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火葬场实录——乌合之宴
时间:2020-09-03 08:55:04

  褐色的药汁顺着慕容澹的脸滴到衣服上,酸苦的药味让他的大脑的确有半刻的清醒。
  慕容澹跌跌撞撞跑去隔间的卷案上,上头摆着卷好的丝帛,他单膝跪在地上,将脸上的药汁抹去了,怕滴在丝帛上。
  缓了许久才有勇气,用颤抖的手将丝帛展开。
  他尚且抱着一息期待,想着这是个恶作剧,但内心却深知,这种恶作剧根本没有实施的理由。
  上面清清楚楚的,就是虞年年的字体,与他的有八分像。是他日日夜夜把着她的手,练出来的。
  慕容澹又飞快将它卷起来,伏在案上,用宽大的衣袖掩着面,将痛苦的神色都遮掩去了。
  他在等,等他若是不看其中内容,或许年年就会出现在门前,与他笑吟吟道,“我回来了。”
  然后将这卷丝帛扔掉。
  人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想相信的,然后不断找借口进行拖延,好像这样,那可怕的真相就不会来临,或者已经成为真相的事实会存在转机。
  真是复杂又难懂的情绪,复杂又难懂的人类。
  如果不是切身体会,想必谁都觉得自己一往无前,能接受所有的挫折。
  但等到不想接受的真相来临时,他们便要对着眼前的真相将自己藏起来,祈求迎来转机。
  像是掩耳盗铃,只要不看,真相就不存在。
  可大部分人,总还是要迎来不想面对的真相。
  就像慕容澹维持着一个姿势,在卷案前跪坐了一天,直到黄昏来临,风雨骤起,那个他想等来的人都没来。
  虞年年不会坐在他身边,像前日那样,脸颊贴在他胸膛上,环住他的腰。
  就像虞年年曾经坐在小鼎前,看着那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终究也是没等到慕容澹。
  慕容澹不会站在门前,冷冰冰同她道,“我早说你不要等我吃饭。”
  虞年年是真的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婢子将她换下的衣裳捧过来给慕容澹看,“娘娘一件东西都没带走,只拿走了来时带的琵琶。”
  婢子说完,便飞快逃走了,不想面对慕容澹癫狂的神色。
  管家有了前车之鉴,明智的没有给慕容澹送饭食进来,也没有人为他点灯。
  慕容澹腰腹一片湿濡,像是昨日的伤口又崩开了,他在疼痛的麻痹下,才能做到面无表情,将大脑放空。
  对着外面那清明欢快的月光,将手中的丝帛展开,一字一字,去详细的看。
  他看得过于仔细,甚至想从里面的细枝末节扣出虞年年一丝丝的动摇,然后他便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天涯海角的将她带回来。
  但是没有,一字一句写得坚定认真。
  那些字他都认得,连成句子,却一句都读不通顺。
  虞年年并未像平日那样称呼他为殿下,反倒是直呼其名,透露出于常日恭敬不同的心口不一。
  慕容澹若是在平日能听到虞年年直呼他的名字,他大抵是要欢喜疯了的。
  唯有一段,稍稍能进了他的心中。
  “慕容澹,自你说你是燕燕的第一日起,我就一直告诉自己,慕容澹不是燕燕,燕燕不是慕容澹,要将两个人分开清楚。
  太尉府陪伴我的是燕燕,如今强迫我的是慕容澹,这样我才能安慰自己,太尉府的那段时光,我也是有人完完全全陪伴的。
  但对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语气喜好,总是没法继续骗自己的。于是燕燕便在我脑海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逐渐的,两个人也就变成一个人了,喜欢与讨厌也都集于你一身。”
  “既然没法劝说燕燕死了,或者在远处好好活着,那那些过往的经历,便对你产生了怨怼。怨恨你的欺辱、言语恶劣,将我的满腔真心放在地上践踏。
  但是你是高高在上的藩王,我这点怨怼,好像在别人看来就是无理取闹了。所有人都说,慕容澹对虞年年那么好,虞年年怎么能不知足呢?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你时不时的发疯,让我更无法忍受。
  疯子就是疯子,即便伪装的再好,还是露出马脚。像是打我一棒子,再给我一个甜枣,这个枣一点儿都不甜。”
  慕容澹捂着眼睛,泪水一直忍不住滴在丝帛上,将笔墨模糊了。
  年年说,那小马不是小侍卫给她的,是她哥哥的故人,托人送进来给她的。
  他明知道年年多渴望亲人,多渴望有一人对她好的人,他却因为嫉妒,问都没问清楚,便将那马扔在地上打碎了。
  那件东西,大抵是她亲人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唯一能聊作念想的东西。
  他给打碎了,甚至还要强迫她……
  她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温柔小意,欺骗他,戏弄他。
  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曾经想,想年年的温柔和笑容即便只给他一日,他也甘之如饴,可真正将这些抽离,告诉他不过都是为了报复你所以进行的骗局之时,他真的心痛欲裂。
  “我走出王府后,便两清了。你以前对我不好,我如今也对你不好;你不声不响扔下我走了,我现在也扔下你走了。我心里舒服了,也不觉得对你怨恨了。”
  最后一句话,是虞年年对他的祝愿和忠告。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虞年年到底不是慕容澹,她最后还是为他留了一封信,没有走得不声不响,她狠不下那个心。
  就连蓄意的报复,都留了三分余地。
  慕容澹想要发火,想要泄愤,却深知他最该责骂的人就是自己。
  是他一错再错,将年年逼走的。
  如果一开始,他在太尉府的时候好好同她相处;又或者再次遇见她的时候,能够真心实意道歉,而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再或者……
  有很多很多的或者,但都是他一步接着一步错下去。
  慕容澹痛苦的将身体蜷缩起来,头痛欲裂。如果重新来一次,他恐怕还会毫不犹豫做出那样的选择。
  无论他怎么悔过,却永远控制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他现在,控制不住想要将人抓回来,杀了她,然后自杀。
  可是他知道,这样不行……
  “叮当~”一声脆响,桌面上的匕首被他广袖拂落,在月光下现出寒光森森。
  慕容澹将目光定格在匕首上,颤抖着手,将其握在掌中,然后对准了自己血液汹涌的的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初中看小说的时候,太太们都写:药材的清香;苦涩的药香;汤药的苦香。以至我深受影响,在第一次喝汤药的时候,那个药再难喝,我都默念:药是苦香的,是清香的……
  后来到了高中再喝汤药,我仔细辨别了一下,嗯,酸苦酸苦的,才不是一股香味儿!没煮的汤药勉强有一股药材香,煮过了的只有满屋子的酸苦,沾在衣服上一点儿都不好闻。QAQ感谢在2020-08-05 19:00:00~2020-08-06 21:0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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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大抵是自己死了, 才能断绝伤害年年的念头。
  他不能再将人强掳回来,关起来或者杀掉。
  现如今她说两清了,不再怨恨了,这大抵就是两个人最好的结局, 他若是活着, 这种罪恶的想法便会源源不断的冒出头。
  锋利的刃贴上了他的颈, 渗出鲜血来。
  “无论是燕燕还是凉州王, 他都该高傲如青山不折腰。而不是患得患失, 看起来像个笑话。你的悲欢喜怒, 不该只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还有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
  这是虞年年对他最后的忠告。
  他记得曾经的自己, 睥睨高傲, 视一切宛如蝼蚁, 就连戏弄都作为恩泽。即便知道虞年年死了, 他就算吐出多少血,也不肯在旁人面前展露半分脆弱。
  却在面对她的一瞬间溃不成军, 将自己的尊严都放下,在她面前不断落泪。
  有人同他说, “情爱是最害人的东西。”
  他现在一看, 的确是,它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若是以往有人能勾起他的纠结和愤恼,他第一时间想的,绝对是将那个人杀掉,而不是自杀,以确保不会伤害她。
  “殿下!”管家迈着短腿,像一团风一样冲进来,额上汗津津的,手里攥着一团丝帛。
  “殿下, 急事!”
  一进来却被拿着刀抵在颈上的慕容澹惊了一跳。
  慕容澹幽幽将刀放下,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看向管家,目光中的阴沉像是在说:若是没重要的事情,我便杀了你。
  管家毛骨悚然,忙跪下磕头,“殿下,外面有个小童给了这个,说这是您想要的东西。”
  说罢双手将丝帛奉上。
  慕容澹抿了抿唇,他想要的?他如今什么都不想要!
  诚如太妃说的,他现在就是个懦夫,是个自己不愉快要拉上天下跟着不愉快的懦夫。
  “来人信誓旦旦说,您见了这东西,定然会满意的。”管家抖着身子,执拗的将东西奉上。
  心中跳的像是有一头成年雄鹿乱撞,殿下如今是不要命了吗?可不行啊!
  “殿下,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在晋阳附近寻找娘娘了,想必不用多日,人便能回来。”他忙想起来,安抚道。
  慕容澹攥着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才无力的摊开,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别找了,让人都回来吧,放她走。”
  放她想要的生活,他下地狱。
  管家大为震惊。
  虞年年在的这几月里,除却被沈之昂刺激的发疯的那一次,平日的改变是有目共睹的,不说真心假意,但的确宽仁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将人施以刑罚了。
  尤其最近一个月,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白日里勤勤恳恳处理公务,夜里与娘娘琴瑟和鸣,习字弹琴。
  他吊着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才放下,以为殿下走不上先王的老路,结果殊途同归。
  “殿下,您好歹看看这东西,万一这是娘娘写给您的,或者说不好听的,她让什么人绑走了,写来求救的。”
  慕容澹将丝帛接了过来。
  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虞年年不主动想走,以凉州王府的防备,能有谁能将她掳走?即便是掳走了,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写下卷案上的丝帛?
  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那团皱皱巴巴的帛打开了。
  飞速的扫过,那如游龙的一行字便入了眼里。
  他将手中匕首扔了,闭了闭眸。
  良久,方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若说在见着这一团丝帛之前,他周身的气压是无形的悲戚,那现如今便化作有实质的愤怒。
  管家不懂他到底怎么了,也不敢轻易打扰,只能大气不敢出一声,等着慕容澹的吩咐。
  “去将药重新煎了,孤要吃药。”慕容澹动了动也已经麻木的腿,起身,忍着酸痛,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站起来的一瞬间,管家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尚且在凉州,未曾耽搁于儿女情长的凉州王。
  桀骜不驯,睥睨英武。
  “去查查,到底是谁将这东西送过来的。”他走前如是嘱咐管家。
  但不管怎么说,殿下能鼓起斗志就是好事,可千万别将那匕首又架在自己颈上。
  皇宫最高处的楼阁上,虽然不如摘星楼高大宏伟,却也能将半座晋阳城收入眼底,秋风刮起萱女层层叠叠的衣袂,衬得她宛如九天玄女,像是下一刻便能乘风而去。
  “夫人在看什么?”虞寄白走过来,问她。
  萱女尚在茫然中,下意识便回应他,“看下面的百姓。”
  一个个慌慌张张,还有运输尸体的人,每天都有人死去,鲜血染红了整座晋阳城。
  “怜悯了吗?”
  “不是,我只是想,我曾经也是从他们当中出来的,现如今却能践踏着他们的鲜血纵情享乐了。”
  萱女揉揉自己的额头,“所以那夜摘星楼的星星,都是红色的。”
  虞寄白目光中不达眼底的笑意掺了几许悲戚,“摘星楼耗费万金,这万金修缮大坝,安置灾民,的确是绰绰有余。”
  他顿了顿,继续,“但我真的宁愿你,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了,纵情享乐到城破之时。”
  萱女揉捏额头的手忽然顿住,“晋阳城会破?你也预料到我的结局了?神官大人。”
  那句“神官大人”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虞寄白没有否认,点点头,却不说话。
  会死。
  萱女没再问。
  两个人静静站在阁楼上,看着城中惶惶不安的人。
  她身上的香薰与虞寄白身上的香火气糅杂成一团沉重却靡丽腐败的气息。
  像是这个岌岌可危的大梁王朝,宫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外里倾颓混沌暗无天日。
  虞寄白本可以逍遥山水,等到寿命终止的时候,投身大海,运气好的话,师傅说他说不定能成为一方海神。
  但他到底没有逃脱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他放不下虞年年,也放不下萱女。
  一个虽然苦尽甘来,但苦楚颇多,他见不得她受苦,施以她痛苦的人却轻而易举能得到她的原谅。
  一个有一息良知尚存,他也见不得她最后因为这点良知,万箭穿心。
  这是他的私心,他也有接济苍生的善心。
  慕容澹连如何正确爱一个人都不会,过于以自我为中心,那他将来也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虞寄白想用年年教会他,如何正确爱一个人,也如何以己推人,正确爱戴他的子民。
  若是他实在学不会,那只学会如何爱年年一个人便行,然后让年年牵制着他,让他去善待天下人。
  虞寄白若有心,这所有人都能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只是天道不允许,他的身体和理智也不允许。
  直到夜幕沉沉下来,他将身上的氅衣解下来,披在她肩上,“还要看吗?夜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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