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蔷并不知道,有人在她身后站了很久。
两个马卡龙下肚,夏知蔷打算尝尝海盐曲奇,换个口味。刚要咬上,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冯殊的声音:
“季先生在看什么?”
夏知蔷听到这人的声音,先是吓得脊背绷紧,等发现冯殊喊的不是自己又松了口气,心想,他应该只是路过没看到她在这里。
没几秒脑子突然一白……
季先生?
这时,季临渊也开口了。
“知知,”他喊她,“以后需要帮忙直接打我电话,不用七拐八绕。”
“咳咳咳咳……”不可控地,被点了名的夏知蔷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什么时候七拐八绕找人帮忙了?
冯殊走过来给她拍背,脸色不太好看:“特地给你留足了时间,想吃就慢慢吃,急个什么?”
“你早知道啦?”
他一脸看笨蛋的表情。
夏知蔷反握住男人的手,轻轻甩了甩:“我就吃了两个马卡龙,真的。”
冯殊看向她捏着的半块饼干。夏知蔷慌忙藏在身后:“这个只咬了半口,没别的了,我发誓。还有……”
她凑近说:“我才没找他帮什么忙。”
冯殊牵牵唇角,神色算是彻底松动了下来。
从布景架后头出来,夏知蔷主动跟人打招呼,叫了声“临渊哥”,除了嘴角上挂着的曲奇沫子有点突兀,状态自然大方,毫不扭捏。
有几个月没见,季临渊变化不大,西装笔挺板正,发丝一分不乱,领带针紧紧锁在领间,眉毛也锁着。
扫了夏知蔷一眼,他问:“怎么饿成这样?”
他记得她饭量并不大,也不像其他女孩那样贪嘴爱吃零食,能饿成这样,还要躲着吃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说不定是吵架了,或者别的,总之不是好事。
这问题颇有点多管闲事的意思,夏知蔷不知如何作答。
季临渊又看向冯殊:“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夏知蔷恨不得替冯殊答一句“干你屁事”,转念一想又觉得犯不着,便扯扯冯殊的袖子:“回去坐着?我有点累了。”
意外地没回嘴,冯殊点点头就要拉着她往宴会厅去。
季临渊在后面幽幽开口:“冯医生不是很挺能言善道吗?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没空而已,”停步回头,冯殊语气平静淡定,只用了一句话就将对手击垮,“我太太坐胎不稳,不能久站,先告辞了。”
*
酒席吃完,陈爸爸喊住冯殊夏知蔷:“我和他妈妈观察了有段时间了,小渤是不是和这个孟小姐是不是有点什么?”
表情还挺期待。
两人正不知如何作答,陈渤过来了:“我跟人家清清白白,不要逮着个姑娘就发散思维。”
他好心给孟可柔介绍生意,心想,自家爹妈人傻钱多换谁来都是挨宰的命,这钱不如给喜欢的女人挣。谁知孟可柔知道后不但不感激,还逼着陈渤不准在陈家二老面前泄露一个字,一副誓死划清界限的样子。
陈渤心里怄死了,但也只能照做。
陈爸爸不高兴:“什么叫逮着个姑娘就怎么样,我跟你妈是看孟小姐里里外外都优秀得很,长得像仙女,做事情也踏实利索,心里巴不得你真跟她有点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人家瞧不上你也正常,就她这条件,嫁你是委屈了点。”
“你儿子我就这么差?”
“家里可不缺买镜子的钱,有空自己照照去。”
陈爸爸埋汰完儿子,转而看向冯殊:“差点给忘了,这都是升级版新品,你拿回去试试吧。”说罢让助理递来几盒保健品。
陈渤赶紧拦住:“人家小夏已经怀上了,用不着这些。”
“真怀上了?”陈爸爸笑呵呵地连说了几个好字,感叹,“我就说咱家这祖传秘方有效嘛,再看看你二哥,还没结婚就把任务完成了,妙哉妙哉。”
陈渤无语:“这事儿跟您的药没关系。咱家这些东西,一没临床试验二没做毒性测试,吃不死人就不错了。不管什么神仙成分,抛开计量谈疗效那都是扯淡。”
没像预计中那样生气,陈爸爸只是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就你们西医厉害,那又是谁天天穿着我开发的磁疗内裤?觉得没用你穿它作甚,不怕扯着蛋?”
陈家父子俩说起话来狂野又逗趣,夏知蔷本就憋得慌,等听到这句“扯淡”,没忍住就噗了一声。
冯殊面色还算平静,只嘴角微微抽动,想来忍得辛苦。
“穿什么了我,我那是为了应付你们俩做做样子。天天念个不停非要我穿着‘保健’,我压根儿就没往身上套!”陈渤急急辩解。
冯殊一本正经地落井下石:“不用解释,大家都懂的。”
正好在指挥清场的孟可柔路过,陈渤一把将人拉过来:“柔柔!你来作证,我是不是根本就没穿过什么磁疗内裤!”
陈爸陈妈:!!!
孟可柔:……
*
夏知蔷的肚子直到四个多月才有点显怀,远远慢于她食欲增长的速度。
又是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不眠之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边翻身边抓心挠肝地咂嘴,动静自然惊醒了冯殊。
“怎么了?”他摁开台灯。
“饿,”夏知蔷直愣愣望着天花板,满脸生无可恋,“我好想好想吃火鸡面。”
冯殊没吃过这个东西,只道:“胎儿有点偏大,要不,你忍忍?”
夏知蔷抱着他胳膊,泪光莹莹地哀求:“我只吃一小口,这么小一口,尝尝味儿就可以。要是不给我吃,我今天八成是睡不着了。”
无法,冯殊只得起身穿衣,去外面买什么火鸡面。
这几天夏胜利来南江照顾夏知蔷起居,就睡在次卧。他昨天跟了一次产检,听医生说胎儿偏大、孕妇得节食,回家便把女儿的碗换成了小的,米饭量也减半了,严格遵医嘱。
不好惊动岳父,冯殊轻手轻脚出了家门。
火鸡面不像别的常规泡面,进货的商家不多,到这个点还开门的就更少了,偶尔碰到一家在卖,仔细一看,库存没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面的名字熟悉,冯殊沉思片刻,才想起来似乎是陈渤提过。
他给人打电话,陈渤正睡得香,张口就骂了句“扰人清梦不孝子孙”,等听明白了又回道:“你也别到处瞎跑了,过来,我家里还有。”
两家隔得不远。
拉开门,陈渤睡衣扣子都没系好,一股闹扔过来三四包面,边打哈欠边说:“就这些,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多谢。”
冯殊正要走,就见陈渤身后冒出头来:“谁啊这么晚——”
居然是孟可柔。
心照不宣地冲两人笑笑,他赶紧回了家。
半道上,夏知蔷又扭扭捏捏地发来句语音:“才想起来,火鸡面太辣了,我不能吃,会辣着宝宝的。方便的话,你给买杯汤达人回来?要绿色的那个。”
其实就是突发奇想要吃别的了。
没戳穿她,冯殊到家门口了又调头,去买汤达人。
昏黄灯光下,两人相对而坐,吃的吃,看的看,偶尔说几句话,声音很轻。
“这小东西要是后面几次检查也一直蜷着拳头,那该怎么办啊,”夏知蔷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成天捏着小拳拳,像要跟谁干架似的,医生都看不清楚手指头到底有多少个。”
“问题不大。要真多了个把手指,只当咱们家宝宝赚了一个。”
“这说的什么话。”
冯殊笑笑:“还是先操心操心胎儿过大的事吧。今天是特殊情况,下不为例,孩子太大了,到时候吃苦头的可是你。”
“哦,”最后嗦了根面,夏知蔷主动停下筷子,“那我不吃了。”
她又说:“总感觉生出来的会是个大胃王,不然我怎么光吃不长肉?医生说这娃娃偏大吧,却也没偏大多少,吸收起来像无底洞一样。”
“也可能是个拳王。”
“呸!”夏知蔷推他一把,“我还指望生个姑娘呢,难道,你想要儿子?”
冯殊面色如常地答:“都行。”
“都行是什么意思,我感觉你根本就不起期待它。”
“是期待的。”
“那怎么没有设想过会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很少去想还没发生的事。”
“你——”
习惯了他这方面直男式的无趣,夏知蔷索性自说自话:“女儿贴心,还可以给她扎小辫辫、一起做甜品,多好啊,反正男孩儿我是管不住的,只怕天天要被气哭。只不过生个女儿就没办法接你的班儿了,不管是学医还是当医生都辛苦,我怕她皮肤坏了还秃头,不如去画画吧?我能教,你也能教。当然,要是男孩儿就没这么方面的担心了,来个Dr.冯2.0版也不错。”
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冯殊只说:“当医生就算了吧。”
夏知蔷很意外:“为什么?当医生不好吗?”
“不太好。”
“那你自己干得这么起劲!”
冯殊语塞。
招呼人重新睡下,等夏知蔷呼吸彻底归于匀净,连睫毛都不眨了,冯殊这才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
睡着之前,吃饱喝足的夏知蔷莫名哭了一场,说冯殊根本就不爱孩子,不关心它的性别就算了,一次都没跟宝宝隔肚皮说话,冷血无情,没有心。
孕妇的情绪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莫名,冯殊不可辩也不能辩,只得顺着毛哄了好半天。
此时,将手抚在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上,他轻声说:“你妈妈让我跟你说点话。”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不管是男孩女孩,我们都欢迎你的到来。”
“下次产检,记得乖乖把手张开,十个指头露全了,不要让你妈妈担心。”
“少吃点,别太着急长个,你受得了,她受不了。”
“……不准当医生,想都不要想。”
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冯殊自己都觉得好笑,摇摇头,便准备彻底睡下。想到什么,他赶紧补充:
“刚忘说了,这位小朋友,我是你爸。”
第57章
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手上那台ROSS, 冯殊赶到了分娩室门口。
夏知蔷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
一个护士笑着跟他打招呼:“里面还挺顺利的,看看去?”
冯殊无奈摇头:“她不让。”
夏知蔷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 说丈夫要是看到了孕妇生产的场景, 某些方面很容易变得不和谐,因此坚决反对冯殊去陪产。
去外头跟岳父打了个招呼、稍作安抚, 他刚折返就见产科的同事在门口摇手:“恭喜啊,母女平安!”
医生在对夏知蔷做最后的清理缝合,孩子则被抱去了保温台上。
径直来到产床边, 冯殊伸手摸了摸她汗涔涔的额头。原本无比虚弱的夏知蔷眼睛一瞪,着急道:“别管我了,先去数她的手指头!”
“可是你——”
“快去数数啊!”
见她还有力气支使自己, 冯殊放了心, 依言去保暖台看孩子。
围着保暖台忙活的女医生让开了些,摆出副看好戏的样子:
“副教授数手指头, 杀鸡用牛刀啊。”
这月初, 刚评上副高职称没多久的冯殊,被仁和医学院破格提拔为副教授, 一时风光无两, 在整个仁和系都出了一回名。
内敛一笑, 冯殊低头去瞧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家伙。
胎脂已经被擦去了, 孩子眉眼舒朗,暂时还看不出像谁。在母体中一直紧紧攒着手终于张开, 她胡乱挥舞着它, 哭声嘹亮。
冯殊工作中没少接触幼儿, 就比如昨天,刚给一个出生七天的新生儿做了开胸手术,将孩子从鬼门关里拽了出来。
此时,面对眼前这个脆弱又美好的小家伙,他两只手悬空着比划了下,竟不知如何下手。
她这么小,碰坏了怎么办?
犹犹豫豫间,心急如焚的夏知蔷在产床上仰着头追问:“数清楚了吗?”
冯殊回头安抚她:“在数了。”
手上仍旧不知如何动作。
女医生看不过眼:“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弄吧,你在旁边复核就行。”
“不用,”冯殊面色镇定,盯着暖台上的亲闺女,心跳得比第一次上手术还快,“我自己来。”
结果第二天,仁和便传出个笑话,说心外一个新晋副教授给自家闺女数手指头脚指头,紧张得来来回回捋了三四遍都没弄清楚。
上门探望的陈渤乐得直抽抽,说冯殊是老来得女欢喜过盛,以至于十以内加减法都不会了。嘴贱完,他去看孩子,觉得好玩儿:“头发还挺多……诶,怎么是个自然卷,这遗传的谁?”
“她爸,”夏知蔷越瞧自家闺女越觉得喜欢,“听他奶奶说,他小时候也是个卷毛儿,长大了才好了些。”
陈渤细想了下:“好像真是这么回事。短头发还好,冯狗只要隔一个月不去剪,那发型就有点钢琴王子的味儿了。”
他又问:“孩子名字取好了吗?”
“没呢,就取了个小名,叫拳拳。”
“什么典故,‘一拳一个嘤嘤怪’?”
夏知蔷便把闺女每次拍超声都攒紧拳头不放松的事说给人听:“叫着叫着顺口了,改不过来,冯殊也说,按‘拳拳赤子之心’的意思来理解挺不错的,于是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