和手臂长入手,她是女眷,师傅量尺寸的时候亦不会贴上她身体,只会在隔得稍近一些的地方停住,大致估算个尺寸。
这些师傅都是熟手,要量得数字很多,也快,大致都不怎么停。譬如隔壁,就应当是量到腰身到脚底的距离了,因为量衣裳的师傅大都会一面量,一面记数字,事半功倍。
但今日苏锦这里,似是慢了许多,身后的人似是只在量着尺寸,未曾报过数字,也不上前,就在她身后慢慢量着。
苏锦直觉何处不对,刚开口,“你……”
苏锦话音未落,只听有阁楼楼梯间处七七八八的连串脚步声,似是有人涌了上来,“搜!”
这声音来得快,苏锦尚未反应,只觉一把锋利短刀抵在她脖颈间。
苏锦袖间有匕首,她下意识伸手,身后之人却似是先前就仔细打量过,倏然从她手中夺过匕首,一手将她的手箍在身后,轻声威胁道,“夫人噤声。”
言辞间,架在她颈间的短刀贴近,已然刺到她颈前肌肤。
再近一分便会刺破肌肤见血。
他口中警告在先,苏锦不敢动弹。
平阳侯府的侍从就在阁间外,她稍作出声,便会有侍从冲进来。
但她若是出声,身后的人便会与她鱼死网破,见血封喉。
苏锦喉间咽了咽,短刀就临在她喉间。
她没有出声。
慌乱触怒身后的人并无任何好处,她心底砰砰乱跳着,如小鹿乱撞,却强迫自己镇定。
见她如此淡然,身后之人眉间微微拢了拢。
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很快,先前冲上阁楼喊“嗖”的人与守在阁楼外的平阳侯府侍从起了冲突。对方想要入房间内寻人,言辞激烈,亦拔刀相向,但平阳侯府的侍卫也不是善类,双方冲突一触即发,但对方也根本进不得内。
屋外侍卫恭敬问了句,“夫人,屋内可有异样?”
侍从不会贸然入内,只是询问了苏锦一声。
但侍卫的询问直接威胁到了苏锦身后之人,他下意识收了收短刀,苏锦喉间微微刺痛。
他声音细到只有她听清,“劳烦夫人回声话。”
苏锦喉间咽了咽,深吸一口气,沉静道,“没事。”
侍卫得了苏锦的话,没再多问起。
很快,阁楼外的冲突平息,亦听到连串脚步声陆续下了阁楼。
“三嫂!”柏远也自隔壁出来。
苏锦和身后之人都怔了怔,目光看向阁楼外,都怕柏远会忽然间入内。
苏锦喉间咽了咽,也怕柏远的举动会逼得身后之人狗急跳墙,苏锦心中迅速拿捏,并没有当即应声。
柏远顿了顿,又道,“三嫂,你是不是吓倒了?方才就是些杂碎,有三哥的人在呢,放心吧,安心量衣裳。”
柏远言罢,两人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都似是忽然放下。
“好。”苏锦淡然应声。
身后之人微微看了她一眼。
柏远应是继续回去量衣裳去了,这厢阁楼处又恢复了早前的沉寂。
也因得这般沉寂,苏锦隐约闻到些许血腥的味道,这人应当受了伤。
苏锦猜想这人应是在躲避早前人的追赶才躲到的这里,并不是这云墨坊中的裁缝,所以先前并不怎么吱声,也不想同她冲突。方才,是听见有人冲上阁楼要入内搜人,才逼不得已用短刀逼在她喉间,怕她出声引来搜索他的人。
当下,身后之人清冷道,“夫人放心,等安全了,我便放了夫人。”
和苏锦猜得无异。
苏锦没有应声,身后之人看了她一眼,随手取了一侧的纱巾递给她,继续道,“夫人,看见我的长相对夫人并无益处。”
苏锦会意。
他会如此说,那便是没有对她动杀机。
苏锦接过纱巾,纱巾上沾了血迹,应是他手臂上有伤一直在流血。
她用纱巾蒙住双眼,而后在脑后系紧。
他携了她往窗边去,推开窗户缝隙,陆续见搜寻他的人散开去了别处。
“夫人?”阁楼外的侍从似是听见屋内没有什么动静,还是有些不放心。
那人忽得紧张,又看了眼窗外,确认这些人都已离开。
苏锦心中也掂了掂,此时当出声还是不出声。
恰好,这人忽然开口,“今日冒犯,谢过夫人,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推了窗,纵身跃了下去。
苏锦扯下纱巾,慌乱唤了声,“来人!”
阁楼外的侍从顿觉不对,当下便冲了进来,正好有人从窗户上跃下,侍从朝阁楼外喊道,“追人!”
当即便有平阳侯府的侍卫冲了下去。
“夫人!”侍从见她脸色有些煞白,她还能记住方才短刀刀锋贴上肌肤的战栗感。
柏远也掀起帘栊冲进了屋中,“三嫂!”
苏锦喉间咽了咽,颤颤道,“有人方才劫持我。”
柏远和侍卫都大惊失色。
第068章 先行回京(二更)
苏锦亦惊魂未定。
推开窗户往下望,早已不见先前那道人影。
窗橼上沾了血迹,应是方才那人留下的。
能从云墨坊三楼阁楼直接跃下,不会是普通裁缝,却又穿了裁缝的衣裳,应是早前受了伤一直躲在阁楼里,结果裁缝先来了阁楼,要给她量体裁衣,才逼得他撞起了裁缝来……
苏锦看向一侧侍卫,“在屋内找找看。”
“是,夫人。”侍卫去搜阁间别处。
而苏锦看向楼下,侯府的几个侍卫才从云墨坊追出去,此时应当是追赶不上的,她亦未见到这人的模样长相,他也有意压低声音,变了嗓音。
穷寇莫追,先前那人是没被逼道杀她的程度。
她当时若是稍有迟疑,许是性命不保。
苏锦早前还不觉得,眼下,才晓额头浸出了一层冷汗。
苏锦伸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一侧,柏远惊慌道,“三嫂,你没事吧。”
三哥刚走,转头这里便出了劫持的事,还是在云墨坊的分号当中,柏远心中是吓坏了。
苏锦正欲开口,侍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夫人,您来看!”
苏锦同柏远闻声,踱步上前,只见阁间往内的杂货间内躺了一个人,外袍被人扒下来了,只剩了一身中衣,应是被人从身后打晕,然后扒了衣裳替换了出来。
侍卫上前仔细检查,待得确认后,又朝苏锦和柏远道,“只是被人打晕了,并无性命攸关。”
苏锦眸间微敛。
那她早前猜得不错,这人在她与柏远来阁楼之前便一直藏在这里,方才不得不出来应对,便只能打晕了裁缝佯装,避免露出马脚。
苏锦回想起早前那人扮作裁缝的模样,一直低着头,也有意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说话。也确实用软尺,量过她肩膀和手臂,亦知这种有声誉的成衣店裁缝在丈量尺寸时,不能沾女眷的身体。他动作虽是慢了些,却心中有数,应是耳濡目染过这类裁缝量体裁衣,却不精通。
能用上这类裁缝量体裁衣的,绝非草莽。
而那人说话时也多用“叨扰”“劳烦”等字样,便是劫持她,手脚干净,没有多余动作,最后也信守承诺直接跳了窗去,没有伤及她,也留了先前那裁缝的性命。
苏锦遂又想起那人方才说的,“看见我的长相对夫人并无益处”,应当是怕在公然场合露面被人认出,她早前若是不慎看到他的脸,兴许,今日不一定能如此平稳脱身。
那方才的,如何看都不是同柏炎结怨才劫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