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活下来,我得好好活下来,才能亲眼看着法律为我伸张正义,把……送进监狱。”
她甚至都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她没有看见那一天。
在小姑娘搜索的证据面前,面临多项指控、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加斯顿.杜莱在无数记者的环绕中走上了法庭,从容不迫地为自己进行辩护,与受害者对峙,最终成功地摆脱了所有罪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法庭。
他被无罪释放了。
当那个男人重新出现在媒体报道中,义正言辞地否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时,伊莎刚刚能下床行走,她的腰间还挂着尿袋。
整个病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电视报道正在喋喋不休地澄清着加斯顿的“冤屈”。
伊莎怔怔地转过头,那双毫无光泽的琥珀色双眸明明是睁开的,却好像已经完全死去了。
“……薇妮莎。”
她轻轻地说。
“法律骗了我。”
它根本就没有为我伸张正义,它站在了加斯顿那一边。
“我那么、那么信任,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律师……可是,薇妮莎啊。”
“正义女神是蒙着眼睛的。”
这个世界真脏。
三天之后,伊莎从医院的楼顶一跃而下,她的尸体化为了一滩血色的泡沫。
就在小姑娘的眼前。
[爱]与[光]之后,就连[希望]也被一并掠夺,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从未存在。
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枯萎了。
太阳彻底落下,天色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光。
风铃一个个破碎,在一地的齑粉尘埃中,所有人都彻底落入那片污浊的黑暗中。
哈尔的周身能量涌动,照亮的黑暗中的小道,他的脸色狰狞异常,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句脏话。
在绿光的映照之下,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幽冷,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恨意。
“……这就是公爵的目的。”
克拉克的双眼平静得可怕,他越是平静,众人就越能感觉到其中令人心惊的压抑和克制,他的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是他干的。”
“我了解薇拉,她那个时候纵使只有十三岁,也不可能疏忽大意到这样的程度……只有可能是公爵。”
——那个男人,就是故意让自己的女儿遭受挫折,故意利用权势暗中干扰,故意让加斯顿无罪释放,用这种压力去逼迫伊莎自杀!
前后关节打通,克拉克身后的披风无风自动,可怕的怒火在瞬间爆发出来,他的双眼隐隐泛出红光,声音幽冷而一字一顿地道:
“那个男人——卡佩罗林公爵,究竟想做什么?!”
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他还要逼迫薇拉到什么地步?
他一步步地掠夺了小姑娘的一切,他一点点地泯灭了小姑娘的所有希望——他究竟想做什么?!
小姑娘的童年伤痕累累。
她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希望。
在她的整个人生中,她从来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卑微并仓皇地寻求每一丝可以被抓住的光。
如果超级英雄出现得早一点儿,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朝向城堡飞奔,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小姑娘的面前。
拥抱她,保护她,为她拭去眼泪,从公爵的手中带走她,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件事!
可是……已经太晚了。
克拉克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在他想要保护薇拉之前,她的整个灵魂就已经残破不堪、濒临消散了。
薇妮莎.德卡佩罗林,早就已经死去了。
借由绿光,玛丽再度穿过漆黑的廊道,超英们尾随其后,他们跟在跌跌撞撞的杰森身后,躲过不断袭来的幽影和暗流,从无数个碎片中闪烁而过,最终,他们重新回到了那座漆黑的城堡。
不断呼嚎的怪物鸣叫声就在门外,只有微弱烛光映照着的古堡之内,无数个阴森可怖的鬼影在杰森的身边来回穿梭——这些没有任何实体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似在阻止着小孩子的前行。
杰森不为所动。
在手中戒指的光芒引导之下,他对周围的一切鬼影和阻挠视若无睹,蝙蝠侠曾经训练过的好身手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瘦小的孩子灵活地穿梭过整个大厅,沿着雕塑攀爬而上,撞进了塔楼顶端的房间。
他穿过了[父亲]的门。
……
冰冷宽敞的房间内,卡佩罗林公爵轻轻地抱着面容苍白的女儿,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他看向怀中的小姑娘时是那样满怀爱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对小姑娘说爱她。
可是他的面前,却跪着一个身材臃肿、模样平凡的中年男人。
“薇妮莎,宝贝儿。”
公爵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小姑娘的脸颊,示意怀里的女孩去看地下。
“宝贝儿,你看……我把谁带过来了?”
这个场面,有点像是一个刑讯的现场。
四五个黑衣男人同时按住了这个中年男人,在中年男人的不断挣扎中,一人一脚踩住了他的膝盖,逼着男人跪在了公爵的面前。
这个中年男人满脸通红,双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嘴里塞上了布条,粗壮的脖颈上爆出了层层青筋。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虐待了伊莎,却在公爵的暗中安排下无罪释放的罪魁祸首——加斯顿.杜莱。
这个在电视上风光无限、在所有人面前风度翩翩,在律师界声名赫赫的精英人物,到了权势滔天的公爵面前,也不过是一条待宰的狗。
……甚至连狗都不如。
被数个保镖钳制,加斯顿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整张脸极为狼狈,涕泗横流,原本精致的西装被汗水打湿,精心整理的头发狼狈地贴在头皮上,他跪在公爵的面前,好似骨头都软了,嘴里发出“呜呜”的恳求声。
他的整张脸、整个人都在拼命地求救,一点儿尊严都没有,一点儿在法庭上得意洋洋的影子都没有。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侵犯了伊莎。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毫无尊严、胆小如鼠的家伙,利用了法律,骗了所有人。
身处父亲的怀中,小姑娘怔怔地看着加斯顿,原本呆滞的眼中,逐渐升起了刻骨的仇恨。
“是他杀了伊莎。”
她攥住了父亲胸口的衣服。
“是他虐待了伊莎,是他杀了伊莎,是他利用了法律——是这个人!”
说到最后,小姑娘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巨大的恨意和耻辱自她的眸中升腾而起,那副几乎丧失了理智的模样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胆战。
“对,是他。”
公爵好整以暇地回答,他顺着薇妮莎的意思,淡淡地道:
“是这个男人从孤儿院里带走了伊莎,是他让你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是他让伊莎变成那副模样,是他让你亲眼看着伊莎去死——全都是他的错。”
说着,男人的话锋一转,沙哑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黏腻的尾音。
“那么……薇妮莎,你打算如何惩罚他呢?”
“……他得付出代价。”
因为过度的激动,小姑娘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
她喘息着,竭力地忍住想哭的冲动,颤声嘶喊:
“我得让他的罪名曝光出去——他不是什么无辜的律师,他是凶手,他得被惩罚,他得被关进监狱,他得被执行死刑,他得给伊莎偿命……我,我要让他受到惩罚!”
加斯顿眼中的惊恐更加明显了,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在众人的压制下,他似乎挣扎地想要求饶。
小姑娘气喘吁吁的尾音还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抱着她的公爵却已经在摇头叹息了。
一种诡异而温柔的神色从男人的脸上一晃而过,他一边叹息,一边无奈地问薇拉:
“可是,他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啊!”
“那就再指控他——”
“再多一次,也没有用,薇妮莎。”
公爵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把她从怀里放了下来。
“宝贝儿,你眼前的加斯顿.杜莱是一个律师,他最擅长的事,就是钻法律的漏洞,从而打赢关系,逃脱法律的制裁。”
“你控诉他再多次,他也能利用职权和能力逃脱出来——无论多少次。”
“用法律,你惩罚不了他。”
小姑娘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维持着满脸空白的空洞神色,她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公爵。
片刻之后,她才喃喃地道:
“……可是,他明明就该为伊莎偿命。”
为什么呢?
法律难道不是用来保护弱者,不是用来维护秩序的吗?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骗伊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漏洞,为什么这种人都能从滔天的罪责之下轻而易举地脱身,为什么啊???
见此,公爵微微一笑,他半蹲下来,从小姑娘的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他贴近了女儿的耳朵,像是父女之间亲昵地说悄悄话一样,轻轻地、认真地解释:
“因为啊,法律在权力的面前,什么也不是。”
“……权力?”
小姑娘把这个词在嘴里重复了一遍,她死死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加斯顿,隐隐约约的,好似明白了什么。
“对。权力。”
公爵重新站了起来,他从房间侧面的墙壁上取下了一把锋利的长剑,缓缓地走到了加斯顿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团东西,长剑高高举起,又落下。
伴随着这个轻描淡写的优雅动作,加斯顿的右手被生生地砍了下来!
“——!!??”
万万没想到公爵会当着幼小女儿的面亲自处决加斯顿,旁观者们同时收缩了一下瞳孔。
剧痛之下,几乎癫狂的加斯顿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却又在周围数人的压制下无法动弹,大量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处喷射而出,那些粘稠的、炽热的、带着恶臭腥气的鲜血,就这么溅到了小姑娘的脸上、身上。
黏腻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小姑娘的脸和身体,在巨大的恐惧和猝不及防的残忍之下,小姑娘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端混乱的情绪之中。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这一幕残酷的暴行,整张脸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她连挪动脚步的意识都已经完成丧失了。
加斯顿还在不断挣扎,鲜血和汗水同时流淌下来,他痛得眼睛已经开始翻白,全身开始癫痫抽搐,腥臭的尿液从裤子里流淌出来,像是一头濒死的畜生。
“看见了吗?薇妮莎。”
亲手砍下了加斯顿的右臂,公爵再度挥动长剑,剑尖在加斯顿的左手上来回游移,他的神色平静,就好像自己仅仅只是切下了一块小小的牛排。
“这就是权力。”
所有人呆立当场。
“加斯顿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不用接受任何惩罚,是因为他掌握了权力。”
“而我能轻而易举地砍掉他的双手,不用接受任何惩罚,是因为我掌握了更大的权力。”
当着小姑娘的面,男人将长剑的尖端一点点地按进加斯顿的脊骨,毫不理会此人越发抽搐的濒死状态,而是重新走向薇妮莎。
毫不顾忌小姑娘身上的狼藉,他从右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亲自送到了薇妮莎的面前。
“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权力可以。”
“我的小蝴蝶,爸爸的薇妮莎——你是我的血肉骨骼,你是我的继承者,你是德卡佩罗林家族一切权力的拥有者,你天生掌握着这个世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公爵绿色的眼眸微微一眯,他的声音再度拉长,带着一种命令的意味:
“现在,杀了他。”
——我要你知道自己生而掌握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我要你明白德卡佩罗林家族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要你亲自从我的手中接过这把枪。
“不,这不对——”
小姑娘恍惚着反应过来了什么,她双手一下子就放在了身后,拼命挪动着已经僵住的双腿,想要往后退去:
“不对,这不对……”
“不是这样子的,我要的惩罚不是这样的东西,我——”
“只有这一次机会。”
公爵冷冷地打断了女儿的喃喃自语,他的语气放软,像是引诱一般道:
“想想看吧,薇妮莎,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杀了伊莎,就是他虐待了你的朋友,法律制裁不了他,除开我之外,你没有任何办法伤害他,你没有任何手段让他受到惩罚……薇妮莎,你要想清楚。”
“你要想清楚,伊莎就在看着你呢。”
“杀了他,还是……放过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都在嘶吼,整个灵魂都在不甘和痛楚中扭曲变化。
杀了他!
薇妮莎的眼神慢慢地变红了,她的嘴唇颤动,却再也没有往后退却一步,她看看地上那团血肉,又看看眼前微笑的公爵,眼中闪烁而过万千情绪。
对于伊莎的愧疚,对于法律的失望,对于权力的彷徨,对于加斯顿的憎恶,对于血液和伤害的畏惧,对于这个世界的抵触——
无数个记忆碎片同时炸开,对待母亲时那股无力和委屈反反复复地出现,有关于伊莎的所有甜蜜回忆在她身边不断地闪烁而过——如果她有力量,如果她能保护好她们,如果她能像父亲那样,如果她有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