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瞪女儿一眼:“你才多大,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知知现在也还小呢,我和你夏叔叔巴不得多留你们几年。毕竟结婚是大事,不能随便,宁晚勿滥。”
撇撇嘴,季薇薇专心吃饭。
夏知蔷被夏胜利弄得也有点感慨,一直往人碗里夹菜,夏胜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直说姑娘贴心乖巧,看着就让人欢喜,然后也往她那边夹了一筷子鱼肉。
谁知,手不稳,那鱼肉半道上落了下来,汤汁顺势甩了几滴在夏知蔷新的裙子上,深褐色的油渍迅速晕开,很是眨眼。
夏知蔷心都碎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从颜色到款式都喜欢,要不是为了见那个人,都不舍得拿出来穿。
眼见着女儿就要哭出来,夏胜利急得语无伦次,一下说对不起,一下说爸爸赔你十条裙子。
叶青拍拍他的手,轻声对夏知蔷说:“别担心,阿姨有的是办法,绝对给你洗的像新的一样。你不是还有白色的裙子吗,穿上它一样好看,过生日可千万不能哭的,这是讲究。”
夏知蔷只能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难得凑齐五个人吃饭,酒过三巡的夏胜利高兴非常,为女儿唱生日歌时巴掌拍得夸夸直响。
夏知蔷被爸爸面红耳赤拉着嗓子唱歌的模样逗得直笑,心情很快由阴转晴。只是笑得太厉害,她许愿许得断断续续的,不由蹬着脚埋怨:
“您别唱了,再唱下去我就不用许愿了。”
“好好好,爸爸不唱,爸爸不唱,但爸爸哼一下总可以吧?”
“哼什么哼啊,小猪才哼哼呢。”
“闺女学坏了,都敢笑话她爸爸喏。”
屋子里灯已经全关了,季薇薇看着烛光里的这对父女,看着妈妈,又看向哥哥,笑意满满的眼中多了点别的情绪。
那是藏得很深很深的,发自内心的羡慕与渴望。
她希望他们永远是一家人,永远永远。
*
在季薇薇的掩护下,夏知蔷成功扛住了长辈的追问,准备出发去游乐场。
叶青让季临渊送一送她。
夏知蔷跟季临渊接触得并不多,总之是既不熟,又怵人家,当下就要拒绝。好在,对方突然接了个电话,像是有急事,说话间已经踱到阳台那边去了。
她趁机跑下了楼。
路上遇到施工,被迫绕道,夏知蔷到达游乐场时,已经快到七点半了。
她没穿约定好的绿裙子,也没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更没有见过那个人的长相。面对眼前汹涌的人潮,和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她一时有点六神无主起来。
夏知蔷很怕对方认不出自己,也怕对方因为她的迟到而生气,更怕对方已经走了。
此前,她从未体会过这般复杂难言的情绪。
仲夏时节的游乐场,夜间才是最热闹的时段。
这里有旋转木马,有琳琅彩灯,有熙攘人潮,有欢声笑语,还有摩天轮矗立在不远处,给了每个登上它的人摘星星的机会。
一身白裙的夏知蔷尽力让自己在这个巨型造梦场中保持方向,她要沿着门口的范围绕上足足一圈,她不想错过任何一次见到他的可能。
快到一圈终点时,忽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夏知蔷兴奋地转过身来。
面前是个高大强壮的少年,穿着黑色T恤,左手还带了个红色护腕,皮肤略黑,长相称不上帅气,顶多算是阳光健朗。
和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并不一样。
主要是气质不像。
夏知蔷还是笑着跟对方打了个招呼,还摆摆手说:“嗨。”
又笑了笑。
对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少年挠了挠头,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很不自然地咧嘴,露出口大白牙来:“那什么,我能加你QQ么,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交个朋友。”
哈?
夏知蔷笑容凝固在脸上。
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她心里除了尴尬,竟然生出股释然,然后好声好气地跟对方解释了一番。
但还是加了他的QQ。
夏知蔷实在不懂得怎么直接拒绝别人,现在还是面对面,难上加难。
找借口摆脱了这个运动少年,她继续在人潮中搜寻,偶尔垫脚张望,偶尔环顾四周,直到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要熄灭了,还是不想放弃。
路过糖果铺子时,夏知蔷一眼看中了展示柜中那个兔子造型的棉花糖。
犹豫许久,也没买。
她怕自己拿着个兔子棉花糖,会被那个人嫌幼稚。
在铺子前流连了一会儿,夏知蔷看了眼时间,决定最后再找一圈,如果还是找不到,就回家去。
她刚转身,就听一个男声不远不近响起:“终于等到你了。”
像叹气,又像庆幸。
并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夏知蔷还是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那是个,哪怕淹没在漫漫人群中也很难被忽视的男人,修长,清俊,挺拔,如松如竹。
他一点点走近,步伐有条不紊,眼神全落在夏知蔷这里,半点都没分给来来往往的旁人;他红润的唇全程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笑容不夸张,却极有感染力。
以至于,夏知蔷不知不觉中也跟着抿唇笑了起来,心口砰砰砰地乱跳,像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飞出来一样。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落在对方眼中肯定有点傻。
但她忍不住。
生日愿望真的实现了呢。
等对方走到跟前,夏知蔷才终于发现,他手里竟然拿着个兔子棉花糖。
他没急着将棉花糖递过来,只是站定在人面前,垂下眼,用深邃如远海一般的目光罩住夏知蔷,久久不言。
这种带着热度的注目,持续的时间略长,夏知蔷一开始还能壮着胆子跟人对视,不多时便垂下了脸去,藏在鞋中的脚趾微微蜷起,颊上温度滚烫。
他的声音终于在上方响起,澄澈如泉:“你好,小姑娘。”
第60章
对方将棉花糖递过来, 夏知蔷抬起头,得以顺理成章地打量他。
纵横交错的彩灯布满道路上方, 男人站在背光处, 周遭是一大片金灿灿、亮闪闪,光环在边缘晕开, 仿佛置身在克里姆特流光溢彩的画作里,华丽,却不显俗气。
从细节到整体, 他轮廓周正到每一道转折都细致如工笔描摹。
他突然问:“想玩什么?”
夏知蔷吓得回神,脱口而出:“摩天轮。”
座舱不大,两人并排靠坐着, 隔了能感觉到一点体温和气息的距离。四面都是玻璃, 视线之下灯火霓虹星星点点,明明是俗世烟火, 从高处看, 竟有种不似人间的梦幻感。
忽略机械运转产生的一点噪音,舱里安静极了。
夏知蔷率先开口, 然后开始念叨个不停。
“我不是胆小, 只是穿了裙子, 不方便玩别的项目。”
“哦。”
“外面风很大吧。”
“嗯。”
“感觉这个舱在晃。”
“有点。”
“我们坐在同一边, 会不会让它不平衡、歪过去?”
“不会。”
“升到最上面了……啊,好高……”
那人请轻叹了口气, 带着无奈笑意的那种:“你很害怕?”
夏知蔷吐吐舌头。
她一紧张就话多, 高兴的时候也是。
当下, 两者兼而有之。
他便提议:“吃点棉花糖吧,吞咽的动作可以降低耳膜压力,缓解紧张。”这人语速不快不慢,顿挫控制得恰如其分,不会让人生出摆弄学识之感,很舒服。
望着手里的“兔子”,夏知蔷犹豫:“咬一口就不可爱了,我不舍得破坏它……”
“我帮你吧。”
“怎么帮?”
男人突然倾身靠近,咬住“兔子”的耳朵尖,动作干脆,但文雅,随之还携来一阵清冽又私人的气息。
转眼间他已经坐直了,唇色润泽发红,些许糖汁沾染,看起来亮亮的:“好了。”
“兔子”耳朵上缺了个口子,已经无所谓可不可爱了。
收好震惊,夏知蔷勉勉强强地说了声:“谢谢。”再有样学样地,于另一边耳朵上也咬了一口。
从摩天轮上下来,风又大了些。对方话不多,夏知蔷也怕自己多说多错、留不好的印象,便专心吃糖。
谁料风向突转,她发丝翻转着打了几个旋儿后,尽数沾在了棉花糖上。
傍晚那顿生日宴,夏胜利做了道拔丝香蕉,趁热夹起一块,糖丝可以扯得很长很长,而此刻的夏知蔷……
也拔丝了。
尴尬得无地自容,她整个人背过去,试图在对方发现之前将头发全扯下来。好在手忙脚乱一阵之后,已处理得七七八八。
风再次转向。
这一回,它竟是将沾了糖汁的头发全吹在了夏知蔷脸上,前功尽弃不说,还弄得黏黏糊糊一团糟。
再没有比现下更丢人的时候了,夏知蔷听那人在身后问:“需要帮忙吗?”虽不情愿,她也只能转过身来,点点头。
她都不敢抬眼看,看他是不是在憋笑。
用水沾湿纸巾,他说:“别动。”然后一手托起夏知蔷的下巴,另一只手轻柔细致地擦拭着她发丝上和脸颊两侧的粘腻。
光线不甚明亮,他不得不靠近些,再靠近些,神色专注,动作并不着急。
除了牙医,夏知蔷还没跟哪个异性用这般距离,面面相对过。
几乎是一仰头就可以亲到对方的程度。
将呼吸的幅度压抑到极限,她脖颈僵硬,被人掌控住的下颌到颊侧,原本是羊羔一般的无辜白皙,渐渐地,染上了层初开的红晕。
睫毛颤动的频率,也过于快了。
对方仍气定神闲,夏知蔷已一派涂地。
“张嘴。”他忽然说。
夏知蔷眼睛瞬间瞪得超大。
但还是张了嘴。
“也不用张这么大,”对方笑得游刃有余,“有根头发被咬住了而已。”
“……”
还好手机忽然响起来,替夏知蔷解了围。
他直起身,示意她接电话。
季薇薇在那头说:“你到底跟谁出去的?画室那群刚才还在跟我玩游戏呢,他们说,根本就没有去游乐场这回事。知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不是瞒你,只是……”
“行了,不着急,回来咱们慢慢说。反正我已经让我哥去逮你了,等着吧。”
“你让他来干嘛,我马上回来就是了!喂?喂?”
对方已经挂断。
夏知蔷顺势看了眼时间,居然都九点了。
怪只怪摩天轮排队太久。
她脸上差不多干净了,只剩耳畔一点点痕迹。夏知蔷打算自己弄,对方却是个细心且有始有终的人,“还是我来吧。”他说。
脸再次靠了过来。
这一次没用多久。
直起身,男人视线越过夏知蔷,落在不远处,好像才发现某个人一样,悠然问道:“你认识他吗?”
他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眼神却冷极。
夏知蔷被这神色弄得有些莫名,有些迷茫地回过头去。
季临渊正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神情是一样的复杂诡异。
“完了,”像早恋的学生被老师抓包,夏知蔷慌忙理了理散落在颊侧的发丝,自言自语,“居然真的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完了完了。”
“他是谁?”
“……我哥,”夏知蔷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好像得回家了。”
男人说:“不行。”
夏知蔷微怔,他继续:“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这样。
“你叫什么?”
“冯殊。”
“哦,”她顺嘴问道,“哪个‘shu’?”
像是正等着这个问题,冯殊自然地伸手捏住了夏知蔷的指尖,力度不过分,只刚好能让她没办法抽回手去。
他在她手心里写了个字。
光顾着惊讶和手痒心悸去了,夏知蔷哪里分出心思来看清楚。
许是发现了她的茫然,冯殊便又写了一次,垂下的睫毛长得让人心痒,温热的指尖在她发潮的掌心上一笔一划。
写完,他视线触上她的,问:“记住了吗?”
原来是特殊的殊。
这个字并不难记,也不难解释,为什么非要用写的?
稀里糊涂地点头,夏知蔷转身欲走,又回过神:“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不叫季薇薇,我叫夏知蔷,蔷薇的蔷。”声音随后一低,“你也可以、可以叫我知知。”
对方脸上终于有了些别的表情。
“哦……”他意外地高扬起眉毛,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明天见啊,知知。”
*
游园一梦惊艳而短暂,中途还出了大丑,现下则要独自面对气场骇人的季临渊,夏知蔷的心情着实称不上明媚。
唯有冯殊那句“明天见”,给她带来些许安慰。
还好有“明天”在前面等着。
夏知蔷出神地想着事,习惯性去拉后座车门。
“把我当司机?”季临渊冷冷一句抛过来。
她只好往副驾驶钻。
没着急开车,季临渊只是斜睨过来,直盯得夏知蔷扣安全带的手指方寸大乱。
逡巡许久,他的眼神最终停在了她下颌附近。
夏知蔷不自在地拿手碰了碰,刚才,冯殊的手就扣在这里,指尖发热,烫的人心跳漏拍。也不知道,这个过程被季临渊看了多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