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妙沁点点头, 转身道:“那我便明日再过来。”
嬷嬷脸上这才见了点笑意。
等魏妙沁走得远了,才隐约能听见她嘀咕道:“寻常也不往这边来,今儿怎么来了……”
等回到了院子里, 从婉才泄出了点慌乱的神情。
魏妙沁茫然环顾一圈儿, 突然出声道:“关门。”
从婉想也不想就将门合上了。
魏妙沁抿了下唇,道:“便说我方才吹了风又头疼, 叫院子里旁的人莫要来打搅。”
从婉点着头,跨出门去吩咐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院子里光线昏暗,旁人也没怎么看清从婉的脸色,听她说郡主不大舒坦,便都齐声应了,谁也不敢去打搅。
随后从婉才又返回了屋中。
而魏妙沁已经坐在桌旁,拎起壶, 倒了杯凉掉的茶水灌进嘴里。
从婉惊了一跳,连忙按住了魏妙沁的手:“姑娘这是做什么?”
凉了的茶水顺着喉道滑入腹中,魏妙沁倒是慢慢冷静了。
她掐了自己一把。
疼得厉害。
便是说,并非做梦。
“从婉,你也瞧见了是吗?”
从婉哆哆嗦嗦,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她点点头,小声道:“侯爷同夫人,怎会、怎会起争执?”
怪只怪昔日南安侯与孟氏在人前着实恩爱,没见皇上赐下的那名侍妾,在诞下庶长子后,就再也没能出过小院儿吗?南安侯连看也没多看人一眼。
“不止是起争执。”魏妙沁哑声道。
母亲与父亲方才对话时的姿态,分明是形成已久。
从婉讷讷,不敢再出声。
“我睡一觉便好了。”魏妙沁喃喃道。
从婉咽了心头的难过,服侍着魏妙沁歇下。
之后几日,魏妙沁仍旧闭门不出。
孟氏时而带着补汤来瞧她,而她时不时在府上走一走,再也没见到那天的情形,仿佛那天只是一场梦。只是魏成弘那日搭话的那个丫鬟,却再也没从府上瞧见。单这一点,便叫魏妙沁无法将之当做一场梦了。
她的的确确被骗了。
魏妙沁一起了疑心,再去观察的时候,便会发现,她的父母并不恩爱。父亲待她,并不如待魏成弘时的随意。父亲待她的好,是小心翼翼,精心包装过的好。因此在她记忆中,父亲才是从未发过火,一直都待她极好的。
可正是完美至此,此时才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父亲是怕母亲的。
他在母亲面前,那张英俊的面庞会染上几分唯唯诺诺,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厌憎与压抑。
魏妙沁发现得越多,就越觉得如鲠在喉。
又一日孟氏到了她的院子里。
“快入秋了。”孟氏说着,叫身边的丫鬟取了两匹缎子来:“妙妙该做新衣裳了。”
孟氏说完,盯着魏妙沁瞧了瞧,皱眉道:“妙妙怎么好像瘦了许多。”
不止魏妙沁,从婉和香彤也瘦了。她们想不明白南安侯府里的变化,也只能将这些都憋在心里,自然都跟着瘦了。
魏妙沁垂下眼眸,道:“想是苦夏吧。”
说罢,魏妙沁仿佛不经意地道:“前几日我进宫一趟,去见了大公主一面。”
孟氏只知如今魏芳蕊不得宠了,却并不知是为什么缘故。听魏妙沁乍然提起,便也认认真真听着。
魏妙沁拧起眉,不快地道:“她竟然同我说您和父亲的坏话,更言之凿凿,说父亲在外养有许多外室,又言及您蛇蝎心肠……与父亲不睦多年……”
孟氏闻言忙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妙妙不气。大公主也是,好端端的,为何来污蔑咱们临安侯府?”
魏妙沁抬起脸,盯着孟氏,眼圈微红道:“若是父亲真对不起母亲了,母亲一定要告知于我。我会护着母亲的。”
孟氏惊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父亲哪里会对不起我?”
魏妙沁便不再提这样的话。
孟氏又与她说了旁的事,这么聊了几句话,然后才离开。
孟氏跨出了院子,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侯爷在外头养了外室?”
嬷嬷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夫人,您还不知道吗?这么些年,侯爷哪里养得了外室。就算侯爷想养,龙椅上那位也是不许的。”
孟氏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她微微笑道:“这几日好好养着妙妙的身体,皇上已经做主将婚期提前了。”
嬷嬷连声道:“恭喜夫人。”
孟氏抿唇一笑,但随即又沉下了脸:“去请侯爷过来。”
侯爷院子里又发生了什么,外头不得而知。
但魏妙沁脸上的表情却收了个干干净净。
从婉见她这般,反而害怕极了。
姑娘还不如好好哭一场呢。
半晌,魏妙沁才道:“母亲为何要瞒着我?为何要特意扮作恩爱的模样呢?”
从婉答不上来。
魏妙沁初一开始想的是,母亲疼她,不愿叫她伤心。
但现在,魏妙沁觉得自己如同被困在一团迷雾之中。先是骤然撕破柔和慈善嘴脸的魏芳蕊与皇后,再是特意接近的邢正安,还有如今剥开美丽外衣,露出难堪内里的南安侯府……
魏妙沁紧紧咬了咬唇。
她会弄明白的。
到入秋的时候,云州传来消息说山匪已平,那支失踪的军队也已寻到了尸首。原来是被当地山匪骗入了一片瘴林,这才死得悄无声息。
同时却也传来了另一个消息——泉州的暴/民反了。
魏妙沁从小厮口中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建康帝已经应下了她要提前婚期的要求,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南安侯府便也张灯结彩了起来。
几个与魏妙沁关系亲近的,如闫家妹妹之流,虽然惊讶婚事的草率仓促,但还是道:“邢家公子模样生得不错,性情又和软,邢家又是出了名的大家……这桩婚事还是极好的。”
魏妙沁打从知晓邢正安的不.轨心思后,便连去瞧瞧邢正卿的念头也没了。
这人性子如何,长得如何,她都不感兴趣了。
魏妙沁好似被抽走了那根情爱的筋,对将来成亲后的生活,没有丝毫的期许。
魏妙沁现下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发觉魏芳蕊就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开在了她的心上,于是从此她就变得敏感多疑了起来,再难纯粹地沉溺到旁人对她的宠爱之中。
只是魏妙沁如今竟也懂得掩藏情绪了,因而没有一人发现她有不对劲的地方。
魏妙沁如今最常问的便是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元檀?”闫焰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魏妙沁恍惚回神:“嗯?怎么了?”
魏静远去了泉州,如今还未返京。
如今便也只有闫焰和闫妹妹陪在一处同她说话了。
闫焰难得冷了脸,他看着她,道:“你近来不大对劲。”
魏妙沁眨了下眼,灿然一笑:“何处不对劲了?”
闫焰盯着她的模样,一时说不出来。
闫妹妹也在一旁不解道:“是呀,元檀姐姐何处不对劲了?元檀姐姐笑起来还是这样美的。”
但却不及过去笑起来时开怀了。
她过去笑便是笑,不高兴便是不高兴。
如今却极少见到她不高兴的样子了。
恰巧此时丫鬟来报:“少爷,公主殿下来了。”
丫鬟口中的公主,指的自然是魏彤玉。
闫妹妹闻言,双眼一亮,道:“公主来了?”说罢,她便推了推自家哥哥:“哥哥去陪公主说话罢,我在这里陪元檀姐姐就好了。”
闫焰摸了摸鼻子,这才不大好意思地起身。
魏妙沁冲他促狭地眨了眨眼:“去吧。”
闫焰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去迎魏彤玉了。
谁知没一会儿工夫,丫鬟又来了,气喘吁吁地道:“郡主,姑娘,太子殿下也来了。”
魏妙沁皱了下眉。她如今避着魏明奕还来不及,生怕他误会自己有意。
但闫妹妹却是浑然不觉的,她双眼又亮了亮,揪着魏妙沁的袖子,小声道:“元檀姐姐,哥哥去陪公主了,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不如便咱们去见太子殿下吧?”
魏妙沁本想让闫家妹妹自个儿去,但想到他们到底关系不一样。
她和魏明奕是堂兄妹。
闫家妹妹和魏明奕可是没有丝毫关系的,便放任他们单独在一块儿,到底是不大好。
魏妙沁点了头。
闫妹妹心下欢喜极了,拉拽着魏妙沁便疾步往前走。
魏明奕已经在花厅中等候了。
他背对着花厅的门口,正微微仰头,欣赏厅中挂着的猛虎下山图。
闫妹妹上前冲魏明奕行了礼,微圆的脸蛋上,浮现了一点红云。
魏妙沁慢吞吞地进了花厅,瞥见闫妹妹的模样,便心知她这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魏明奕转过身来,瞧见了魏妙沁,面上立即浮现了笑意,道:“妙妙。”
他话音才刚落下,还不等多说,一阵脚步声便近了。
“太子哥哥怎么紧挨着我到了将军府?”魏彤玉面上浮现几分喜色,但这几分喜色在瞥见魏妙沁的时候,立刻消失了个干净,并且还转而变得阴沉了起来。
魏妙沁早习惯了她阴晴不定的模样。
她与魏彤玉不亲近,本也不必惯着她,眼不见心不烦就是。
魏彤玉的目光在魏妙沁身上打了个转儿,露出了一点笑:“原来是为这个。”
闫妹妹亲切地便要去挽魏彤玉的手,她抬眸正瞥见魏彤玉眼底的一丝笑意。却不知为何,透出了点毛骨悚然的味道。
闫妹妹心道,定是我看错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一口气,全撕完。
这章是补更
第三十五章 坏事与幸事
闫焰立即吩咐下人摆了茶水瓜果点心上来, 四人便围作了一堆吃点心。
魏彤玉好似看不见魏妙沁一般,只频频问起闫焰在战场上的事。魏明奕则频频与魏妙沁搭话。
闫妹妹插不上话,倒也不生气, 就拎着个小茶壶,乖乖给人斟茶倒水,活像个小丫鬟。
魏妙沁看得好气又好笑。
旁人这样冷落她,她怎么也不生气?
魏妙沁便不搭理魏明奕,只和闫妹妹说话。偏偏闫妹妹又一心系在魏明奕的身上, 见魏妙沁冷落魏明奕, 她就忍不住揪魏妙沁的袖子。
这边复杂得很。
那边魏彤玉却突然尖叫一身,猛地站起身来。
原来茶杯不慎翻倒, 茶水洒了魏明奕一身。
如今才刚刚入秋, 身上衣裳尚且单薄, 一打湿之后,自然更觉得浑身透着寒意。闫妹妹连忙起身,慌乱道:“哥哥领太子殿下去换身衣裳吧。”
魏明奕倒是很是大度地摆摆手, 道:“闫焰派个小厮领我去就是了, 你留这儿陪着说话吧。”
听他温声细语,全然不像平时那副木讷的样子, 闫妹妹面颊一红,看了看魏明奕,又看了看自家哥哥。
闫焰也不好离开。
他知道魏妙沁与魏彤玉不亲近,他若是一走,这儿再闹出些麻烦,那便不好了。
闫焰便立即点了个小厮陪着魏明奕过去。
魏明奕一走,大家都牵挂着他衣裳湿了会不会受凉,一时间倒也没人说话了。
闫妹妹没好气地道:“哥哥怎么是个闷葫芦?”都不知道陪着公主说说话。
魏彤玉却并不在意, 她低头探了探自己的袖口,道:“……方才是袖口将茶杯带倒的。”
闫焰问:“袖子湿了?”
魏彤玉点了下头,起身道:“我也得去换件衣裳。”
闫妹妹立时道:“我陪公主去吧,我那里有能换给公主的衣裳。”
不一会儿的功夫,厅中便只剩下闫焰和魏妙沁二人。
“你是不是怕泉州出事?”闫焰突然出声。
魏妙沁点了下头。
“静远此去,应当是无恙的……”闫焰宽慰道:“元檀便莫要再装模作样地笑了,高兴便是高兴,难过便是难过。”
魏妙沁没有应他,而是先让闫焰遣退了身边伺候的人,这才道:“先前战场上,你觉得大魏士兵如何?”
闫焰皱眉道:“多是无能之辈。”
魏妙沁又问:“那你觉得大魏如何?”
闫焰一怔。
魏妙沁道:“一帮子无能之辈拥簇朝堂,守卫家国,你道大魏如何?”
“元檀怎么突然……”
“我心下总有不好的预感。”魏妙沁抿了下唇,她总怕自己死得比上辈子还要早。因为太多事她都看不清了。魏妙沁盯着闫焰,道:“泉州反了,不过是第一个。后面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压也压不下来。大魏士兵多是酒囊饭袋,等到大军压境,恐怕都无力回护皇城。你闫家是将门世家,你兴许是还要上战场的。但若真到了无可挽回那时,我希望你心中有一杆秤。”
“……什么?”闫焰惊愕又茫然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希望你知晓,若大魏当真不行了。那错应该出在大魏的根子上。若是顺世,岂有乱臣?”魏妙沁抓起茶杯,低低一笑,道:“等到那时,勿要愚忠顽抗,且为百姓着想吧。”
闫焰闭上了嘴,默默地消化着魏妙沁说的话。
她应当是出了事……否则不会情绪这样怪异……
魏妙沁推开凉了的茶水,道:“怎么去了这样久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