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去报国寺上香这日,陆清竹早早的准备妥当,在万氏的带领下, 和陆清荷陆清兰一起,乘了马车出城往京郊的报国寺去。
报国寺离内城有些距离,乘马车也需要一个半时辰。
万氏想到路途遥远,几人挤在一起不便休息,便另准备了一辆马车,她和陆清荷坐一辆,陆清竹和陆清兰坐一起。
陆清竹求之不得,原本万氏看她不顺眼,而陆清竹也因为陆长筠的事,对万氏母子几人心存芥蒂。
所以一等万氏说完,她便拉着陆清兰上了后面一辆马车,然后便听见万氏在身后嘀咕道:“没大没小,毫无教养!”
陆清竹装作没听见,在背着万氏的地方,特别幼稚的做了一个鬼脸。
等马车缓慢动起来开始加速,陆清兰才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看到她的动作,陆清竹不禁失笑,问道:“你在怕什么?”
陆清兰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说道:“母亲凶起来的样子真可怕。”
陆清竹一愣,以前她也挺怕万氏生气的,后来不知道从何时起,就破罐子破摔了,万氏也没能拿她怎么样。
见陆清兰面露惶恐,陆清竹笑眯眯的安慰她:“没关系,习惯就好。”
“母亲好像很不待见我们?”陆清兰话一说完,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猛的捂住了嘴,惊慌失措的看着陆清竹:“二姐,对不起……我、我不是说我们,是我不是你……”
陆清竹忍俊不禁:“你又没说错,何必道歉!她是嫡母,我们是庶出,不待见我们也正常。”
万氏何止是不待见她们这两个庶女,连陆清竹母亲李姨娘,陆清兰母亲陈姨娘,都看作眼中钉。
曾经跟她作对的李氏已经死了,只剩一个柔柔弱弱的陈姨娘,根本不足为惧。
陆家中馈由万氏一手把持,她们这些庶子庶女自然也要看她脸色。
这段时间,若不是陆通觉得她有了利用价值,估计万氏早早的和陈家定了亲,她现在都应该在陈家了。
陆清兰觉得陆清竹的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下意识的点头,而后这才发现不妥,她们竟然在数落嫡母的不是。
陆清兰连忙摇摇头,除去脑海里那些想法正襟危坐,惹得陆清竹好笑不已。
姐妹俩平日相处无多,加上陆清兰话不多,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陆清兰的视线就被窗外快去掠过的景色吸引了。
此刻时辰尚早,马车出了城驶上官道,远处绵延起伏的青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天边金光乍现,一轮红日渐渐升上天空,光芒四射。
耳边有虫鸣鸟叫,知了声清脆响亮,回响在宽阔的树林里。
陆清兰自幼生长在后宅,一年到头都难得出一次门,更是从未出过京城。突然看到广阔无垠的山川和天空,激动的面色绯红,掀着帘子不停地左顾右盼,脸上洋溢着惊喜欢快的笑容。
看到陆清兰露出纯粹温暖的笑容,陆清竹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笑来,索性与陆清兰一起盯着窗外看。
见了这天高地阔的风景,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心里什么不愉快都抛之脑后。
马车渐渐上了山,入眼处郁郁葱葱,苍翠欲滴,一望无际的树林遮住头顶的烈阳,十分凉爽舒适。
马车到不了寺庙,在半山腰停下,今日虽不是初一,可来报国寺上香求签的香客也不少。
一下马车,就能看到山上若隐若现的报国寺,青烟袅袅,环绕在山顶,隐隐还有厚重沧桑的钟声传来,让一路颠簸而来疲惫不已的人,不自觉的就静下心来。
佛法无边,真的有荡涤心灵的能力。
陆清竹下了马车,能看到一路蜿蜒的阶梯上,三三两两的香客赶路。
拾阶而上,走过千步梯,到了山门前便能看到络绎不绝的人进出报国寺。
万氏走在前面,买了香烛,有小僧前来引路前往大雄宝殿。
陆清竹来过报国寺两次,轻车熟路的跟在万氏身后,一座一座佛像拜过去。
巳时正有一场住持明空大师讲解的佛法,明空大师是得道高僧,每十日会讲经一次,功课完成,找他求签问佛,自是十分灵验,故而有许多香客慕名而来。
眼下科考在即,许多家有读书人的都纷纷来拜佛,祈求一考即中,金榜题名。
万氏虽也信佛,可尚未到身心痴迷的程度,忽然说要留下吃了素斋晚些时候再回去,全因在禅房外看见许多达官贵妇也来听明空大师讲佛,故而也拉着陆清竹姐妹几人去。
陆清竹并不想去,可万氏已经远远的看见了认识的人,兴高采烈的迎上去。
她抬眸便见那里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穿华服,雍容华贵的妇人。她身旁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笑容满面,带着几分风流的痞意。
万氏热切的与那妇人打招呼:“常夫人,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
说罢,万氏赶紧朝陆清荷几个招手,道:“你们快来,见过常夫人和常公子。”
陆清竹怔了怔,这才猜到那妇人的身份。
常太傅的夫人,常曦华的母亲刘氏。她身边的年轻男子是她嫡子,常曦华的兄长常玉。
待几人见了礼,常夫人略微打量了一眼,笑道:“这几位都是府上的小姐吗?个个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坯子!”
万氏道:“常夫人过奖了,她们蒲柳之质哪里能和曦华小姐相比。”
也不怪平日气焰嚣张的万氏,此刻面露讨好,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了。
常夫人的丈夫是太子太傅,早些年常太傅金榜题名,是赫赫有名的探花郎,只是那时家里长辈相继过世,守孝的时间长了,便把亲事耽搁,年近三十才娶妻生子。
常夫人小了常太傅十几岁,气质上乘,风韵犹存,最重要的是,她这个岁数已经是朝廷赐封的二品诰命夫人,有诰封文书,享受俸禄。这在文武百官的亲眷中,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其实,在众人眼中,有无俸禄并不重要,都是腰缠万贯的达官贵人,没人会把那点俸禄放在眼里,令人羡慕的,是诰命本身的荣耀。
男子做官,封侯拜相,加官进爵是常事,女人深居后宅,哪怕再有本事也无法获得一官半职。
这诰命之位与丈夫儿子的官职和能力息息相关,若是丈夫或者儿子身居高位,颇受皇上看重,皇恩浩荡自然也会惠及家人。
因此,若是哪家夫人获得诰封,必定是光宗耀祖,风光无限。每年大年初一,还能进宫觐见皇后,若是有重大宴会,也能穿着专制的诰命朝服参加。
万氏只是从四品官员的家眷,陆通无权无势,也没有突出的才干,即便是再有十年,也得不了诰封,心里自然是无比羡慕常夫人的。
常夫人笑了笑:“上回曦华从太子妃娘娘的赏荷宴回来,跟我提起贵府二小姐大放异彩,在诗画比试上得了第三名。不知哪位是陆二小姐?”
万氏愣了愣,表情微变,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和颜悦色的对陆清竹道:“清竹,来给常夫人请安。”
“是。”陆清竹虽然对于万氏突然和蔼的语气感到不适,但还是维持着端庄大方,往前两步,恭恭敬敬福了福身:“清竹给夫人请安!”
常夫人很快打量了陆清竹一番,颔首道:“果真是钟灵毓秀,清雅如竹,倒是映了你名字!”
“多谢夫人谬赞。”
陆清竹低眉垂首,是再端庄不过的姿态。发间的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清脆作响。
这一幕被一旁的常玉映入眼帘,他本是随意一看,却被那个窈窕的身影吸引,一抹惊艳自眼睛里一闪而过。
“陆二小姐天人之姿,何必自谦!”他看着陆清竹,扬唇轻笑,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陆清竹没有想到常玉会主动跟她说话,陆清竹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微微抬眸,便见常玉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笑得十分张扬。这让陆清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来。
☆、当局者迷
常夫人也似是没料到常玉会突然开口, 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又很快的恢复和煦的笑容。
连万氏和陆清荷在听到这句话时,也扬眉看向了的常玉,又飞快的移开目光, 神色不明。
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夸赞, 难免让人觉得别扭, 陆清竹虽然有一瞬间的诧异,但皎皎如玉的俏脸上, 依旧是带着不失礼数的笑,温润若水, 却又疏离陌生。
常玉看到陆清竹的表情, 知道自己心直口快失言了,正想找什么话补救。那边已有一个身穿僧袍的小和尚过来,双手合十, 恭敬道:“明空师父要讲佛了, 小僧特来请诸位前去。”
如此, 倒算打破了这一尴尬的气氛, 常夫人道了一声好,又看了陆清竹一眼,才道:“陆夫人我们一同去吧!”
万氏自然求之不得, 连忙应了。常夫人这才迈开脚步往前走,万氏趁着这个机会,朝陆清竹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警告她按捺自己,不要得罪了常夫人和常公子。
陆清竹哭笑不得,她像是不识时务之人吗?上次已经有了文舒郡主这个前车之鉴,这回她也不会逞口舌之快, 再得罪常夫人和常公子了。
虽然那常玉的话说的有些唐突,但人家也好歹是坦荡荡的,除此之外,并无失礼之处,她也不便多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后殿,明空大师已经在那里等候,后殿宽敞空旷,每隔五尺便有一个蒲团,供前来参佛的香客打坐。
殿中的两根柱子之间,以黄色的帷幕遮挡,恰好男女香客分隔开来。
陆清竹选了一个靠边的蒲团,和陆清兰相邻。还未坐定,陆清竹突然感觉小腹一阵绞痛,隐隐不舒服。
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上首,明空大师已经准备开始,陆清竹悄悄拉了拉陆清兰,压低了声音道:“三妹,我肚子不大舒服,先出去一下,母亲问起你便如实说。”
陆清兰看她捂着小腹,面露尴尬,立刻便明白了,脸也莫名其妙的红了,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那二姐你赶紧出去吧,快去快回!”
陆清荷点点头,蹑手蹑脚的从侧门出去。
明珠身为婢女,此刻尚在暂时歇息的禅房等候,陆清竹赶紧过去,找到她低声耳语了几句,明珠立刻瞪大了眼,双颊绯红。忙不迭的去包袱里取了一样东西,做贼似的塞到陆清竹手里。
陆清竹也觉得脸上臊得慌,但好在出门之前,该带的东西都备齐全了。
如若不然,她在佛门清净之地,忽然小日子来了,弄脏衣裙才真是丢脸。
陆清竹一路往净房去,待解决了问题,没有发现不妥之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行经一棵三丈余高的菩提树时,陆清竹脚步一顿,树下一个青色的身影吸引她的注意。
青衣长袍,墨发束顶。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一人坐于石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举着一粒白玉棋子,迟迟没有落下。他眉头轻锁,很是认真的看着桌上的棋盘。
陆清竹看得有些失神,略一思考,便抬脚走了过去。
那人下棋正入神,并没有注意到她。陆清竹的眼神,也不自觉的落在他所看的棋盘上。
黑白棋子几乎摆满了棋盘,凌乱交错,乍一看有些杂乱无章,但又处处透着针锋相对,错落有致。很明显,这是一盘无解的死局,难怪这下棋之人愁眉紧锁,举棋不定了。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在棋盘上,原本盛兰舟还在冥思苦想这下一子该落在何处,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却钻进鼻子里,他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身边站了人。
身姿纤细,娉婷袅娜。此刻,她正专心的看着桌上的棋局,面若桃花,眸光似水。正好一阵凉风吹过,扬起她身上绿色的罗裙,翩翩翻飞,飘逸绝伦。
盛兰舟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忽然有些坐立不安,然后心底便溢出一股难言的欣喜来。
“陆小姐,你如何在这儿?”
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陆清竹忙福了福身,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我同母亲来上香拜佛,为两位兄长祈福。”
盛兰舟想起陆清竹家里似乎是有人要参加科考,当下便道:“那我祝你两位兄长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陆清竹莞尔一笑,轻轻颔首:“那便多谢世子了。”
盛兰舟凝望着她带笑的眉眼,颇有些无所适从。
他轻咳一声,压下莫名躁动的情绪,放下手里的那枚棋子,神色自若的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陆小姐若是不介意,便坐下说话吧。”
陆清竹本来想说还得去听明空大师讲佛,但看到盛兰舟墨玉一般深邃的眼眸,话到嘴边又改了,只道了一声:“好!”
二人相对而坐,皆是有些局促,陆清竹倒没什么好遮掩的,抬眸看了盛兰舟一眼,却不想他正好也看过来。视线在空中相交,莫名有些尴尬,但不知怎么的,两人沉默无言对视了片刻,又特别默契的笑了出来。
如此相视一笑,倒是驱散了那些微尴尬的气氛,陆清竹这才发现,盛兰舟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格外好看。
盛兰舟一手握拳抵在唇边,然后神色自若的放下,说道:“不知陆小姐对这棋艺可有涉猎?”
陆清竹也不夸大,也不自谦,道:“略懂一二。”
盛兰舟这才道:“那你看看这棋局可有解?”
陆清竹手撑着下巴,依言去观察那盘棋局,能摆出这样棋局的人,必然技艺精湛。果然她便听盛兰舟开口说道:“这是寺里一位大师留下的棋局,他钻研棋艺已久,与人对弈时,恰巧走到这一步就无路可走了。我正好见了,便打算来试一试,结果都看了半个时辰了,还是无解!”
陆清竹秀眉微挑,笑道:“即使如此,世子无解也正常。”
“那你看看,能不能解开?”本来盛兰舟只是说笑而已,也没怀着多大的期待,然而待他说完这话,就看见陆清竹点了点头。
“真的?”盛兰舟又惊又喜,心里一时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过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语气带着质疑,会让陆清竹误会。
盛兰舟有些慌乱,想要解释,却见陆清竹拿起一颗棋子,思考了片刻,从容不迫的放下。
盛兰舟微怔,看到她落子的地方蹙了蹙眉,呢喃道:“这已经……”
陆清竹弯了弯唇角,道:“这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