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安,先生。”
凯瑟琳提起裙摆屈身向他行了个礼节。
奈特利立马回敬。
“基蒂小姐,日安。”
“您愿意再走上一会儿吗?”凯瑟琳犹豫了一下,问道。
“为什么不呢?这儿的风光多么赏心悦目。”
他温和的笑意在嘴角边扬开,像一道浅浅的新月牙弧。平心而论,奈特利先生并不是那种时下广受年轻淑女追捧的油头粉面的时髦公子哥,他比达西和宾利都要年长几岁,又长期担任他所在教区的治安官,处事待人都成熟克制,有种无可挑剔的成熟优雅的风度。像是岁月过滤了轻狂的一面,只剩下醇厚温雅。
和他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凯瑟琳由衷地觉得。所以她没过多迂回就大大方方为昨天的事情道了谢。
“我听莉齐说了,谢谢你昨天早晨阻止了宾利小姐把我喊醒,让我做了个好梦。”凯瑟琳看着前方的林荫小道,即使已经到了十一月,这里附近的草木仍旧显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她说着突然对他微笑着眨了下眼,“当然也谢谢你昨天晚上说的话。说实话吧!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宾利小姐说的那些。”
奈特利对她的性格在初见时就已经有几分了解,听她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也只微微一笑,“基蒂小姐,你不必为这些小事道谢。我只是体谅一个爱护生病姐姐的妹妹的心情——我也有一位血缘至亲的兄弟。因此我才想到你照看了简小姐一晚一定累坏了。我只不过是向宾利小姐说了一句话而已。”
“至于昨天晚上的话,那只是因为我们的观点恰好相似,在一场讨论中每个人都有发表自己观点的权利。不过基蒂小姐的想法的确让我十分意外。”
凯瑟琳停下脚步,她不能再走的远,否则就听不到莉迪亚叫她的声音了。
“先生,您看,昨天早晨的事情虽然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偏偏只有您那样做了。这就是我一定要向您道谢的原因。”凯瑟琳语调轻快,“至于昨天晚上,我很高兴能得到一位绅士的理解。”
她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说的那一番话并不客气,但达西没有生气,也不为自己辩驳,处于“批判对象”之列的奈特利还支持了她的观点,这叫她倒是有些说不出的心情。
她想,好吧,这证明他们俩都还是不错的人。如果达西真想做她的二姐夫,凯瑟琳认为起码人品方面他是过关的。
“我本认为我远达不到基蒂小姐关于绅士的标准,眼下看来我似乎已经达到了您的要求。”
凯瑟琳毫不犹豫:“以我对您的浅薄了解,无法判定您秉性如何。但我相信您会是位真正的绅士。”
“感谢你的夸赞,但是我们该回去啦,我们已经走了很远。我听到莉迪亚小姐在叫您的名字。”奈特利说。
凯瑟琳才注意到内瑟菲尔德在视野中化成了一个模糊小点——他们走出来太远。
他们于是匆匆往回走。
坐上马车前,凯瑟琳和宾利家的人告别后,顿了顿,又对奈特利说了正式的告别话语。
“再见。先生。”
伊丽莎白站在旁边,将这一幕纳入眼底,过了一会儿,她脸上浮起明亮的笑意。
也许很快,家里就要迎来不止一个好消息?
凯瑟琳回到家的后两日,简和伊丽莎白也终于从内瑟菲尔德返回,简大病初愈,俏丽的脸蛋消减不少,但仍旧光彩照人。玛丽早听说简病了,但她不爱和人打交道,在家里从来是最沉默的一个,班纳特太太拜访内瑟菲尔德她也没跟着,如今亲眼看到简康复的样子,她忍不住上前拥抱了简一下,又马上离开,跑回楼上继续读书。
班纳特太太嫌简回来的太早,喋喋不休的数落两个大女儿。班纳特先生眉头皱得厉害,终于忍不住喝止班纳特太太的话。
要结束一个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出新的话题,于是他对妻子孩子们说:“我们马上要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是位先生。”
班纳特太太满心以为是宾利先生,还没等她喜意挂上眉梢,班纳特先生就冷冷地戳破了她的幻想。
“不,是一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客人。”
而且是一位有些麻烦又必须妥善处理的客人。
听了这句话,凯瑟琳终于从稿纸堆里抬头,眼露好奇。她旁边画新裙子设计图的莉迪亚一点也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囔囔:“爸爸,你就别卖关子啦!快告诉我们这位客人是谁!”
班纳特先生便如实告诉了她们,并念了客人写来的信件,结果六个女人对这位即将到来的客人都兴致缺缺。莉迪亚失望地撇撇嘴,坐回去继续画她的新裙子。
凯瑟琳拿过一张白纸,盖住写满字的纸张,才慢吞吞放下鹅毛笔,不走心地安慰莉迪亚:“亲爱的,你可以想象假如他很好看呢?”
不过凯瑟琳对此不抱多少希望,从班纳特先念给她们听的这位先生的来信措辞中,凯瑟琳感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浮夸。
——这位明天就要来拜访先生,是班纳特家的远亲,对班纳特太太来说,他更是一位罪无可恕的“仇人”,因为他是班纳特先生遗产的合法男性继承人,他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女儿们的财产。
班纳特太太破口大骂了足足一刻钟,才被简劝服下来,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尽管没有男性继承人这件事存在了十多年,她依旧无法理解那叫她困扰的限定继承法。
班纳特先生随后也摇摇头走进书房,客厅就剩姐妹五个。
莉迪亚把手里画废的图纸揉成一团:“得了吧!基蒂,好看的人我已经见的足够多,可那顶什么用?该叫人讨厌的还是叫人讨厌。”
伊丽莎白在地板上来回踱步,玛丽抬头:“莉齐,你挡住我的光线了。”
伊丽莎白急忙往旁边走了两步,“抱歉,玛丽。”
“没关系,如果你真感到抱歉,可以和我讨论一下声学的话题。我最近做了一些读书笔记。”
玛丽难得开一句玩笑。
伊丽莎白大声说:“让基蒂来吧!”她说着立刻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不让自己的动作有一丝挡住玛丽光线的可能。
凯瑟琳听到自己的名字,满脸无辜地朝两个姐姐方向看了看,然后事不关己地在新抽出来的白纸上写起来。
简看着几个妹妹,无奈地摇摇头。
玛丽看完手中书一个章节的最后一页,才参与到大家的讨论中来:“我更关心他在信里面说到的“给我们补偿”是什么?”
出于限定继承法,班纳特先生一死,这位朗博恩地产继承人立刻就可以将她们扫地出门。他本无需给她们什么补偿,可他又言辞恳切地在信函中提出“补偿”。这就很难叫她们不多想了。
“英镑吗?他愿意每年给我们多少钱?”莉迪亚猜道。
只有这个对她们才有实际意义。
“我更希望他把这所宅邸留给我们。”伊丽莎白说,“信上说他是个牧师。他有自己的住所,我们的房子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伊丽莎白无法想象这座她们出生、成长的房子在爸爸死后,就再也不会是她们的家。
凯瑟琳也想了想,但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说:“反正等他明天来就知道啦。”
几个姐妹同意地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班纳特家的远亲,朗博恩地产的继承人,几位小姐的表哥,牧师威廉·柯林斯先生准时抵达班纳特家。
第14章
柯林斯先生其人,一露面就击碎了班纳特姐妹们对他所有的想象。他并不英俊,反而显得过分平庸,教堂里上帝赐福没有提升他一点儿精气神,他体态高大却笨拙,又刻意做出端庄做派来,叫人觉得他举止并不自然,与班纳特家几个姑娘远近闻名的美貌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莉迪亚哼了一句:“这下我知道咱们所有的美貌都继承自妈妈了。”
尽管莉迪亚对他再不满意,班纳特一家还是客客气气接待了柯林斯先生。凯瑟琳本以为他们没什么话可说的,但柯林斯先生完全不需要别人引导话题,他自己便足够健谈,还没坐下就恭维起班纳特太太生了五个如此漂亮的女儿,说她们一定能结下一桩美满姻缘,又为她们不能继承朗博恩的遗产而感到痛心遗憾。
他惯会说话,本不太愿意搭理他的班纳特太太也被他哄得高兴起来。
凯瑟琳坐在旁边低头一琢磨,心中生出一个猜测来,忍不住抬头在柯林斯和两个大一点的姐姐身上来回打量。
如果真是那样,凯瑟琳认为伊丽莎白遭遇“美满姻缘”的可能比简大,毕竟在班纳特太太眼中,简已经有了宾利先生这桩无可挑剔的姻缘。
凯瑟琳不喜欢这位表哥柯林斯先生,他打量宅邸里的一切东西包括每一块地板砖都用一种评估的目光,仿佛这些东西已经是他的一样。
而且他的言辞也叫人不喜——他太看得起他自己,自负得过了头,言谈中不太瞧得上她们几个姐妹,认为她们的命运已经被她们的出身限制。他又极力吹捧举荐他做了牧师的凯瑟琳·德·布尔夫人,顺便踩了凯瑟琳一脚,说她虽然有幸和德·布尔夫人同名,可她完全无法与那位夫人的高贵慈悲相比。
他为自己能认识这样一位高贵的女士而洋洋得意。
最荒唐的是班纳特先生问起时,他居然对自己有这样出口成章夸耀吹捧人的口才打心里得意。
凯瑟琳莫名其妙被拿来贬损了一番,她本来就对这位表哥没什么好感,这下就对他更厌烦了,巴不得他早点回去。
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为了尽可能客气地招待这位表哥,莉迪亚好心拿了本小说给他,是时下流行的哥特小说。结果这位柯林斯牧师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避之不及。
莉迪亚: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她恼怒地收了回去,不善瞪了柯林斯好几眼,被凯瑟琳拉了拉袖子才收住表情。
柯林斯先生义正辞严地表示他从来不看浅薄乏味庸俗的小说,并给她们念了足足三页的《布道集》。①
只会写小说且打算以此谋生的凯瑟琳于是更讨厌他了。即使许多男性这时候对小说都不太看得起,可还是叫凯瑟琳列为了讨厌他的理由之一。
——她已经极其厌烦柯林斯,如今不过是寻找佐证证明自己对他的讨厌不是毫无根据。
莉迪亚与她感同身受,当晚睡前抱怨了半个小时,说柯林斯每讲一句话,她就多讨厌他一分!
这还是五个姐妹第一次对一个人的态度出奇的一样——要知道,伊丽莎白和莉迪亚可以说是家里最不对付的两个人,从来意见相左。
柯林斯先生也是个神奇人物了。
受不了的莉迪亚第二天早晨就提出要去梅里顿拜访姨妈一家,早早脱身。凯瑟琳立刻支持了她,玛丽犹豫了几秒钟,看过来,说要一块儿去。简和伊丽莎白也委婉表达了她们对姨妈的想念之情。
五个姐妹,整整齐齐。
班纳特太太当然同意,而班纳特先生先是点了点头,又掀起眼皮子,叫五个姐妹带上柯林斯一块去。
凯瑟琳烦恼地早晨都没吃完。她有些气愤班纳特先生这样甩开包袱,但又不能说什么。何况若不是为了她们在他死后马上被赶出去,他也没必要请柯林斯先生到家里来一趟。
她只得开口说:“柯林斯先生和菲利普斯姨妈并不认识,也没有什么亲戚往来,他和我们一道去也许不太好。”
班纳特太太已经得到柯林斯想挑选伊丽莎白做为妻子的允诺,喜笑颜开驳回凯瑟琳的意见。
“没关系,你们可以向她引荐你们表哥。”
柯林斯的礼仪修养不会使他贸然去一位素未平生的人家里拜访感到难堪或失礼,他想和伊丽莎白找时机相处,便一口答应下来。
凯瑟琳现在只想留在家里了。莉迪亚小声在她耳边说:“到时候咱们先去街上,好甩开他就是。”
莉迪亚可不想一个人受苦,一定要拉着凯瑟琳。
到梅里顿镇上后,不在爸爸妈妈跟前,几个小姐都不太搭理柯林斯,尤其是被凯瑟琳提醒过的伊丽莎白,有心避着他走。
去菲利普斯姨妈家要穿过好几条街,莉迪亚拉着凯瑟琳兴致勃勃地走在一众姐妹的前头,点评店铺橱窗里的新式帽子。
“……我过会儿还想去看看我的新裙子做好了吗?我已经等不及宾利先生在内瑟菲尔德开舞会的那天了,我要叫那个讨厌的家伙 承认他的愚昧无知!”
莉迪亚说到后面,不知道想起什么,口吻染上些不快。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莉迪亚一说完,凯瑟琳眼角余光便瞥见了一抹不陌生的身影。恰好是那位被莉迪亚念念不忘的布莱特医生。
他正和另一个年轻人说话,那年轻人样貌英俊,皮肤白皙,但比起布莱特医生还是差了一筹气质。
那年轻人脸色微白,像是在和布莱特医生争辩什么,又顾忌着来往的人,不敢将话说的太大声。
莉迪亚也看见了,马上拎起裙摆小跑过街道,一脸看热闹的兴奋。其他几个姐妹立刻跟上她。
凯瑟琳怕莉迪亚说错话,就先开口向布莱特医生真诚地道了谢,并为那天晚上没能及时归还马车而表示抱歉。随后赶来的简和伊丽莎白也向他道谢。
布莱特医生从小接受的理念里为淑女服务是荣幸,微微一笑,接受她们的道谢,并表示一点小忙不必放在心上。
伊丽莎白愈加觉得他是个好人。莉迪亚不爽地别过头去,对上之前和布莱特争论的年轻人的目光,年轻人朝她温和有礼地笑了一下。
莉迪亚心想和这讨厌的家伙认识的都是讨厌的人,瞥了他一眼,假装没看见,把视线转回去。
面对女士凭着一张脸无往不利的威克姆眼神微深,脸色僵硬地假装若无其事朝莉迪亚继续笑。
莉迪亚没有看见,她低头想了一下又扬头,语调古怪地说:“布莱特医生,我刚刚看到你和这位先生发生了争执,不知道这位先生是做了什么样的错事让您这位彬彬有礼的伦敦绅士这样生气?”
威克姆闻言脸色更加惨白了一点,下意识看向布莱特。
这个人和达西是朋友,对当初他引诱达西唯一的妹妹,乔治安娜事情再清楚不过,甚至还是他帮助达西出手警告了他。这人和达西不同——他讲起风度来是个上流绅士,挥起拳头来也能打掉你三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