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在梦里饿了,夏知蔷吟咛一声,嘴里还啧了两下,翻身往人怀里钻了钻。
冯殊重新掖好被子,垂头只看见两扇睫毛,心想:也不知道肚子里那个,会有几分像她。
又是好几天过去,夏知蔷莫名有些心慌起来。
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有提,女人怀孕了会反胃、嗜睡、食欲不振、精神不济,她这儿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好今天来上课的学员都是当了妈的,夏知蔷便将疑惑问出了口。
“可能我情况特殊吧,怀的是双胞胎,孕反也是人家的双倍。头几个月吐得昏天暗地,不说显肚子了,人比怀孕之前还瘦,觉也睡不好,还盗汗,遭罪得不得了。”
说话的是祁太太。
她那场低调却惊艳的山庄婚礼,是由孟可柔负责的。
同时,祁太太那也是夏知蔷职业生涯中接待的头几位大客户之一,室内到室外她给人做了两套甜品台,双方合作非常愉快。
听祁太太这么说,夏知蔷更慌了:“那我是不是得再去趟医院啊?”
不会,那孩子已经悄悄地消失了吧?或者很不健康,所以没有活力……
“你食欲怎么样啊?完全不想吐?”有人问。
“嗯,不想。”
岂止是不想吐。
冯殊昨天亲自下厨煎了超厚菲力,夏知蔷一口气干掉两整块不说,配菜也半点不剩。等半夜觉得饿,她又做贼一样偷偷爬起来在冰箱里翻东西吃,食欲好得不像话。
好在,原本浅眠的冯殊最近睡得极沉,夏知蔷偷吃偷喝一通再回来,他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别紧张,”说话的是邢太太,“我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中间瑜伽游泳全没停过,六个月的时候跟着老邢出了趟海,整个孕期吃嘛嘛香一睡到天亮。要不是有人拦着,我还准备去爬山呢。”
祁太太笑她:“你家臭小子可真顽强,难怪现在个子窜老高,身板也结实。”
其他几个妈妈级的学员一边做蛋糕,一边也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大概意思是,孕反的严重程度因人而异,不过不管前期什么感觉,到了后期,没有不遭罪的。
夏知蔷稍微放心了点。
这堂是业余班,课程轻松有趣,还能去种了花草的露台上吃下午茶聊天。等下了课,大家一人一盒自己做的甜品带回家,有成就感不说,孩子开心,老公舒心。
夏知蔷开班时本来只打算教那些二三线城市想入行的新人,孟可柔却提出,不论专业的和业余的,两份钱都要挣。
尤其是像祁太太邢太太这种,凑一块儿既是学东西,也是消磨时光,更能当做额外的社交,和本市同样圈层的人增加来往。
最最关键的是,学费可以收得相对贵一些。
夏知蔷做过不少高端订单,客户群里不缺有钱人,加之教室装修得有格有调,外面还带大露台,上课间隙去吃吃下午茶也惬意,消息刚发出去,第一期A、B两个业余班就报满了,还有人排着队等第二期。
下午,孟可柔忙完一场婚宴,顺路过来蹭点新鲜面包吃。
“你孟姐我又接到大单子了,”孟可柔帮夏知蔷收拾着教室,神采飞扬的,“地主家的二儿子结婚,席开101桌,新娘那边要求现场全用空运鲜花,光花这一块,我给出的预算都得这个数。”
孟可柔比了个数字,啧啧两下:“就是时间有点紧,年前得搞定,因为新娘怀孕了,再等下去婚纱改都改不好。甜品台扔给彭定军那边,一转手又是一笔进账……”
夏知蔷当热闹听,听完心里闪过个念头:陈渤他二哥貌似就是要在年前赶着结婚,听说也是因为女方有喜了,才这么急。难不成……
她便问:“这个客户姓什么啊?”
孟可柔说姓陈。
夏知蔷记在心里,准备问问冯殊什么情况。
离店回家之前,她突然想起来件事,便让孟可柔等自己一会儿,从二楼取了个盒子下来:“当当当当,叶阿姨上周飞伦敦帮忙带回来的。我留了个德尔沃,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一只D家的马鞍包,就是夏知蔷用翻糖做过的那款。
孟可柔拿到包摸了摸,眸光微微闪着,嘴上却说:“实物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嘛……”
“你不喜欢啊?”
“凑合吧,”将包挎在身上,孟可柔脚步轻盈地转了一圈半,冲夏知蔷眨眼,“反正背我身上,再难看也变好看了。”
笑着笑着,她觉得鼻根刺得慌,酸酸涨涨。
利索地擦掉还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孟可柔攥紧包带,扬起红唇:“这包再丑好歹是真的,磨了这么些年,我也该背个真货了。钱就从分红里扣吧。”
夏知蔷心照不宣地说好的呀,就从分红里扣。
平安夜的前一天就是冯殊的生日,夏知蔷做了个蛋糕带回去。
蛋糕里依旧内置了一个惊喜盒子,不过跟之前不是同一款,防的就是冯殊轻车熟路打开机关,前功尽弃。
她只是没料到冯殊回家这么早。
当时夏知蔷正在书房开投影看剧,等听到动静出来,冯殊已经对着蛋糕看了有一会儿了。
巧克力夹心是他喜欢的口味,翻糖做的听诊器亦是惟妙惟肖,就是生日铭牌上写的那段话……
夏知蔷又写了句“天天开心”。
每天“开心”开到崩溃的心外科冯某暗自叹了口气,夸道:“我很喜欢。”又挽起袖子,“今天还是我做饭吧。”
见蛋糕没被乱动,夏知蔷舒了口气,一句“哪有寿星自己做饭的道理”没说完,脚就被地毯边缘绊住,竟直直往前倒去。
地板无限接近眼前的瞬间,她被大步冲过来的冯殊接住,两人因惯性一齐失去重心,一上一下摔在了地上。
吓蒙了的夏知蔷反应过来后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捂住肚子,惊恐地喃喃:“完了完了,我的……”
冯殊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他立刻把人扶起来,安慰道:
“这种程度的磕碰不会影响到孩子,别怕。”
话说完冯殊便知失了言。
惊喜盒子再次翻车,不是因为被提前打开,而是没有了打开的必要。
夏知蔷怄得饭都不想吃了。
又被人当成傻子的她背对门口坐在床沿上,手指死命扣着被单,几乎要在上面扣出个洞来,心里则把自作聪明的冯殊千刀万剐又万剐千刀,尤不解其恨。
她都想齐全了,等蛋糕吃完就引导他开惊喜盒子,这次的盒子分上下两层,上层是蛋糕,下面则铺满了永生花,检查单就折放在花里……
这下可好,全没了。
忽然有奇怪的声音响起。
夏知蔷凝神听了会儿,似乎是家里那台蠢出天际的扫地机器人启动了。
这个时候还扫什么地。
她气闷地咬住下唇。谁知那机器人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奔夏知蔷脚下,停住,然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撞她的拖鞋边沿,好像在说:快看我啊快看我。
明显是有人在用手动控制。
上回是谁借口自己不会用扫地机器人,大半夜的非要打电话吵她工作来着?
明明聪明人一个,老喜欢装成傻子逗傻子玩儿,也不知道有个什么意思。
机器人还在笨拙地撞着夏知蔷的鞋。
长长呼出口气,夏知蔷心想,我才没这么好哄呢,然后……不争气地低下了头去细瞧它。
那个傻乎乎的扫地机器人身上,搁着朵纸折的蔷薇花。
多少年过去,夏知蔷早忘了这东西要怎么叠,没想到冯殊还记得。
心头松快了些,她弯腰将它拿在手里,细看之下,发现花瓣内侧写了行字。
——惊喜盒子打不开,教教我?
第56章
陈渤二哥的婚礼, 定在了Rosa酒店。
南江市高级酒店不少,既能承办100桌婚宴, 装修还不俗气却没几个, 听说为了订到Rosa的这间大厅,陈渤家里还动了些关系。
冯殊接到邀请后, 问夏知蔷要不要一起跟去。
“当然要去。”她答。
彭定军没专门学过设计,手艺好,审美上有些欠缺。这次的甜品台依旧由夏知蔷主持设计, 配色造型都跟着主会场来,保持风格统一,虽不需要她动手制做或是送货, 可现场陈列摆放还是要盯一盯的。
得到答案的冯殊只是简单哦了声, 面色平平,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后知后觉想到Rosa是谁的地盘, 夏知蔷不当回事:“他又不是天天住在里头……”不对, 好像还真是住那里,“反正没那么巧的。退一万步, 就算真碰到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见面就掐脖子。”
两人早把误会说开, 冯殊知道夏知蔷对季临渊从来没有别的心思,因此能把话说得这么坦荡轻松。
他同时知道, 季临渊不是这么想。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人的执念一旦深种, 理智就成摆设了。
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家傻老婆,他怎么能放心。
当天,夏知蔷随着冯殊早早去了Rosa。
陈渤请了十几个仁和的老同学来给二哥捧场,冯殊一到就被拉过去叙旧了,夏知蔷打了个招呼没跟去,找到秧秧商量主蛋糕摆放位置的调整问题。
孟可柔抽空过来。
将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她边走路边对着对讲机一通噼里啪啦,语速快得像倒豆子,额间发丝已经被一层薄汗浸湿。
“结个婚这么大阵仗,别说你了,新娘只怕都累得够呛。”
夏知蔷帮人拍背顺气,看向主舞台纵横交错的超高桁架,铺天盖地的鲜花,和几棵七八米高的道具树,心疼地问:“昨天忙很晚?”
按行规,婚庆公司只能在典礼头一天夜里过来布场,以免影响酒店做生意。而越大的酒店,在进场时间上就越苛刻,夏知蔷和孟可柔甚至碰到过晚十一点后才让进场的奇葩店方。
孟可柔喝了口她递来的水,摇头:“进场很早,没熬夜,十一点就收工了。”
“这边经理这么好说话的吗?”
闻言,孟可柔眼神往旁边一躲。
昨天下午,孟可柔带着大部队提前来到Rosa。
和酒店签协议的时候,她勉强将进场时间争取到9点,奈何这场超规格婚宴要布置的东西实在太多,她还是想跟值班经理再打打商量。
对方态度十分强硬:“客人都没走完呢,现在放你们进来还怎么做生意?干这行,通宵布场的多了去了,我们这边没规定死离场的时间就已经是通融,其他的,想都别想!”
虽不是第一次被店方这么硬怼,孟可柔还是难受了半天。
忙了好几天,吃喝拉撒睡全都顾不上,又累又饿之下她忽地有点动摇:要不,让陈渤出面帮帮忙?
孟可柔已经知道这单生意是陈渤偷摸塞过来的,可心里越感激,越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并不习惯被照顾,更不喜面对别人悲悯的眼神。
尤其是陈渤的。
就在孟可柔转身准备离开的档口,迎面过来一群人,被围在中间那个她勉强算认识,不熟就是了。
起先,两人谁都不打算跟谁打招呼。
只不过,看到孟可柔带来的几个人怀里抱着印有“知芝”logo的盒子,季临渊顿住脚步,主动问值班经理:
“怎么回事?”
简单询问后,他丢下句“放他们进去”便走了。
对方卖的是谁的面子,孟可柔再清楚不过,但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准备将这件事告诉夏知蔷。
“无知”是一种幸福。
吃了这么多苦头的夏知蔷,也该闭着眼幸福幸福了。
于是她答夏知蔷:“嗯,经理挺好说话的。”又道,“别在这儿忙活了,赶紧找你们家冯医生去。你现在啊,就该少站多坐,能躺就躺,把自己当猪养就对了。”
夏知蔷只得回到席上坐好。
原定12点08分开席,因着新人路遇堵车顺延了半个小时。明明早餐才吃了双份班尼迪克蛋加格兰诺拉麦片,一转眼,夏知蔷又饿了。
望着果盘里的牛轧糖砸了砸嘴,又咽了口唾沫,她趁冯殊和老同学聊得投入,悄悄伸出了手去。
罪恶的爪子够到那盘糖果的前一秒,冯殊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忽地紧紧圈住人手腕,再慢慢转过脸来,眼神犀利。
夏知蔷缩缩脖子:“我饿。”
“坚果可以,糖不行。”
“可是——”
“才做的检查,医生怎么说的转眼就忘了?”
夏知蔷前几天去抽了个血,血糖测出来六点好几,属于偏高了,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少吃甜食,甚至连糖分高的水果都不可以多沾。
可她当下就是搀这一口,不吃着浑身不舒服。
索然无味地嚼了十几粒随身带的山核桃,她脑子一转,借口要去洗手间。
冯殊起身:“我陪你去。”
夏知蔷忙说不用了,他却坚持。就在这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缓步而至,原来是陈渤和冯殊在仁和时的老师,徐教授。
几个同门师兄全围了上去。
冯殊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只好由她去了。
“小秧秧,马卡龙有没有替我留着呀!”夏知蔷摸到甜品台旁边,搓着手,“海盐曲奇呢?快快快,馋死我了。”
秧秧拿出个小纸盒递过去:“都在里面呢,不多。定军哥说了,孕妇得少吃糖,你自己注意啊,下次我可不配合了。”
“好啦,一个两个罗里吧嗦的,我就吃这么一点点,能怎么样?”
四处人来人往的,夏知蔷抱着盒子钻到了甜品台布景架后面。咬了一小口马卡龙,她感叹:不愧是自己从法国师傅那里学来的配方,甜度嘎嘎好,和拉杜丽家的有得一拼,不齁不腻,口感完美。
不舍得一下全吃完,她小口小口一点点地抿着,背对外面的喧嚣,不去管不去理,享受着难得放纵的饕餮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