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刑——南山鹿
时间:2020-09-06 09:16:03

  有人道:“这孩子说话说得真顺溜, 吃个饭小嘴还叭叭叭讲个不停,一看就聪明。”
  夏知蔷只是笑笑。
  其实, 拳拳开口说话也就大半年的事, 比同龄孩子晚了不少, 夏知蔷一度萌生了带孩子去医院看脑袋的想法。
  夏胜利开始时不同意, 说冯殊的基因摆在那儿,出不了大问题。
  等过了段日子, 拳拳依旧只能单个单个词汇往外蹦, 连短语都不会, 夏胜利也急了:“别是遗传了她妈妈的脑袋瓜子吧?”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还是冯殊过来解围,说了句“再观察观察”。
  好在拳拳语言方面起步晚,进步却快,终于领悟到了说话乐趣的她,一张嘴从白天到晚上都不闲着,经常自言自语把自己逗乐了,见到认识的事物也一定会大声喊出来,好显摆自己见多识广、词汇量大。
  就比如看到季临渊领带上的小蜜蜂时。
  见拳拳光是鱼丸都吃了五个下去,有人笑:“这娃娃可真好带。我们家孙子吃个饭得三个人招呼,又哄又喂,别提多麻烦。”
  夏知蔷骄傲地点头:“是啊,她已经可以坐着宝宝椅自己吃饭了。”
  “那不得了。这方面,你们家是怎么训练的?”
  “没有刻意训练,”夏知蔷回想起自己孕期暴增的食量,一时也觉得好笑,“她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馋虫,我们喂她嫌慢,要抢着勺子自己吃。面前只要有吃的,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心大,胃也大。”
  正说着,拳拳拉住喂饭人的手,急吼吼地借着勺子往自己嘴里塞水蒸蛋,吃完还咬住勺子不松口,任对方怎么扯都扯不出来。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快散席时,几个阿姨居然生出了依依不舍的情绪,抱着拳拳又亲又挨的,还要合影发朋友圈。
  在座的都是父母辈的老熟人,夏知蔷将孩子留给他们看着,得空去了趟卫生间。
  可能是喝了冰饮料,她刚进隔间,忽然觉得一阵反胃,对着马桶就干呕起来。吐也吐不出东西,只是反反复复的,难受至极。
  再回来已经过了一刻钟,桌上人都在,拳拳却不见了。
  不等夏知蔷问出口,一个阿姨笑盈盈地说:“你哥哥刚才来了,说带着孩子找你去,没碰上啊?”
  闻言,夏知蔷脸色变了几变,勉强挤出个笑:“可能是错过了吧。”转身就往厅外跑。
  *
  季临渊对自己“拐”孩子这一行为的动机,并未深想。
  他不过是路过那一桌时,被某个跟叶青相熟的邻居阿姨拦着说了两句话,谁知,拳拳竟然还记得,挥着手不停地喊“小蜜哄小蜜哄”。
  季临渊顺势抱走了孩子——或者说,他生疏的动作该用“架”来形容更准确。
  此时,对境遇一无所知的拳拳正坐在季临渊身边,专心撕扯着手中的领带,小胖腿一蹬一蹬地,在皮质优良的后排座椅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印子。
  车到达Rosa门口了,季临渊才接到夏知蔷的电话。
  她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把拳拳带到哪里去了?”
  “还以为你会早一点打过来,”他不以为意,“该存的号码还是要存,不然,想找人的时候都没办法第一时间找到。”
  夏知蔷气疯了:“拳拳要是有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我在Rosa等你。”
  季临渊并不喜欢小孩。
  让下属送来儿童零食牛奶,以及玩具,他坐在沙发一角用手机处理公务,留拳拳自己在茶几上趴着吃东西。
  忽地,裤脚被人拽了拽。
  拳拳正举着一个蛋挞,往季临渊面前递。
  微怔片刻,季临渊有些意外,嘴角跟着几不可察地弯起。他接过就要咬上一口,拳拳却像是急了,脚蹬个不停,在地毯上又蹦又踩的,叫喊道:
  “是拳拳的蛋挞,你不吃!不准吃!”
  看了眼蛋挞,又看了眼着急到要哭出来的胖姑娘,季临渊失笑:原来是要自己帮忙摘下锡箔底座。
  将底座取了,他把蛋挞递还回去:“吃吧。”
  立即雨过天晴,拳拳双手捧着蛋挞,半抿半咬地品尝,每吃上一口,还要吧唧吧唧地抿抿嘴,很享受的样子。
  季临渊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
  对于拳拳长得像不像她妈妈这件事,他并不确定,也未曾见过这般年纪的夏知蔷。倒是当年人小鬼大的妹妹,季临渊一直记得。
  年幼早慧的季薇薇,曾不止一次满脸泪痕地搂着哥哥的脖子:“我不喜欢爸爸,爸爸总是打妈妈,还打你,我讨厌他。我们带着妈妈出去住好不好?不要回来了,我讨厌这个家。”
  一个在外体面骄矜的成功商人、大慈善家,对内却是个家暴惯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这种事,说出去不会有人上心,更不会有人插手来管。
  季临渊那时候才多大点,他也想过保护叶青,保护妹妹,奈何肩膀稚嫩,换来的只是季同辉不分对象、不管轻重的毒打……
  他的裤脚又被人拽了拽。
  拳拳举着咬得只剩一圈酥皮的蛋挞,说:“伯伯吃。”
  季临渊皱眉:“谁教的?”真是被惯坏了。
  “爸爸教的,”拳拳答得理所当然,“蛋挞边边,草莓屁屁,樱桃棍棍,苹果核核是男孩子吃的,女孩子不吃。”
  她语速很慢,口齿也不清晰,奶声奶气一句话讲得格外认真。
  能感觉到,她把它当成了真理。
  嗤笑一声,季临渊问:“你觉得你爸爸好吗?”
  拳拳很重地点了几下头:“好,最好最好。”
  男人不置可否地看向别处。
  从来没人教季临渊该如何当个好丈夫、好爸爸,从来没有。他不是对婚姻或者家庭没有信心,是对自己。
  也许,夏知蔷的选择并不能说是错的。
  季临渊帮拳拳开了包牛奶,她非要自己拿着喝,一边喝还一边蹦来跳去的,牛奶顺着口子全撒在了地毯上,一塌糊涂。
  有点熊。
  “在别人家做客,就要有客人的样子。”他摆出副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管教。
  拳拳美滋滋地吸着牛奶,有道有理地反驳:“这是酒店,不是你家,拳拳住过酒店,拳拳知道。”见季临渊神色未松,她转而趴在对方膝盖上,仰着脸,分享经验:“伯伯,你住在酒店不回家,你妈妈会生气的,她会打你的屁股,你会哭。”
  季临冷脸道:“我没有家。”
  拳拳不解:“妈妈说,每个人都有家的……”
  “别说话了,很吵。”
  季临渊正准备去阳台抽烟,拳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兴许是提到了家,也可能是被季临渊那句“别吵”吓到了,又可能是吃饱喝足、对新玩具失去新鲜劲儿,拳拳的反射弧终于开始工作,哭闹不止,嚷着要回家,要去找爸爸妈妈。
  胡乱安抚了几下,没用,季临渊烦躁得很,声音不由提高些:“别哭了!”
  就在这时,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
  只用了一刻钟便赶过来的夏知蔷,冲进客厅一把抱起正在大哭的女儿,边拍背边哄道:“拳拳乖,拳拳不哭,妈妈来了,我们不哭了啊。”
  说罢转过脸恨恨地看着季临渊:“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临渊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几年,他身边不缺伴侣,像刚才被撵走的那种女人,隔一段时间便会冒出来一个。他好吃好穿地养着她们,钱财上从不吝啬,有时是冲着一张脸,有时则是声音,甚至偶尔,只为了某个相似的神情在买单。
  这种热情并不长久,往往还没维持一个月,就演化成了厌恶。
  他厌恶她们,更厌恶自己。
  “我想干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季临渊说。
  夏知蔷有些无奈:“薇薇的事是我欠你的,我无话可说,但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她什么都不懂。”
  “不为这个。”
  “那为什么?”
  夏知蔷不擅长撒谎,七情六欲全写在脸上,说茫然,就是真的茫然。季临渊明白了什么,一时失落无比:“不懂的是你。”
  “那你直说啊,直说我不就明白了。”
  “真的要听吗?”季临渊走近了些,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褪去,神色很认真,“知知,我——”
  夏知蔷忽地捂住了嘴。
  尽全力忍住喉头泛起的不适、将拳拳放在沙发上坐好,她小跑进了卫生间。
  里面传来干呕的声音,光是听着,就知道她有多难受。
  夏知蔷洗了把脸才出来,鬓发湿漉漉的,嗓音也有些哑了。接过季临渊递来的水,她心里大概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干巴巴地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对方转过身,只余略显萧索的背影:
  “你走吧。”
  *
  拳拳一直嚷着想爸爸了,夏知蔷便开着甲壳虫去了仁和。
  冯殊正在履行职业生涯中的第二个住院总任期。
  住院总除了要维持各科室之间医疗资源的调度,给医生排班,还得负责所有的平会诊、急会诊,以及急诊手术,一周六天待在医院,24小时待命,因此,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会被压缩得很短很短。
  也不怪拳拳会想他。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白天的择期手术都结束得差不多了,如若夜间不来急诊,住院部不会很忙。
  夏知蔷抱着拳拳一路走走停停,和冯殊的同事们打招呼,或是闲聊几句,慢悠悠地晃到了办公室门口。
  冯殊正在电脑前排班。
  一声惊天动地的“爸爸”,惊得男人瞬间回头。
  看到来人,冯殊略显疲惫的英俊面庞立即挂上了爽朗的笑意。迎过来,他张开双臂将女儿举得高高,再放下,左边脸亲一口,右边脸再亲一口,然后温柔地看向夏知蔷:
  “怎么突然过来了?”
  夏知蔷其实也挺想冯殊的,可喉咙口那种干呕之后的沙痒感,以及心底某个猜测,又让她不太痛快。
  她在来时的路上左思右想半天,回忆起两人也就一次没做措施,居然又中了。
  生完拳拳才多久,都没喘口气呢……
  “不能来啊?”夏知蔷有些没好气。
  被人噎了一句,冯殊还是笑着:“能来,随时欢迎。”
  夏知蔷走近了些,顺手替他理了理衬衫领子:“你这样成天不着家,时间久了,拳拳只怕都要不认识你了,见了面喊‘冯叔叔’,看你怎么办。”
  “她喊我什么我都高兴,”腾出手摸了摸夏知蔷的脸,冯殊耐心地询问,“怎么这么大怨气,谁惹你了?”
  “没谁。”
  他不再追问。
  放下女儿,冯殊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碗洗好的草莓:“一个辽宁的患者送的,说是丹东最好的品种,很甜。你尝尝?”
  拳拳也拿到了一个红彤彤的大草莓。
  咬了口草莓尖尖,她很自然地将剩下的那半递给爸爸,冯殊也很自然地接过来吃了。夏知蔷在一旁看着,无语:“你这么惯着她,以后不好找老公的。”
  冯殊拿过夏知蔷咬了一半的草莓,再递给她一个完整的:“找个我这样的,结婚后继续惯着不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让她也找个医生?”
  “绝对不行!”
  夏知蔷扑地笑出来。
  吃着甜甜的草莓尖儿,她心里舒坦了些,擦擦手起身:“拳拳/交给你了,我下楼去有点事。”
  “什么事?”
  “小事。”夏知蔷说话间感觉喉咙口又是一阵恶心,然后赶紧出门,奔向急诊,准备挂个号查查血。
  冯殊这边不明所以,问拳拳:“你告诉爸爸,妈妈这是怎么了?”
  左右晃了晃脑袋,拳拳拿腔捏调地答:“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这都谁教的?”
  “陈大帅哥。”
  “……”
  又是陈渤。
  之前,拳拳一直说不了短句,只能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往外蹦,陈渤知道了,非说他有办法,然后有事没事就来拳拳玩儿,还低声教她什么。
  过了也就一个星期吧,某日,拳拳看动画片到激动处,突然来了句:
  “一给我里giao giao!”
  孟可柔知道以后气得要疯,整整一个月都不让陈渤靠近拳拳半步,怕他带坏闺蜜家的孩子。
  心里叹了口气,冯殊纠正道:“教你这句话的人,可不是什么陈大帅哥,你得叫他陈叔叔。”
  拳拳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地数:“拳拳有好多叔叔哇。陈叔叔,周叔叔,徐叔叔,季叔叔……”
  冯殊目光一聚,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不动声色地抱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问:“拳拳,你跟爸爸说,这个季叔叔是哪一个啊?”
  “就是季叔叔呀。”
  “哦。那你是什么时候见的他?在哪里?”
  拳拳摘下爸爸的眼镜,拿手里挥来挥去,并不回答。
  冯殊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抱着孩子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刚刚呀,”拳拳丝毫没察觉到爸爸情绪上的异样,“他住很大很大的房间,拳拳吃了蛋挞,还喝了牛奶,妈妈也在。”
  补齐:
  夜班之神眷顾,八点多钟的医院难得一派风平浪静。
  拿到结果的夏知蔷推门而入时,冯殊正抱着女儿接电话,一边脸上几乎贴满了彩钻贴纸,一看就是拳拳干的好事。
  也太纵着孩子了。
  无语地抿了抿唇,夏知蔷将拳拳接过来,让她坐在一边儿自己玩,随后,一张一张轻轻地撕下了男人颊上的贴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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