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刑——南山鹿
时间:2020-09-06 09:16:03

  冯殊绷不住笑了起来:“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是不合适,”夏知蔷拉住他的手,软乎乎地打商量,“实在不行,咱们等这次查血结果出来再决定,好不好?”
  不得不承认,夏知蔷这套东敲一下西打一下的逻辑,居然挺无懈可击的。
  冯殊被说服了。
  这天夜里,夏胜利突然打电话过来:“怎么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爸爸?要不是彭定军,我现在还不知道。剩下的事你别管了,我来处理,以后再遇着什么困难,记得主动和爸爸说。爸爸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人欺负到你头上的。”
  “我不想给您惹麻烦,”夏知蔷话说两句眼泪直掉,“也不要您拼命。”
  眼见着父女两要对着哭起来,叶青将手机拿了过去:“用不着谁拼命,这件事阿姨保证帮你办好,不过就是和前亲家打个电话,不难的。”
  夏知蔷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像叶青说得这般容易,这世上,人情最难欠,少不得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她抽噎道:“大不了我店不开了,真不用麻烦您。”
  “不麻烦,本来也是阿姨欠你的。”
  叶青好像走到了阳台上,背景里夏胜利的声音听不太清了。她说:“是我没教好阿渊,让你在他那儿受了不少委屈。这次的祸也是因他而起,我这个当妈的不出面,谁出面?”
  夏知蔷说谢谢,叶青轻叹:“不用。你有空回趟广云就行,去看看薇薇,她一个人在那儿……怪冷清的。你们两以前那么好,你去了,她能高兴点。”
  隔了一天,夏知蔷就接到了通知,‘知芝’下周可以开始正常营业。
  冯殊的查血结果没两天也出了来,阴性。
  双喜临门,夏知蔷兴冲冲地做了顿大餐庆祝,还开了香槟。
  冯殊比她淡定点:“第12周的结果更有说服力,”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也就是说,生活上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啊?那我不是白买这么多‘加油站’了……”夏知蔷蔫蔫儿地收回要给人夹海参的筷子。
  扫了眼桌上的生蚝、牛腩、秋葵,冯殊疑惑:这些跟‘加油站’有什么关系?
  夏知蔷忙打岔:“明天几点的飞机?”
  “九点十分。”
  “我送你机场,顺便回趟广云。”
  陈文康病情突然恶化,接到消息,冯殊在夏知蔷的劝说下还是打算去见生父最后一面。
  到机场,冯殊下车前嘱咐:“路上慢慢开,不要分心回消息接电话,我会尽量赶在你生日之前回来。”
  听他提起生日,夏知蔷欲言又止,只道:“一路平安。”
  在生日成了薇薇的忌日后,她就失了庆祝的心情,每年这一天是能把自己安排得多忙,就安排得多忙,生怕一闲下来,愧疚便无孔不入地扎进心窝子里。
  同样的,夏知蔷也不曾鼓起勇气去薇薇的墓前看看。
  这个七月,雨水较往年多。
  生日当天,满处都是阴沉沉湿漉漉的,夏知蔷独自开车往郊区的墓园去。
  叶青昨天才来过,便没跟着,说是给她们腾地方。毕竟小姐妹两以前总喜欢在房间里嬉笑玩闹,还要把门反锁,要是有大人在场,会不自在的。
  夏知蔷听得鼻酸。
  在这种平常日子,墓园里自然是冷清得很。夏知蔷沿着主道往山上走,然后左拐,在往右继续向前,最终停在一个堆满了花束的白色墓碑前。
  花束真的很多,也不知道叶青是怎么将它们一点点搬上来的。墓碑上,那张嵌在大理石中的照片里,少女明眸皓齿,面容灿烂鲜活。
  她叫季薇薇。
  季薇薇和夏知蔷长得一点都不像,她有一双典型的季家人的眼睛,形状偏长,尾端向上扬着,桀骜,锐利,英气,里头还透着股让夏知蔷羡慕了很久的聪明劲儿。
  昨夜下了点小雨,照片上沾着尚未干透的水滴。夏知蔷没找到纸巾,干脆蹲下身,扯着袖子在上面细细擦拭。
  有人递过来什么:“用这个吧。”
 
 
第50章 
  夏知蔷看到, 那男人袖口上沾着的一片草叶。
  想来, 这里的一部分花束是他带过来的。
  无视递到面前的纸巾,她继续用袖子擦拭相片:“不用。”
  季临渊蹲下来, 手还伸着:“我是说,拿去擦擦泪。”
  夏知蔷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自己脸上已淌满了泪水。拿手背胡乱抹了把, 她请求:“能不能让我和薇薇单独待会儿?”
  脚步声渐远, 这里又只剩下她和她。
  天上飘起零星小雨, 照片上很快再次布满水珠。夏知蔷徒劳地擦拭了几下,苦笑着放弃。
  “薇薇, 对不起。”
  她望着相片中的脸,想,老天爷也许是太疼季薇薇了, 不舍得看她变老变丑, 才这么早就把她收回去。
  夏知蔷不一样,普通人一个, 这辈子得把生老病死完完整整走一遭,在愧疚的煎熬里走一遭。
  她说完对不起,就不再开口, 也不敢再看照片里的季薇薇。
  夏知蔷太普通,普通得没有太多故事好讲, 她太愚钝,愚钝到讲不好的故事。
  季薇薇是不一样的。
  夏知蔷总记得第一次见季薇薇的场景。
  刚满9岁的小姑娘,眼眸明亮, 神采飞扬,在夏知蔷只知道躲在爸爸身后偷看的时候,季薇薇已经知道主动走上前一步,昂起尖尖的小下巴:“听说你叫夏知蔷。哪个字啊,蔷薇的蔷吗?”
  “嗯。”
  “我叫季薇薇,蔷薇的薇,”她伸出手,突然笑了,“咱们是天生的好朋友。”
  在此之前几年,夏知蔷一直被忙于工作的夏胜利寄养在郊县姑妈家,刚搬回广云,在这边还没来得及交到什么朋友。
  天降好友,她自然开心坏了,表现出来只是几不可察的浅笑。
  早熟又聪慧的季薇薇,来广云定居不过几个月,便成了这一块儿的孩子王,鬼点子层出不穷,带着一帮小弟小妹四处欢腾撒野。
  这样夺目的女孩子,本来就招人喜欢,偏偏人成绩还好,闯了再大的祸,大家也只说她是鬼机灵,起码有本事翻出浪、撞出响,总比没用的闷葫芦强。
  夏知蔷就是那个闷葫芦,反应还慢,常常前脚刚跟上大部队东边追野猫的步伐,回过头,季薇薇已经领着人西边跳房子去了。
  一开始她跟得吃力,却也是开心的,季薇薇还会特地回头来牵她:
  “知知,你别掉队啊!”
  一次两次还好,等次数多了,不好让所有人都等她一个,夏知蔷于某次挣开季薇薇的手,让她继续,自己则独自候在一旁,看着她被人群拥簇,拿主意,定方向,直言快语,大胆表达。
  夏知蔷不是不羡慕,可再羡慕,再努力,也成不了季薇薇。
  “知道你喜欢热闹,以后……我常来。”
  一个多小时后夏知蔷才站起身来,和定格在17岁的季薇薇道别。
  淅沥沥的雨再次下起来,她沿着逼仄的墓碑间隙往外走了几步,抬眼,发现那个人还没离开。
  季临渊手里多出一把黑色长伞。
  他将它撑开,走近,举到夏知蔷头顶,示意人跟在自己身边。
  靠太近了不自在,隔远了,伞又等于白打,夏知蔷老不自然地亦步亦趋了会儿,就见季临渊将伞递到手边:
  “自己撑吧。”
  她愣愣地不知道接,僵持几秒,他竟是将伞扔到了地上,置气般地大步往前。
  没走多远自己折回来,季临渊捡起伞,再次递给夏知蔷:“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要是淋雨感冒了,薇薇看见会不开心。”
  发丝上已沾满了白雾一样的水滴,等水滴凝聚,顺着发梢滴到脸上,夏知蔷用手背擦了去,接过那把伞。
  季临渊这回没抢到前面去,而是跟她并排走着。
  他说:“我每年都会来这边好几次。”
  “哦。”
  “但从来都没碰见过你。”
  “嗯。”
  “还以为你这辈子不会来看她。”
  夏知蔷收紧捏着伞的五指,抿唇:“之前我……是我来晚了,”又接一句,“对不起。”
  忽然停住脚,季临渊又生气了,眉头压得低低的,半吼半斥:“对不起对不起,你生下来就只会说这一句话,不会讲别的了吗?!”
  肩膀都吓得耸了起来,夏知蔷改成双手执伞,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路基并不平整,排水沟也深,她一脚踏空失去重心往后栽,多亏有个墓碑在身后顶着,才没真的坐到地上去。
  只是胳膊肘被粗糙的石材表面硬生生搓掉了一层皮,伞也脱了手。
  很快让自己站稳,夏知蔷没去扶季临渊伸过来的手,而是弯腰捡雨伞。他先一步拾起来,瞟到她手肘伤口往外渗血,拉住人手腕,皱眉:“让我看看。”
  夏知蔷不假思索地抽回手:“没大事。”
  深觉季临渊最近奇怪得很,她别扭完忍不住就抬眼去打量这人的神情,眼神是小心翼翼的好奇,和弄不明白。
  季临渊能理解她的不明白。
  他自己才刚刚弄清楚的事情,也不好指望对方一点就通,何况,她原本就钝钝的,被不讲道理地质问指责,也只会说对不起对不起,傻里傻气。
  可是,季临渊多希望夏知蔷能聪明一点,敏锐一点,好早点发现自己那些言不由衷和词不达意。
  要么骂醒他,要么留下来,告诉他她到底要什么。
  怎样都比现在好。
  季临渊回望着夏知蔷:“我妈是不是打过电话你。”
  “嗯,这次多亏了阿姨帮忙。”
  “我拜托她的,”他说,“钟敏儿是冲着我来的,我不太方便自己出面,所以就……都处理好了吧?”
  夏知蔷微怔,像是没听懂,随后说处理好了,默默走到了前边。
  伞很大,很重,她不得不把它架在肩膀上,季临渊从后头看过来,只能瞟见一截蓝灰色的裙摆,和两条玲珑纤细的小腿。
  他很少能看到她的背影,没想到也这么好看。
  视线再往下,季临渊才发现夏知蔷左脚的鞋跟要断不断的,应该是刚才那一下崴到,弄坏了。
  真是又傻又钝,这都没发现。
  他疾步上前,想提醒她,或者干脆将人抱起来,车停得不远,正好可以送她回去。
  夏知蔷突然加快步伐。
  “冯殊!”她向前边跑边喊,轻快得像只燕子。跑出几步停住,看了眼手上的伞,夏知蔷回头,收好后还给了季临渊。
  这次,夏知蔷说的是谢谢。
  她吐字清晰,话是看着他眼睛说的,没人会怀疑这句感谢的诚恳。
  叶青曾哭着骂季临渊,说自己很后悔,后悔没把儿子也带在身边好好教养,以至于他学会了季同辉的放浪形骸、自私自利、孤家寡人的做派,还学到了……
  挟恩图报。
  现在夏知蔷终于说了谢字,季临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或满足。
  他所图的原来不是这个。
  季临渊看向道路尽头,一个长身玉立的白净男人正撑伞等在那里。
  夏知蔷钻进那把伞下,轻车熟路地猫在了人怀里。
  他看见她伸出胳膊,急吼吼举到冯殊眼前;他看见她指了指自己的鞋跟,眼神委屈。
  他读出了她的唇语。
  夏知蔷说:“手上磕破皮了,鞋也坏了,好疼好疼!”
  原来在另一个人面前,她是这样的。
  等两人消失在视线中,季临渊还是没挪动半步。
  冷清萧索的风从身体穿过,他孑然立在空旷的墓园,踏不出,回不去,仿佛被困在了时间和命运圈出的闭环里,被所有人抛下。
  只有他没走出那个夏天。
  *
  拿矿泉水冲洗伤口的时候,夏知蔷一直呲着牙说痛。心疼又好笑,冯殊动作不由更轻柔了些,比给三岁小病人引流还小心翼翼。
  夏知蔷喊完痛又解释:“我没跟他约一起,凑巧碰到的。”
  “知道。”
  “我来这边是看我妹妹,她叫薇薇,她……”
  “知道。”
  “还以为你赶不回来。”
  “我说到做到,”冯殊让夏知蔷坐回副驾,“先不着急回爸爸家,有个东西要在这里给你。”
  他从后备箱取了个方盒子过来。
  夏知蔷没认错的话,是自己工作室专用的生日蛋糕包装盒。
  冯殊将它打开,一个卖相并不完美的百利甜冻芝士蛋糕映入眼帘,蛋糕上还杵着两根数字蜡烛。
  18。
  他亲手给她做的吗?
  “胚子做得也太歪了点,都不圆,丑死了。”鼻酸得不行,夏知蔷想掩盖丢人现眼的哭腔,故意挑刺。
  “这还是靠秧秧帮忙才成型,知道你喜欢芝士,就选了这款,没想到这么复杂。我第一次做,没什么经验,别嫌弃。”
  冯殊大清早就回了南江,为了这个蛋糕忙了几个小时,中途返工无数次,可不比做手术难。
  夏知蔷还在犟:“我26了,不是18。”
  “我知道,”冯殊点燃蜡烛,“今天就当给18岁的知知过生日了,好不好?”
  这些年,夏知蔷经手的蛋糕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参与过的生日宴更是数不胜数,但她从没给自己做过一个蛋糕,18岁那年以后,也没再过过生日。
  考虑到叶青的感受,夏胜利每逢这天只能偷偷给女儿煮碗长寿面,还会特地卧两个蛋在面里。
  夏知蔷根本没胃口吃,却只能在父亲愧疚而无奈的眼神中全部吃完。
  她今天也吃了很多。
  大口大口塞着糖粉放多了、齁甜齁甜的蛋糕,夏知蔷一边抽噎,一边吞咽,中途呛到好几次,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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