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正当的理由。
佟辛深吸一口气,敲门都光明正大了些。
门很快开了,迎上宁蔚明艳慵懒的脸,佟辛脑子“嗡”的一声,她反应颇快,目光也亮出明晃晃的刺,很不友好的语气,“你是谁?”
宁蔚笑起来,眼睛跟荡漾开来的湖水似的涟漪阵阵,带着散漫的风情,慢着音调道:“你敲我家门,还问我是谁?”
“你家?”佟辛盯着她,“这家姓霍。”
“改姓了。”宁蔚笑眯眯道:“就早上。”
其实佟辛已经认出来了,她就是大清早和霍礼鸣在门口深情对望的女人。佟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明明早就了解,为什么还会觉得膈应。
她不甚明了地斟酌辨认几秒,盖棺定论——是因为这女人态度太差才膈应的,没有别的原因。
一定没有。
同性之间的气场反应很奇妙,是敌是友,是喜是厌,是相见恨晚的投契,亦或是王不见王的相斥。无关年龄,无关相识长久,一个眼神交汇就能嗅出对方底细。
比如此刻。
佟辛不及宁蔚成熟老道,但定在原地,不走不搭腔,风轻云淡的与之拉锯。
宁蔚弯了弯唇,刚要说话,霍礼鸣脱了外套,手里搭着换洗衣服从卧室走出来,眉间神色不耐,“你别欺负小孩儿啊。”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佟辛身上,“本来要去洗澡的,想起礼物忘了给。”
佟辛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你进来待会,桌子上,你自己拿。”霍礼鸣冲她招了招手,便往浴室去了。
换做平时,佟辛完全可以甩头走。
但此刻,她跟鬼迷心窍似的,忽然就不想动了。宁蔚吊着眼梢,兴致盎然地盯着她。目光一相碰,兴致就衍生成了一丝丝故意为之的挑衅。
年纪小又如何,谁还没有个临时起意的胜负心呢。
佟辛挺直腰杆,是这屋子主人让她进来坐坐的——她迈进门,撞上宁蔚的肩,一点都不带退缩的。
宁蔚双手环胸前,浓密的卷发撩在左肩,像新鲜的海藻。她不避讳地将佟辛从头至脚勾了个遍,脑子里忽然跳出四个字:
少女玫瑰。
她咧嘴笑,“邻家妹妹啊。”
佟辛不走心地弯了弯唇,拿起立在桌面上的礼物纸袋。浴室在右边,水声隐隐入耳。佟辛下意识地看过去。
“他啊,昨晚一宿没睡,折腾得很。”宁蔚忽地开口,不怎么正经。
佟辛手脚僵了僵,安静几秒后,直视她,一天的不痛快终于找到原因——“你是他女朋友?”
宁蔚灿烂展颜,声音清脆:“是啊,我们姐弟恋。”
—
十分钟后,霍礼鸣洗完澡出来,目光巡礼一般四处找,“人走了?”
宁蔚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个本子不知写着什么,头也未抬道:“走了。”
霍礼鸣拭头发的动作变慢,警惕盯住她,“你没跟她乱说什么吧?”
宁蔚倏地抬起脑袋,笑眯眯道:“不用说,她知道你去洗澡了。你怎么回事,洗澡那么大声,人家小姑娘听得耳朵尖都红了。”
——方才佟辛转头看向浴室时,耳尖红了,眼神也极力掩饰不自然。
霍礼鸣斜睨宁蔚一眼,皱眉道:“你别胡说。”
宁蔚一副既然你说我胡说,那我就真的胡说喽的表情:“这小姑娘……喜欢你。”
霍礼鸣愣了愣,骤然大怒,擦头发的湿毛巾往她脑袋上狠狠一盖:“毛病!”
第20章 是姐姐!(3)
第19颗
宁蔚咬牙警告:“别拿湿毛巾呼我。”
霍礼鸣勾了把椅子, “砰”的一声立在她半米远,坐下来和她面对面,眼对眼。这样的霍礼鸣已在动怒的边缘, 他耐着性子, 全然因为对方性别女。
“在这里,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哪怕放个屁我都不管。但在别人面前, 你不要乱说话。”
宁蔚不甚在意地笑了下,“行啊, 不说。”
出其不意的卖乖,直接把霍礼鸣搞无语了,心梗只能自己吞下,但仍不甘心地放狠话,“我留你在这里,不是傻白甜地信了你。”
宁蔚点了下头, “怎么, 要赶我走?”
霍礼鸣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拉着尾音, 带着笑,“挺大胆啊,大逆不道。”
霍礼鸣从不是好脾气的男人, 压低眼睛, 直白又锋利地盯着她。宁蔚以静制静, 风轻云淡地接纳他目光。半晌, 才轻飘飘地说:“我知道, 你要去做亲子鉴定。”
霍礼鸣愣了下。
宁蔚已经把湿毛巾重重砸回他胸口, 变脸如六月天之迅速,在温情和冷冽之间切换:“再用搓澡巾盖我,你试试。”
霍礼鸣眯缝了双眼,小霍爷最不怕被威胁。他把毛巾揉成一团,“试就试,我还怕你?”
宁蔚冷笑,“你试啊,下次再碰见那小姑娘,我就问她是不是要跟姐姐抢人。”
霍礼鸣:“什么意思?”
宁蔚语气纯真无害,“我刚告诉她,我俩姐弟恋。”
“操!”
年初八,佟斯年终于结束连班,这几天累得够呛,做了四台手术,晚上开车的时候都有点儿犯晕。辛滟给他熬了银耳莲子羹,“你们科室还不招人?这样下去哪受得了。”
“小章去国外进修半个月,所以特别忙。”佟斯年接过碗,“谢谢妈。”
喝了两口,他问:“辛辛呢?”
“在房里写作业吧。”辛滟说:“你妹妹这两天不怎么出来。”
佟斯年嗯了声,“等会我进去看看她。”
“不急,你趁热喝。”辛滟手肘推了推佟承望,“徐教授那儿说了没有?”
佟承望看报纸呢,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啊?什么?”
辛滟颇有不耐,“啊什么啊,女儿的事你也不上心。”
“哦哦哦。”佟承望忙不迭地点头,遂又啧了声,“急什么,辛辛才高二。”
“高二还不急?徐教授在行业内那可是名号响当当,多少人走后门费尽办法想见他一面。你倒好,蜗牛性子。”辛滟一说起就不痛快,她和老伴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雷厉风行,一个温吞慢热。
佟承望笑呵呵的,“咱们辛辛没准儿想考别的专业呢?”
辛滟倏地严肃,“没有别的,就考金融。”
佟承望还想辩两句,被佟斯年打圆场,“妈,粥还有么?我想再喝一碗。”
辛滟顿时转移怒火,“有有有,我帮你盛。”
人去了厨房,客厅里,儿子望了一眼老子,都有几分意味深长。佟斯年笑了笑,“老佟,还想看报纸吗?”
“想啊。”
“那就少说两句,我妈全对就成。”
卧室里,晚上的暖气供得好像大了些,暖烘烘的像个温度过高的小火炉。佟辛坐在书桌前,试卷摊开两页,半小时前写到一半,然后一字未动。
她一直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天女下凡,实则连月亮都没有。佟辛望了半天月,蓦地弯下腰,伸手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
佟辛拿开最上边的三本习题册、草稿纸、荣誉证书,终于露出抽屉最底层的两本……男模杂志。
这杂志吧,不太正规,倒也没有十八禁内容,就是一些国外男模的硬照,再配一些佟辛理解无能的时尚穿搭。十五块一本,据说鞠年年还订了三年的年刊。
鞠年年就是个张扬的性子,一来新刊了,非得跟佟辛分享。一页一页的男模翻过,佟辛总能评价个头头是道。
“肌肉太造作,蛋白粉喝多了。”
“不喜欢留胡子的,看着邋遢。”
“他能不能换条内裤,这种尖尖的好油腻。”
鞠年年张大嘴巴半天没合上,最后朝她挤眉弄眼,“安娜卡丽丝.琉璃梦.辛辛子の小色女。”
偏好这种东西,与身俱来。佟辛从小起,就比较偏爱正正规规的男性审美。初二那时,很流行花样美男子,女生们私下评选校草,一个高三的学霸小哥哥,一个高一的学渣。最后学渣以飘逸的头发,稀碎遮眼的忧郁刘海获胜。
班上女生的八卦话题三句不离他刘海,好迷人,好神秘,好飘逸。佟辛实在受不了了,叹气提醒:“就校门口小强叔的理发店,三十五块钱能烫个半永久。两人成团还能打折。”
大伙儿:“切!!”
佟辛腹诽,有什么好切的。学霸小哥哥身高体长,浓眉凤眼,干净利落的寸头走路带风,比那阴郁学渣帅多了。
后来学霸考去国防科大,学校荣誉榜上也用了一张他身披戎装的证件照。
佟辛赞不绝口,真是帅得赏心悦目。
佟辛将杂志翻到某一页,入眼的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模,赤裸上身,黑色平角裤下,一双结实强劲的腿。他赤脚踩着地,对着镜头是酷且高冷的表情。
佟辛盯了他半天,手指戳了戳男模的脸,“长得也不是很帅。”
说完就觉得有点违心,霍礼鸣那张脸,够帅的了。
手指又下移,停在男模的喉结处。佟辛几乎瞬间想起了某人同样的部位。手指跟烧着似的,飞快往下挪。最后停在男模的腹腰上。
佟辛顿时有些恼火,“也就个子能看,脱掉衣服指不定什么松垮样呢!”
“一点都不好看,不好看!”她自言自语,愤愤发泄,妄图平复心里的不痛快。
姐弟恋。还姐弟恋!
才认识多久就姐弟恋,也太不知检点了!
佟辛心里闷闷的,太入神,以至于有人敲门她没听见。而当佟斯年走到身边时,已经晚了。
“妈熬了粥,还喝么?学习也别太辛苦,要注意……”佟斯年一眼看到桌上摊开的杂志,结实光裸的男模赫然入眼。
佟斯年的话戛然而止,表情从怔然到深沉,最后有了薄薄的怒意,“辛辛。”
佟辛吓得一哆嗦,猛地将杂志盖上。
盖上了,露出了封面,这本正巧是去年情人节特刊,封面照就一男的戴着米奇耳朵发箍,捧着颗粉色大爱心,屁股上还戴了一条狐狸尾巴。
佟斯年:“……”
佟辛:“……”
“不是,哥哥,你听我解释。”
佟斯年反手关上门,勾了条椅子坐在佟辛面前。痛心疾首地开始长达一小时的思想教育课。
“哥哥知道,你这个年龄对某种事物很好奇。”
“但这种违规杂志,真的不适合成为你的读物。”
“辛辛,你成绩好,但也不能松懈。”
佟辛始终低着头,不吭一声。
她甚至有些微微走神,想的,仍是霍礼鸣家出现的那个艳丽美人。她浑然不知,自己这个态度,已经彻底将温和的佟医生激怒。
佟斯年控制了一下情绪,说:“如有必要,可以给你安排去上两性教育课。”
佟辛:“……”
佟斯年离开卧室,关上门,说希望她好好想一想。
室内骤然安静,像一个扎紧的塑料袋,空气越来越稀薄。佟辛觉着自己力气都空了,神游四海,没着没落。她颓坐着,神情空洞地扫了遍卧室,最后停在墙角的纸袋上。
忘了,霍礼鸣从上海回来带的礼物还没拆。
佟辛好像找到了可以暂时分散神志的事,三五两下把礼物打开。不可否认,在拆礼物的时候,那点灰暗失落的情绪短暂被治愈。
礼盒包装倒精心,一层层拆开,终见真身。
眯缝眼,鸡窝头,蒜头鼻,雀斑脸,两只丑到人神共愤的搪瓷娃娃咧嘴冲她笑。
佟辛的心脏像从九万高空垂直落地,“砰”的一声砸得稀巴烂。
所以,她只配得上这样子的礼物?
—
霍礼鸣五点多就醒了,冬季清晨天亮晚,睁眼时窗帘不透一丝光,要不是客厅传来声音,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头。
门边放着吉他,吉他边摆着换下来的高跟鞋。宁蔚赤脚踩地,正窝在沙发里仰脸闭目。她的烟熏妆还没卸,累极了,安静得像一只病了的波斯猫。
霍礼鸣有点起床气,语气不善:“要么你就晚点回,要么就换个工作。”
宁蔚睨他一眼,昨晚跑了两个场子,嗓子嘶哑没恢复,懒洋洋地说:“行啊,你给我钱花。”
霍礼鸣冷嗤,“凭什么?”
“凭我是你姐,给你个机会修复姐弟情。”
霍礼鸣淡淡道:“别往脸上贴金。”
宁蔚是真累了,眼睛一闭,不再搭腔。霍礼鸣无语片刻,走过去踹了踹她脚尖,没好态度地撂话:“走开,别挡我道儿!”
宁蔚猛地睁眼,眼妆晕染,让她目光愈发明锐犀利。
霍礼鸣甩了个背影:“睡客房!”顿了下,“床新买的。”
从家里出来,天光蒙蒙亮。东方的云雾逐渐散开,露出白光轮廓,该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初九,年味散得差不多,路两边的红灯笼提醒着喜庆的收尾。
霍礼鸣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往小区外走。快到大门时,恰巧瞧见一小人影。佟辛低着脑袋,拎着个快递袋,像一团移动的椰香面包。
霍礼鸣看了她一会儿,佟辛全然未觉,快撞上胸口了,霍礼鸣才出声提醒:“走路不看的?”
佟辛一愣,慢慢抬起头,望向他的目光先是茫然,然后飘乎乎的挪看别处。
霍礼鸣微微弯腰,视线与她眼睛平行,语气不自觉地紧张,“我又惹你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