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策叹息道:“如今我能否入关中,还是两说呢。”
荀灌立刻怂恿道:“徐将军可以先做准备啊,南阳紧靠武关,可以不经函谷关而直入长安之地,南阳也常常有关中流民过来,如果你与关中豪强联络,以利诱之,未必不能拔得头筹啊。”
徐策无奈道:“这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别想那么多。”
在现代,这种十二岁的小姑娘也才刚刚小学毕业呢,打什么仗啊。
荀灌看他温和中带着哄孩子的神情,心中已了然他为什么会被肖校尉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了——这种缺乏主动的性格,可为将不可为帅,想要干一番大事业,还是得换人……
于是她干脆地告别徐将军,回家给父亲荀崧留书一封,便策马向北,去了洛阳。
宛城将军荀崧看了女儿的信,勃然大怒,把妻子斥责了一番,抱怨她没有教好女儿,让她成天就知道舞枪弄棒,如今荀氏家族衰落,这样下去,连个亲都找不到!
他的妻子正拿着一卷书翻看,听着夫君咆哮声音,懒懒地撩了眼皮,缓缓道:“洛阳崔鸢本是我娘家人,灌儿去见见,也没甚不好。”
“没甚不好?”荀崧气得一个倒仰,“那崔鸢都二十五的老姑娘了,你想咱家灌儿也被人如此非议么?”
“真能被如此非议,那也是女儿的造化!”他夫人轻嗤道,“看那崔鸢,二十四五的姑娘又怎么了,不一样把带着你儿子在内的年轻人一样挑挑捡捡么,有能耐,我那族姐发贴子时,你别让蕤儿去啊。”
他家长子荀蕤,小了那崔鸢十岁,但崔夫人想要生辰贴子时,荀家几乎把能娶她的全数打包发过去了,只要她一点头,南边世家绝大部分的青年才俊都能任她挑选。从嫁人来看,她是年纪大了些,但若从权力来看,她和兄长是世家中顶点了,前途不可限量。
荀崧面色顿时青了又白,一番嘟哝着阴阳倒悬、世道不古,一边气冲冲的走了。
……
洛水滔滔,荀灌策马入洛阳时,仿佛看到了当年洛阳未破时最繁华的模样。
道路更加平整,车水马龙,不时有入城送菜的板车,还有从码头送货的力夫。
街道上也有很多小摊贩,他们并没有如当年那样被限制在坊市里,而是在码头和正街这些地方支起行头,卖些炊饼之类给路过的旅人。
一些年轻的姑娘紧紧抱着一卷新布从布坊中走出,面上带着期盼的笑意,聊着嫁人时有新衣穿了。
少年牵着妹妹在街角买一块小饴糖,相互喂着,甜美的滋味布满了他们的眉梢眼角。
力夫们神色疲惫,却又一个比一个干活得劲。
整个城市,都洋溢着勃勃的生机。
荀灌看得有些惊叹,洛阳都是这样了,那传说中的上党和蓟城,又该是多繁华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去求见了那位世家女中的三大传奇之首——崔鸢。
宁州李秀、兖州邵君、还有清河崔鸢,都是世家女中羡慕又嫉妒的异类,至于女帝陛下,已经脱离了凡人,她们是不敢相提而比的。
崔令尹算是和她有着几拐几弯的亲戚,她本不觉得能一次就见到,但出乎意料的,崔令尹直接见了她。
“早听荀蕤说过他有个喜欢习武的妹妹,十岁时,他便已经打不过了。”她哥是先前和她相过亲的人,崔鸢早就有点好奇这个姑娘。
荀灌一边在心里给哥竖起大拇指,一边表达了自己的崇敬和对在她手下效力的向往。
两人谈得十分投机,最后,崔鸢收下这个姑娘,并且给了她第一个任务:“我的手下王悦,最近因为弟弟不听话,甚是烦扰,可他又打不过弟弟,都无法教训……唉,我这上司,看得总是不忍。”
荀灌顿时拍起胸脯,表示这点小事,包在她身上,然后提着枪走了。
崔鸢很满意地送走了荀灌,很好,以后她收拾王恬司马邺这些不尽心力的小家伙时,不用亲自出手了。
想来被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打了,他们也是不好意思来自己面前要个公道的。
-
炎炎夏季,渭水之南,长安古城静静屹立在河边,寂静而荒凉。
这座曾经繁华的古都,在秦汉强盛之年,有户数十万。
如今,这座古城的户数不足三万,城墙斑驳,墙底生满了杂草灌木,无人理会。
五年前,洛阳失陷时,长安还是南阳王的治下,在这位晋室实权亲王的带领下,他屡败屡战,最后长安被围攻时,干脆就投降了匈奴。
但匈奴汉国并没有留他的性命,不但杀了他,还继承了包括他妻子在内的一切。
就在当时匈奴想要长据长安时,关中和平阳等地爆发了大饥荒,没奈何,他们只能退去,关中的豪强们,便抓住了这权力的真空,重新统治了长安。
关中豪强索綝占据这座城市,当年晋朝在这里的郡守们联合手中力量,在每次匈奴再攻关中时,便守望相助,而没了南阳王这带头大哥,商商量量来战的关中豪强们,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把匈奴军队屡屡打着头破血流,生生让他们困在并州一偶,难以壮大。
天快黑时,长安南门外出现一只商队。
他们要从南边的蓝田关过去的,这条路可以翻越秦岭,直抵荆州的南阳郡。
关中,要为将来打算了。
第270章 识实务者
316年的秋天时,洛阳已经有了不少的盛世气象。
王恬静静地坐在桌案边,神色淡漠,意态自如,一派魏晋风流之气。
只不过……
“明天记得过来换药!”用纱布包扎好后,再把对方的衣袖放下去,少年医生王绕比他对面的病人还要冷漠,“好了,下一个。”
王恬有些不悦:“这才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你就治完了?”
“还要怎么看?你这点伤,再来晚点说不定都好了。”王绕没有一点客气,“快让开,后边还有人排队呢。”
王恬正想再怼上一句,便被兄长王悦一把拉住,后者先对医生表示了感谢,然后便强行把弟弟拖走了。
接下来的几个都是鼻青脸肿的贵公子,和王恬受的伤都是一个人的手法,王绕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有些担心,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那么能打。
看完这些公子哥的伤,后边又送来了几个修筑王庭那工地上的伤员,这种大工程,又是上千一起做事,难免会有些工伤,他在这里,也算是锻炼自己的急救和治疗手法。
闲暇间的空闲,他就拿出医书翻阅,当作休息。
王悦则在路上教训弟弟,当然,后者听不听,就很一目了然。
“你这样子,总不是事,”王悦叹息道甩袖,“如今世道大变,你从前学的,是难以致用了些,但你素来聪慧,想要改学,也定学的来,王氏不比当年,这身子,还是得放低些。”
王恬安静地走在他身边,也不回答。
“你素来自傲,但能写会算,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想要在洛阳得份差事并不难,崔令尹也素来好说话,实在不行,你去学堂教些学子写字亦可……”王悦还在劝弟弟。
“莫要管我,”终于,王恬打断兄长的唠叨,“这那些粗俗庸人,当不得来指使我。”
王悦苦口婆心几个月了,见弟弟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于耐心耗尽,冷冷道:“当年嵇康纵情山水,是为不与司马家同流合污,后来学习名士风范则是为了九品中正养望,你一个未加冠的小儿,一无进项养家,二无名师教导,成日固步自封,难道还指望着靠下棋来翻身么?”
这话不太中听,王恬顿时不悦道:“我何曾欲要入仕?”
“对,你不需要,那你就别摆出这种高人一等的作态,”王悦就干脆地揭开弟弟那层脆弱的面皮,“不想被人指点非议,那何必到这人来人往的洛阳,旁边的山林里隐居着不香么?既然想让人高看,便拿出来值得炫耀的才能,若是不能,就别我给麻烦!”
……
教训了弟弟之后,王悦心情大好,还专门找好友司马邺吃了一顿酒,听他好一番唠叨。
“洛阳城里的学生多是些贫家子弟,一个个,看着年纪小,性子却是鬼精鬼精,一个个自私自利,还喜欢夹带偷窃,学堂里发的纸笔专头就拿出去卖,被抓了就哭天喊地……”司马邺也是被磨得快要没脾气,“食堂吃饭就更不必说了,恨不得把衣服里都塞满了,这样的学生学了来,也必是个刮地皮的。”
“贫民生活极是不易,又哪能求得目光长远,品行本是育人之要,”王悦给兄弟倒上酒,“不必生气,好好教就是。”
司马邺抿了一口,才继续道:“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如今周边的大家族也将子弟送来,我这人手不够便罢了,可如今学校里学生分成两派,相互攻伐,还去找过几次医官,再这样下去,我人都要少活几年。”
“要么,你先前那位文学师长,可以请来帮忙,他素来公正,有贤名,便是不教文字,只负责教导处罚,也是行的。”
“唉,兄弟此言有理,回头我就把邓攸找来,反正他如今在李矩手下也混不到什么饭吃,不如来我这。”
两人一番商议,就此将事定了下来。
吃完烤肉后,两人一同离开。
这时天色已晚,街道上的商铺挂起了灯笼,借着微弱的光线,还有一个小姑娘坐在墙角,拿着一本薄书认真读着,她旁边有一名少年,正跟着她的指点,认着书上的字。
“看看,”王悦指着那兄妹两道,“我觉得你或许是有了偏见,依我看,这些贫家子也不全是自利之辈,夹带笔墨纸张,怕也是为了教导一下家人。”
“那为什么不一起来学,那小丫头我认识,姓陈,资质驽钝,学得甚慢,她教兄长,也不怕误了人家。”司马邺冷哼道。
“真是何不食肉糜!”王悦转头瞪他,“没有那兄长养家,那妹妹能上了学?”
“过分了,”司马邺忍不住捂脸,“我那白痴叔叔也是惨,你就不要拿他的话来说我了。”
自己也是惨,居然生在司马家,家族那么多的黑历史,妥妥被地遗臭万年了。
上辈子造孽。
……
灯笼下,承受着夏日蚊虫的叮咬,陈禾在妹妹的教导下,又认识了几个字。
“大兄,”陈小妹看着兄长对着学一笔一笔用手指临摹的认真模样,开口道,“我不想上学了。”
“胡说!”陈禾皱眉,“你不去学,在家又有什么用处?”
“西坊新开了家织坊,正招女工,”陈小妹低声道,“我这几月会了些字,也能算几个数,是能入的,到时便能养大兄你进学,你那么聪慧,必能学得比我好。”
陈禾一瞬间心动,但又低下头:“这,还是罢了,你年纪小,得多学些……我还得想想。”
这种会改变人生的大事,亲情和未来,让他踌躇了。
-
时间缓缓过去,316年秋末时,崔鸢把洛阳的一些杂事暂时交给王悦,本人则上了船,前去蓟城。
做为洛阳令,她在年末需要入京城述职,同时,也要为新的一年,为洛阳抢到足够的预算。
顺便带着新收的小妹荀灌去看看北方的繁华盛世,算是开开眼界。
而开眼界的起点,从洛阳就开始了。
去年的时候,蓟城就利用清河的河道,开始修筑了一条两百多里的运河,工程量不大,按每郡县分包的形式,征发了六万多人,将蓟县的屯氏河、黄河旧道、曹操所开白沟连接起来,这一段河道在地图上看到时,还有异人惊呼“永济渠”。
这条运河在今年夏季时通航,让蓟城到洛阳几乎就是一条水运的直道,来往极为便利,同时也让沿途的水利受益。
如今有专门拖船往返到蓟城到洛阳之间,运送物资。
洛阳向北往蓟城送的,多是药材、粮食,而北方往洛阳送的,多是铁、盐、煤炭和木材还有牲口。
兖州的异人们还要求陛下修筑一条运河,把洛阳和扬州连接起来,就叫通济渠,加起来就叫京杭大运河,通衡南北,这样一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但是这条请求被陛下无情地拒绝了,因为永济渠都是用的旧河道重新疏通,工程量并不大,但是运河如果往南边修,那工程量就海了去了,因为当年黄河改道的缘故,河道都要重新开掘。
但是陛下也没有完全回绝,而是表示等天下平定之后,再考虑开挖南方航道。
为此,异人们已经专门去勘探水道,准备大干一场了。
崔鸢是不很能理解异人们为什么钟情于各种奇观伟业,但这不妨碍她支持异人们搞事。
反正这些年,她已经有经验了,跟着异人们干,吃香喝辣在眼前。
第271章 有个问题
河水平缓,静静地向东流去。
大船喷吐着白色的蒸气与灰色的煤烟,在轰鸣中前行,宛如一只巨大的水兽,拖曳着后方由锁链连接的大小货船。
每当这大船过河时,运河两边总有小孩过来看热闹,他们三五成群,穿着破旧的衣物,对着河上指指点点,又或者会去摘一些解渴的野果,在船队靠码头补给时献上,换一点零花的小钱。
水利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天赋,北方的河道虽然不如南方纵横交叉,但在这里水利,却是从来没停过的,百年前,曹操定都邺城时,为了粮草方便,就将清河、黄河与漳河连接起来,让行船可以顺着清河到渤海。
前些日子,魏瑾又让人将清河与易水连接起来,让行船可以直接从洛阳到蓟城,如此,京航大运河的北方段便算建成。
而沿途参与疏浚航道、挖掘河道、修筑码头的民夫,都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大量的钱币洒出去,虽然带动一波物价上涨,却也有效地拉动了当地的经济。
原本穷困的家庭有的敢多修一个牲口圈了,有的敢多买一头牛犊了,有的敢让儿孙去求学了,还有的解决了单身问题等等。
清浚河道的淤泥,也是上好的肥料,还可以用来烧出上好的青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