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开始出主意。
苏锦笑笑,轻声应道,“知晓了。”
她亦知旁人不会为难她,只是初次入宫,便是古嬷嬷都已交待过,还是担心有摸不清的地方,仍需察言观色。
柏炎不在,她心中有些不稳妥,只是又不想让柏炎看出她的紧张,反倒让他在另一处担心。
柏炎应是比想象中更信赖她一些,才会将早前那翻话说与她听,在她心中是激起了层层涟漪,也需沉着应对。
“别怕。”一侧,柏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苏锦抬眸看他。
他嘴角微微勾勾,轻声道,“后宫有我安插的眼线,不会有事的。”
她诧异看他,后宫安插眼线?
他笑笑,“早前不是说了吗,前朝没有宫女,后宫总有,有宫女,还有内侍官,都有我的眼线,你在宫中饮几杯茶,说几句话,吃了什么糕点,都会有人告诉我。我不在,亦知晓得清楚,你不必担心。”
她一脸唏嘘模样。
柏炎轻笑,又牵她上前,“长君,苏锦托你照顾了。”
如此直白,也只有平阳侯柏炎了。
魏长君笑笑,“放心,一定安稳将人交还给你。”
苏锦亦笑笑。
魏家同沐家走得近,在魏长君嫁叶浙之前便同柏炎熟识,柏炎也一直唤的是长君,所以并无违和。
叶浙亦笑,“可以了,平阳侯,有长君在,会照顾好嫂夫人的。”
柏炎抬眸望去,通往后宫的内宫门处,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少说也有一百余人。内宫门处,正在逐一排查,按这速度不知会等多久。
柏炎朝叶浙道,“稍等下。”
言罢,牵起苏锦的手,往另一侧的外宫门去。
“柏炎……”苏锦被他领着去,知晓他何意,心中顿觉不妥。
魏长君也转眸看向叶浙。
叶浙恼火笑了笑,朝魏长君点头道,“去吧,晚些见。”
魏长君朝他笑笑,快步朝柏炎和苏锦二人撵上。
外宫门处有巡查的内侍官,见了这厢是平阳侯领着夫人来,远远便迎上了上来。见平阳侯夫人还有身孕在,内侍官赶紧上前,“侯爷,夫人。”
周遭排队等候检查的女眷见是柏炎领了苏锦来,不免窃窃私语,早前只是听说平阳侯护夫人得很,还真未见过亲自送到内宫门这处来的。
果真,也不消柏炎开口,内侍官会意道,“夫人有身孕在,请随奴家来吧,勿在此处等候了。”
“去吧。”柏炎绾了绾她耳发。
他送她来此处便是此意,内侍官各个都跟人精似的。
“长君,苏锦托你照顾了。”言外之意,是让魏长君同苏锦一处。
内侍官通透锐利,“二位夫人请随奴家来。”
魏长君扶了苏锦一道,跟在内侍官身后朝内宫门处去。柏炎一直目送她二人入了内宫门,才转身朝叶浙走去。
周遭的女眷羡慕不已。
朝中之人多在意自己声名,眼下平阳侯送夫人在此处,旁人只会说平阳侯举止不妥,又不会说平阳侯夫人不妥,平阳侯果真护他夫人得很。
周遭羡慕的低声细语中,苏锦和长君已过检查,魏长君扶了她入内宫门。
“这样可会不好?”苏锦心中不免担心。
魏长君笑,“反正旁人也只会说柏炎,柏炎他自己又不在意。”
苏锦亦笑笑。
魏长君叹道,“他这人性子就是如此,整个京中都知晓,也不怕别人戳他脊梁骨,你就别替他担心了,他脸皮厚。”
苏锦忍俊,稍许又转眸看她,“你和叶浙都同柏炎自小熟识?”
她听得出魏长君话中的亲近语气。
魏长君笑道,“苏锦,你头上这支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就是他拉着我四处帮他看的,人又挑,事又多,心还细,别提多折磨人……”
苏锦却意外,那魏长君是知晓早前她与柏炎的事的。
果真,魏长君缓缓敛了笑意,“苏锦,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嫁人的时候,他险些死在边关,回到府中就和许老夫人大吵一架,吵得都要决裂了。原本就是在战场上才捡回了一条命,一身的伤还未养好,便又在殿前请旨出征,再回来的时候又过了两年,他同叶浙说他放下了,听说你嫁得好,他早前答应了你父亲要照顾你,他这一趟出征回来,你父亲意外过世,他想去远洲看你,这只步摇他一直带在身上,好多年了,每次回来都有坏的地方便修修补补,终于,还是带在你头上了……”
魏长君遂才笑笑。
苏锦眸间些许氤氲。
不知柏炎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只觉这枚步摇沉甸甸得似那日的凤冠,又似那日试喜袍时,他似魔怔般重复的那句,阿锦,我真的爱你……
见苏锦鼻尖微红,魏长君诧异,“他没同你说起过……”
苏锦淡淡笑笑,“没有。”
魏长君叹道,“那你可别同他说起是我说的,他真能来找我计较!你不知道他是多计较一个人。”
苏锦浅浅莞尔。
……
沿路,不断有宫人问候,亦有宫人领路。
有时是宫女,有时是内侍官,今日是陛下的生辰,女眷在晌午前都要在卢皇后处见礼的。
叶浙在京中好人缘,宫人和旁的女眷都认识魏长君,上前招呼的人多,苏锦却是生面孔,但见魏长君同她亲厚,又估摸着这样的身份,年纪,也七七八八猜出是平阳侯夫人。
后宫中,女眷其实比前朝更会察言观色。
前朝的官员若是见柏炎与叶浙说话,还是会上前礼仪性招呼。
但苏锦同魏长君说着话,旁人若是不熟,或是平日里怎么在京中露脸的,便不好意思上前打断,只是远远福了福身,算作招呼。真有上前打断的,便是程双这等早前在东宫赏梅宴时在暖亭中的人。
“你们来得倒是晚,我这都请安出来了。”程双已去见过礼,眼下才从正殿中出来,在苑中散步歇着。
今日入宫拜谒的人多,不能都堵在皇后殿中,所以请个安,听皇后问几句,答几句,平日里亲厚的多聊上几句,便大抵都出了苑中。
在殿中一直作陪的,无非是东宫太子妃和后宫中三两个受宠妃嫔。
安平公主不是皇后亲生,走动也不算亲近,也都是见了礼便离了殿中去看自己的母妃刘妃。
刘妃前些日子病着,今日皇后借口病着不吉利,便未邀刘妃一道。
但刘妃是晋王和安平公主的生母,在宫中的地位比旁的妃嫔都高。
安平公主去见刘妃,皇后也未多留。
另一处宫阙中,安平公主接过丫鬟口中的药碗,用小勺轻轻舀了一口,喂到刘妃口中。
“你今日当在皇后处。”刘妃吞服了一口,仍不忘皱着眉头朝安平公主说教。
安平公主漫不经心道,“今日母后处热闹,不缺我一个,我已给母后请过安,也说了过来看母妃。”
刘妃担心看她。
安平公主又舀了一口喂她。
刘妃吞服下,寻了空隙,继续道,“你不应当成亲了,自立府邸了,便觉身后的翅膀硬了,你还处处倚仗皇后,为何要择今日当众与她过不去……”
安平公主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声,继续喂她。
刘妃见她不开口,又道,“安平……”
安平公主顿了顿,顺手扔了药碗,“啪”得一声,宫女和内侍官吓得跪了一地,刘妃也怔住。
“都出去。”安平公主语气却平静。
宫人都不敢迟疑。
“安平……”刘妃诧异。
安平公主戏谑道,“原本就没病,喝什么药!你不就不想今日冲撞了中宫所以才在这种时候装病,不出现在父皇的生辰宴上吗?”
刘妃僵住。
“那我同你一处,也不去这生辰宴有什么不对?”安平公主一针见血,“这后宫中谁都比你活得轻松,你诸事都隐忍,退让,换来什么结果?”
刘妃眸间氤氲:“换来你同你二哥还活着。”
安平公主轻哂,“朝中上下都看得出父皇对太子不满,父皇病倒,太子监国,除了排除异己,就是往各处安插自己的亲信,造了范侯案,还险些将安阳侯府连根拔起,朝中上下积怨深深,都盼着父皇废了太子而立二哥……”
话音未落,刘妃“啪”得一耳光,“太子之位是你能妄议的!”
安平公主嗤笑,“明哲保身,明哲抱着,这么多年了,你没念累,我都听累了,这么多人为二哥谋划,但你这个做母妃的,可曾为二哥做了些许!”
刘妃恼道,“你二哥是斗不过东宫的!”
安平公主嘲讽:“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同二哥说,同我说,让我得了东西,头一个要拿到中宫给母后,其实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让我同母后亲厚,其实人家根本就不想同我亲厚;你让二哥不同东宫争,让我依附母后,到头来,你讨得了什么好处?我如今这样你高兴满意了吗?”
刘妃双目通红,“我出身不好,不能给你们兄妹二人安排好的出路……”
安平公主轻笑出道,“那母后如今给我安排得出路好,我同一个不喜欢的人日日睡在一处,冠着英国公孙子的名头,私底下这个赵泽政只好南风,母妃你知道吗?这就是母后给我安排的好夫婿,连试婚的宫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假的,母妃你知道吗?”
刘妃怔住。
安平公主继续笑,“英国公本就东宫的嫡系,有公主这层遮羞布,对母后和东宫更是死心塌地,母妃你还撵着去给母后谢恩。东宫拿着你的女儿联姻,得的好处就是对付你儿子,母妃,你何时才能想明白,若有东宫在一日,你再如何隐忍,我与二哥都是母后和东宫的眼中钉肉中刺……”
“安平……”刘妃哽咽。
安平公主亦噤声。
良久,抬眸看向刘妃,低声道,“母妃记得我当时多喜欢宴书臣吗?他多好啊,干干净净,两袖清风读书郎一个,就是宴家的出身配不上你的女儿,所以你要断了他的仕途,险些将他雪藏了。你可知道,他就似你女儿生命中的一束光,被你拱手让给旁人掐碎了……”
“平儿!”刘妃听得心悸。
安平公主嘴角勾了勾,慢悠悠起身,“放心吧,母妃,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因为……我配不上他。”
“开门!”安平公主甩袖,宫人连忙开门。
“给母妃重新煎药。”安平公主厉声。
宫人吓得应声。
安平公主已离了殿中而去,殿中徒留了刘妃一人的哭声,有近身的宫婢上前宽慰,刘妃亦泪流不止,“环儿好高骛远,我已劝不住,我让她求皇后给她婚事做主,是为了护她啊……”
宫女不知如何接话。
“这天下间,哪里还有世家的声名更能护她的,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刘妃捂心,“我只是陛下身侧伺候的宫婢,并无娘家,她除了依附皇后,是没有出路的。我终日担心受怕,怕环儿铤而走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宫的根基连陛下都轻易动弹不了,我是岂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将命都搭进去……”
“可是,娘娘,如今晋王殿下在朝中的呼声很高……”宫婢也觉刘妃隐忍过于。
刘妃眼中丧意更重,“当年先帝最后是中意二皇子的,陛下险些丢了皇位,是卢家力挽狂澜,一手扶陛下走上今日的位置,你们是当真小看了卢家,小看了皇后和东宫。太子监国一年有余,还能让这样的话在朝廷上下流传,你们以为东宫和卢家是白给的吗?”
宫婢诧异。
“东宫志不在此,他是为了拿环儿当垫脚石!”刘妃气得呕血,“我护了他们兄妹多时,护不动了……”
宫婢慌张给她擦嘴角,“娘娘勿动气,太医不是才说了,怄气伤肝,娘娘这郁症多时,再怄下去,身子怕是吃不消……”
刘妃从宫婢手中接过这枚带血的帕子,看了看,折好交到宫婢手中,“想办法,交到环儿手中,让他无论如何,不要出现在今日晚些的宫宴上,就说为娘求他了,去!”
“娘娘!”宫婢骇然。
“去呀!”刘妃推她。
待得宫婢也离开殿中,刘妃又重重地咳了几声,似是给殿中又拢上了一层阴霾。
……
凤鸣殿中,苏锦同魏长君刚入内,正有一群女眷请安出来,便恰好听太子妃的声音同皇后道,“安平公主到底是刘妃生的,同刘妃亲厚,母后疼了这么久,还是向着自己生母,方才匆匆在母后这里请了安,便着急去见自己母妃了……”
太子妃语气似不满。
卢皇后却是温厚,“她母妃病了多时,着急去看也是应当的。”
语气中却半分没有责怪太子妃的意思。
这些话自然不是她们当听到的,苏锦和魏长君驻足。
领路的内侍官机灵,先他们一步入了正厅中,躬身道,“娘娘,平阳侯夫人和魏夫人到了。”
苏锦便和魏长君入了殿中,朝着殿中的主位按宫礼叩拜,“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都起来吧。”卢皇后平易近人。
待得苏锦和魏长君起身,卢皇后又道,“苏锦是吗?应是第一次入宫吧。”
卢皇后眸间带着笑意,端庄而贤淑。
苏锦应声,言辞间,礼数皆有,说话也周全,亦不卑不亢,有一个侯府夫人当有的礼节气度。
卢皇后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几个月身孕了?”
苏锦应道,“回娘娘的话,四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