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女才动动站得酸麻的腿,“没看够。”
虞寄白沉默了一会儿,“那我陪你。”
她没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
虞年年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才到了距离终南山二十里的一座小城。倒是奇怪,这半个月里,根本没听说慕容澹派人来追的事儿,虞年年原本忐忑的心,一下子放下不少。
半个月里算是边走边玩,沿路见识了许多不曾见识过的风光和风土人情。
只是流民到处都是,再繁华的地方,也透出几分衰败之气。
李娘子不敢让她多停留,每每出去,便要在她头上盖着一顶及腰的帷帽,遮住她的身段面容,“女郎记得在外要财不外露,如今世道乱,总有些心怀不轨的人,防不胜防。”
虞年年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她在外这半个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人间烟火,有善良的人,也有丑恶的人。她所处的这个世界,才第一次向她打开明媚又深不可测的一面,对她展露惊喜和未知,期待她去探寻。
“等到了终南山,咱们用什么身份落脚?”虞年年忍不住开始思考今后的生活了,对其充满期待。
李娘子将她帷帽戴稳,“嗯,女郎想用什么身份?不若就父母双亡的富商孤女?来那儿讨生活的。”
虞年年摇摇头,鼓了鼓塞,有几分可爱灵动,“这样不好,会有很多麻烦,要不我便是个寡妇吧,新婚丈夫死了,所以带着全家老小去那儿讨生活。我想开个琴坊,教人弹琵琶,若是个未婚的姑娘,他们大概会暗地里议论我抛头露面。”
李娘子摇摇头,笑道,“不会,凉州风气开放,即便是未婚姑娘当垆卖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那里的达官贵妇,还在府中养着许多男宠,跟自己的丈夫一样。”
她又打趣,“以姑娘的品貌,就算是寡妇,也得让求亲的男儿踏破了门。”
虞年年惊诧的张大了嘴,问道,“真的吗?还能明着养男人?”
晋阳虽然也有人养男宠,但那些夫人定要母家强势,也只能暗地里养,绝对不能放到明面儿上来。
李娘子点头,“自然是真的,姑娘若是不想嫁人,便养几个男宠作伴。凉州的小伙生的精神健硕又热情,关键还会疼人,不妨试试。”
第53章
终南山的闵镇新搬来一户人家, 主人是个漂亮的小寡妇,颇为富硕,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养着一些仆从 。
具体多漂亮没人知道, 因为她不大出门, 且时常带着帷帽。
只听说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 丈夫一年前不幸死了, 家中也没有长辈, 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见着旧处伤心, 所以搬来了闵镇谋生。
“如今整个大梁, 也就凉州稍微安全些, 旁的地方流民四起, 甚至有落草为寇, 烧杀抢掠的。”李娘子将虞年年的头发尽数挽上,梳成妇人模样。
虞年年落在桌上的细白手指无意识颤了颤, “好像一进凉州,氛围是不一样, 安定祥和许多。”
途径别处的时候, 必定能见着些衰败景象,也只有凉州没有。
李娘子无比夸耀道,“那可不是,凉州和别的地方不同算是自成体系,朝廷手伸不到这儿,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苛捐杂税要上交,百姓都相对富足些。
若是朝廷真伸手往这儿要,凉州王便要剁了朝廷的来使,再将那尸体送回去。
今年水灾厉害, 咱们这儿早早就疏通了运河水渠,一点儿波及都没有。”
“若是有难民想往这儿跑,男的得进凉州的大营待半年磨练心性,不然是不会让他们定居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凉州的军营走一遭,跟扒皮一样。女的则要是有熟人接引,所以并无多少人往这儿走。”李娘子还在絮絮叨叨的,看似对慕容澹极为推崇。
门外跑进来个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梳着双髻,髻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夫人,隔壁邻居来了。”
虞年年有些奇怪,她也不认得邻居,怎么殷勤来了?
但晾着人家总归不好,便匆匆忙忙在发上簪了朵白绒花,出去见客了。
她现在可是丈夫刚死没几年的小寡妇,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并不成体统。
隔壁的齐娘子穿着打扮整齐,一身清减,看模样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她手臂上挎着一篮子鸡蛋。
虞年年从堂后绕出来,一身白衣,弱柳扶风,不胜婀娜。
那张脸精致的像是老天爷偏爱下的产物,齐娘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怪不得这附近都说新搬来的小寡妇漂亮呢,当真动人,也感叹她夫君真是没福气,早早就死了。
“昨儿就想来了,但看你还没收拾完,我怕耽搁你,只能今天来。带了些自家产的鸡蛋,你别嫌弃。”她自来熟的握上虞年年的手,“生的这么瘦,凉州风大,多吃点儿,省的把你刮跑了。”
她口音像王娘子,都是热情的人,虞年年听着亲切,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
齐娘子恨不得将虞年年祖宗八辈都刨出来。
“我丈夫生前性格暴虐,不知与多少人结下仇,有一日让人街头打死了。”虞年年揪着衣角,为自己的“丈夫”,想了个并不体面的死法。
她想酝酿些泪水,结果满脑子都是慕容澹阴沉的脸,实在哭不出来。
齐娘子心疼的抹了抹眼泪,“真是委屈你了。”
交谈下来才知道,齐娘子丈夫是个小亭长,十里八村的事儿都管,她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所以在镇上当了红娘,大半部分的姻缘,都是她牵的线。
齐娘子不愧是当红娘的人,三句话两句话都离不开本职,“你今后可有嫁人的打算?”
她眼睛亮的像是夜里的猫头鹰,看得虞年年浑身汗毛倒立,赶忙摇头,“暂且没有。”
“那招婿呢?你家底我看不薄,若是嫁人还有些吃亏,不如招婿稳妥。”
虞年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摇头,脸颊红红的,“也……也没有……”
齐娘子啧了一声,又摸上她滑嫩冰凉的手,神秘靠近,“老姐姐认识几个俊俏漂亮的年轻人,都格外讨人喜欢,若是不想再成婚,给你介绍了养着也不错。以小虞娘子的品貌,他们就是倒贴,都恨不得削减了脑袋挤进来。”
“你丈夫都死了一年多了,人总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浸在伤心里走不出来,大好的青春年华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孤苦伶仃,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她,“姐姐,我暂时还不想这些事儿,等往后再说罢。”
她总得在这儿立住了脚,确保慕容澹不会追过来。不然现在就谈婚论嫁,不是在祸害别人吗?
常言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所以兄长将她送来慕容澹封地了,而且一路走下来,的确凉州才是最安稳的地方。
齐娘子便不再提给她介绍人的事儿,“那你也得做好准备,闵县风气开放,走在路上指不定哪儿年轻小伙就来送你花了,有看中的,跟姐姐说。”
虞年年点头,没将齐娘子的话放在心上。
隔了几日,虞寄白留给她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虞年年旁的不会,只有琵琶弹得好,若是教舞她体力跟不上,便开了琴坊,坐馆成先生,教人弹琵琶。
束脩一个月也就一枚铜币,若是想的话,还能在这儿住着,就是别嫌条件简陋艰苦。
虞寄白留给她不少钱,足够她挥霍一辈子,但她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实现自己的价值。
诚如李娘子说的,凉州与晋阳大不相同,民风开放,她即便做女先生,也没有人置喙,才开业第一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是个哥哥和妹妹。
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衣衫都破了。
两人一见虞年年便跪下了,女孩三四岁的样子,讷讷不言,什么都不懂,紧张的抓着兄长的衣角,男孩则是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夫人,求您收留我妹妹。”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第54章
小尾巴眼睛眨啊眨, 单纯的不谙世事,“那先生以后如果要嫁人,能不能嫁给我哥哥,他人很好, 很勤快的!而且会对先生很好!”
虞年年脸红的愈发起劲儿, 蹲下身子给她理了理衣裳,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
小尾巴“哦”了一声看, 看起来极为失望。
她站在窗边, 街上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兵戈铠甲碰撞的响动, 便开了窗过去看。
李娘子将碗药端过来, 把窗子半掩了, “夫人喝药, 凉州秋风大,您才着凉风寒, 千万小心些。”
自虞年年定了自己的寡妇身份后,李娘子便一直唤她夫人, 防止露馅。
虞年年嫌药苦, 先在舌下压了块儿蜜饯,才仰头将药全喝了,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委屈又让人心疼。
李娘子看着空碗,略显欣慰,又往她口中温柔塞了块儿蜜饯。
“外头怎么了?这几天总是看见街上有兵士走动。”虞年年腮帮子鼓鼓的,里头都是果脯,倚着窗口,向下张望,略有好奇问道。
凉州的兵士的确威武有序, 步伐整齐划一,表情严肃,持着兵戈的手孔武有力,一看便是精心操练的,光一小队人,便有气吞山河的震慑之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将士,不免情绪也被带的激动亢奋起来。
“调兵呢,听闻别处纷纷有起兵的,想必殿下是要调兵镇压。这一遭,说不定龙椅上的人要换人坐了。”李娘子小声同她道,似有欣慰也有赞叹。
虞年年一怔,略带复杂的看向下面那一排排黑甲兵士,领头人的将军昂扬斗志,神采奕奕。
她以往同慕容澹相处,只觉得他残暴,是个疯子,想远远躲开他,也觉得这天下若是落在他手中,百姓恐怕又要陷入另一种水深火热。
但她到了凉州之后,发现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富足,好像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这里的百姓,似乎过得比晋阳王都的还要开心。
听说慕容澹治下极严,以严刑重法、力拓军事为主。
虽然接近于苛刻残忍,但也功效显著。
例如窃取一文钱,便要施以剁手刑法。这虽然过于严厉也有弊端,但凉州治安的确不错。
一时间对慕容澹稍有改观,能将一个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也足够令人佩服。
只是他若单独治理一州,严刑重法尚可,毕竟有别的州更为困窘的处境作为对比,但若是治理天下,再严刑重法,恐怕依旧会引起百姓不满,民怨沸腾。
……
半个月时间里,黄河中下游的难民,已经纷纷涌往晋阳。
即便听说所有去晋阳的灾民,都被朝廷下令击杀,但他们还是前去要讨个公道。
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衣衫褴褛,他忽然扔了手中硬邦邦的馒头,“操他娘的!这日子老子过不下去了!凭什么晋阳城里的大官儿能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就得天天逃难!皇帝老儿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