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景澜睨她一眼,见她眼底满是防备,颇有些无奈。缓缓收起折扇,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急什么,下雨了,用了午膳再走也不迟,你一个千金小姐总不能淋雨回去不是?”
陆清竹这才发现天上乌云压顶,大雨倾盆而至,片刻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绽放出一圈圈涟漪。
☆、邀约
她顿时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本想说自己乘了马车,可封景澜已经吩咐身边的侍卫叶秋:“去隔壁天香楼订一桌席面。”
“是,主子。”叶秋恭敬的领命,还未转身又被封景澜喊住。
“等等,不用订雅间,就在大堂,支个屏风就成!”
叶秋难得一见的愣了愣,封景澜又催促了一声,才快步离去。
陆清竹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现在发生的事,完全超乎她的预料。
尤其是封景澜的出现。
上一次见面,她还记忆犹新,微波粼粼的湖面泛着画舫,而他站在船头,衣袂飘飘,遗世独立,恍若画中谪仙!
身为万人之上的九王爷,封景澜似乎也没什么架子,甚至帮助被窃贼欺负的妇人幼童,虽然处理事情的方式有些血腥,却总归还是一个好人。
但这样,也并不表示她愿意跟他接触。陆清竹下意识的觉得封景澜这个人并不简单,曾经征战沙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杀过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她一个一无是处的闺阁少女,并不认为尊贵无比的九王爷会看上自己。
封景澜此举,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陆清竹心生戒备,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陆清竹防备过头,却是冤枉封景澜了。
他没什么心思,也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觉得陆清竹这个姑娘很特别,比他平日见过的大家闺秀都要与众不同。但也仅仅只是好奇新鲜,尚未生出一丝暧昧的男女之情。
封景澜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听闻这九王爷喜怒不定,她还是小心行事的好,万一得罪了他,指不定有什么下场。
陆清竹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封景澜出了及第斋的大门,天香楼就在及第斋背面,不用淋雨,直接从廊沿下左转过去就到了。
陆清竹落后封景澜身后四五步远,封景澜身形颀长,不魁梧也不单薄,是恰到好处的修长高挑,白衣加身,更是如松如竹,气质如华。
他今日穿着的很随意,一头墨发只是简单挽着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着。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风,云淡风轻。
封景澜长了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是别人所说的桃花眼,满含清波,熠熠生辉。
陆清竹想,他若是换上女子的罗裙,不用点脂抹粉,除却身量略高大些,那出尘绝代的容颜,定是完胜天底下绝大多数的美人。
封景澜进门时偏头看了陆清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自然不知陆清竹的心思,若是他知道自己在陆清竹眼里美得雌雄莫辨,还幻想他身穿女装的场景,大概要气得连平日温和潇洒的气度都顾不上。
天香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装潢精致典雅,菜色丰富奢华,颇有盛名。
现下临近正午,四处坐满了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封景澜果然只是在大堂订了隔间,放着一座画着翠竹的屏风。
坐在里面,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过往的客人。
青柳和紫云在屏风外等候,叶秋也目不斜视的站在一边,只有明珠在陆清竹身边伺候。
封景澜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很是自然的坐下,对陆清竹招招手:“陆小姐别拘礼,坐吧!”
“多谢王爷。”陆清竹回了礼,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封景澜对面。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同席也正常,陆清竹虽然觉得有几分别扭,但也还能接受,毕竟是九王爷的命令,她也不能不从呀。
好在封景澜考虑的也算周全,在大堂里吃饭,避免了男女授受不亲,又不显得那么尴尬。
菜品还没上,两人相对而坐,她微微抬眸,暗暗观察封景澜的神色。
他一脸从容,不疾不徐的饮着茶,一举一动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风华。
饶是陆清竹定力好,也被这赏心悦目的一幕吸引了视线。无关情爱,只是单纯的对那张绝色脸庞赞叹。
果然是皇家出身,封景澜有此般容貌,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仿佛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尽了。
嗯……好像也不是。
有传言说九王爷患有隐疾,不能人道,所以才没有娶妻纳妾,甚至连一个通房都不曾有。
陆清竹不禁感叹,果真是人无完人,尽管封景澜玉树之姿,高不可攀,却还是有不可避免的缺陷。也难怪九王爷虽然长相出众声名远播,却迟迟没有娶亲了。
封景澜本来好端端的品着茶,没怎么注意陆清竹,却不想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眼神变化莫测,似有惊艳,似有赞叹,似乎还有……遗憾。
她看得有些入神,封景澜忽然觉得有几分无奈,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问:“陆小姐,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可你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很有压力!”
陆清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还在想那么隐晦的事,顿时觉得脸颊发烫,匆忙告罪:“对、对不起……臣女失礼了,王爷见谅!”
“算了,这不怪你。”这样盯着他的人太多了,怪只怪他长得倾国倾城,没有定力的人见了总是会失神。
陆清竹第一次跟陌生男子一起用饭,而且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封景澜没有什么架子,但陆清竹一想到七夕节第一次遇见他,轻而易举的要了一个人的手指头,多少还是有些头皮发麻,坐立难安。
而封景澜似乎能看穿她心事一样,放下手里的茶杯,朝她靠近了一些:“你是不是怕我?”
陆清竹下意识的摇头,一双如水的杏眸潋滟无双。
封景澜却被她有些呆愣的表情逗得一笑,唇边的弧度张扬优美,却是发自真心的笑容:“你放心,我虽然杀过人,可也不会对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陆清竹毕竟还是养在深闺的少女,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不小心受伤,平日里不曾见过血,听封景澜说起杀人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但她又觉得封景澜并没有恶意,他虽然是开玩笑的说出这些话,可她还是听出他话里淡淡的嘲讽。
九王爷封景澜的事迹她也曾听说过,当初意气风发,文采过人的少年郎曾是皇上最看好的皇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弃文从武,娇生惯养的天子骄子,拿着刀剑,在黄沙满天的边关上阵杀敌。
然而,等他战功赫赫,凯旋归来后,又毅然决然放弃了所有的成就,令人闻风丧胆的沙场战神脱下盔甲,又恢复了从前自在逍遥的生活。
身在皇家,本就身不由己。世人都道皇宫巍峨雄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那里却往往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严重的地方。
陆清竹只见过封景澜两面,却也知道,他心里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当初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急流勇退,做个别人眼里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
陆清竹并不傻,深宅内院尚且复杂多变,更不论危险重重的皇宫了,封景澜从前定是吃了很多苦头,才成如今的模样。
陆清竹不由得对封景澜生出几分同情来,想起他曾不顾生死上阵杀敌,护卫百姓安宁,刚才还有些惧怕的心思,此刻也只剩唏嘘和敬佩了。
“王爷杀的是敌人,您是为国为民的英雄,应受百姓敬仰,没什么好怕的!”
英雄?
封景澜难得一见的怔愣,他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这两个字了,上回听别人这样称赞他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蓦然间想起旧事,封景澜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烦躁的看向提起这话的人。
面前的女子离自己不过一张桌子的距离,她打扮素净清雅,带着少女应有秀气。他能清晰的看见她光洁无暇的面庞,水雾氤氲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羞赧和情意,却带着钦佩和敬仰。
他莫名烦躁的心,在看到她澄澈清明的眼睛时,突然间就安定下来。
跑堂的伙计这时送来饭菜,封景澜收敛心神,眨眼间便恢复了平静。
他叹了一声气,笑容依旧,不甚在意的说:“都是我的错,不该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放心,我以后都不提了,免得吓着你。”
陆清竹也知封景澜不想再提往事,便识趣的闭了嘴。
等各色菜品摆了十余道在面前,满满一桌,陆清竹忍不住咋舌,本来想说不用如此铺张,可想想封景澜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人,平时吃的大概比这还多,便不再多嘴说什么了。
饭到结束,外面的雨也小了些,陆清竹放下筷子,犹豫着该怎么向封景澜道别,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叶秋?你怎么在这儿?你家主子在这儿用饭吗?”话音刚落,人已经出现在面前了。
“哎哟,九王爷,真是凑巧,在这儿遇上了!”突然到来的盛兰洵不怎么走心的拱了拱手,毫无美感,视线落在陆清竹身上,顿时眼前一亮,夸张的笑起来:“美人相伴,秀色可餐,王爷好福气啊!”
☆、盛兰洵
陆清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封景澜身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眉如青山,目似星辰,看起来很是斯文秀气,然而看向陆清竹的眼神毫无顾忌,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样盯一个闺阁女子看,是十分失礼的事。
与封景澜桀骜潇洒不同,他一身放纵不羁,明明是纨绔公子的表现,可眼神干净,只是好奇惊讶,并不轻浮。
而他身后有一人信步而来,年纪还要小些,脸上还有稚气,却十分稳重,他一身镶金边云纹玄色锦袍,金冠束发,贵气天成,正是皇长孙封珏。
见了封景澜,皇长孙恭敬的拱手行礼:“九皇叔!”
“你怎么在这儿?”封景澜挑眉,在这里遇见盛兰洵并不意外,毕竟这偌大的京城,哪里都有这小子的身影。让他惊讶的是,封珏竟然在这里,不用想,定是盛兰洵威逼利诱悄悄带他出宫的。
封景澜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盛兰洵,还不等封珏回答,盛兰洵就嗷嗷叫起来:“王爷冤枉,不是我带殿下出宫的,我们在外面遇上的,看着天要下雨了,我才提议请殿下进来吃饭的!”
盛兰洵说的十分肯定,封景澜听他的谎话听得太多,冷冷哼了一声,看向封珏。
封珏一笑,也不打算冤枉盛兰洵,如实与封景澜道:“我今日是去太傅家商议科考的事,在宫门外才遇见兰洵的。”
并不是偷偷跑出来的,他可不想跟盛兰洵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看看看,长孙殿下亲自解释了,王爷,这下您信了吧!”盛兰洵小声嘀咕:“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封景澜实在不知盛兰洵哪里来的自信说这话,幽幽说道:“这个时间你不是该在家温书,准备下场考试吗?怎么会在这儿?”
盛兰洵一噎,忽然看见一旁静坐的陆清竹,又咧嘴笑起来:“温书累了,自然要出来放松一下呀,倒是王爷您,红颜知己相伴,才是艳福不浅啊!”
封景澜白了他一眼,就着手里的折扇敲了敲盛兰洵的脑袋,咬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陆侍郎家的千金。”
盛兰洵摸着被敲疼的脑袋龇牙咧嘴,不是红颜知己就不是,这么用力干什么。看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欲盖弥彰,说不定他真对这姑娘有意思。
万年铁树开花,不得了啊!
大概是封景澜脸皮薄,不好意思明说,盛兰洵也不拆穿,朝着陆清竹笑得十分欢快:“陆小姐真是天生丽质,闭月羞花啊!”
封珏和盛兰洵一来,她就被忽略在一边,突然遇见这么几个大人物,她还没缓过来,这会儿盛兰洵主动与她说话,还愣了一下,忙不迭的向两人行礼。
皇长孙见过陆清竹一回,他记性向来很好,况且陆清竹那次又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对这个不卑不亢,口齿伶俐的千金小姐有几分好感,微笑道:“陆小姐别来无恙!”
陆清竹还没来得及说话,盛兰洵就嚷嚷起来:“殿下,你们认识吗?”
封珏淡淡的瞥了盛兰洵一眼,不想搭理他,可陆清竹不能不回答:“上回在高家有幸见过殿下一次。”
具体的陆清竹也没说,盛兰洵还欲再问,封景澜一把拉住他,不耐烦的道:“行了,问那么多做什么?雨停了,陆小姐你先回家去吧!”
“多谢王爷,臣女告辞。”陆清竹如释重负,等得就是封景澜这句话,一一向几位贵人行礼后,提着裙子就跑了,仿佛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封景澜见那抹纤细的身影仓皇逃离,一眨眼就消失在眼前,眉心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还是盛兰洵突然拍了拍他,欠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爷,许久没听红雁姑娘唱曲儿了,咱们去伊人阁坐坐吧?”
封景澜冷嗖嗖的看过来,不咸不淡的说道:“我可以保证,要是你敢踏进伊人阁,你大哥这回肯定要打断你的腿!”
闻言,盛兰洵不禁打了个冷颤,蓦地想起两个月前挨揍的场景。
就因为他偷偷逃课,跑去伊人阁找红雁姑娘,顺安王妃就直接请了家法,将他打了一顿。王妃打累了,盛兰舟就亲自动手,手指粗的藤条打在腿上,他足足躺了十几天才好,而且还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本来挨了一顿打,关了一个月禁闭,已经没什么心思了,可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他就又想起了红雁,那个温柔如水,与他惺惺相惜的姑娘。
盛兰洵迫切的想要去见伊人阁,奈何又怕盛兰舟,只能腆着脸与封景澜挤眉弄眼:“王爷,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帮我瞒着,我偷偷去一趟,一个时辰就回……”
盛兰洵话还没说话,已经感觉到身边一道冰凉的视线。转过头去见封珏黑着脸看着自己,然后便听见他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死了这份心吧,上回王妃已经请我母妃替你留意亲事了,过几日举办赏荷宴,就要从那些大家闺秀里替你找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