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做事问心无愧,做人心安理得,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缩货!”
“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和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调一点,不要执着。你看你,脾气轴的像头牛。”
“我才不要听你的废话!你阿嫂还有你老娘这些人是没有平等和睦的,只有她站在你头上拉屎或你站在她头上拉屎,想在纪家过日子,要么忍,要么凶过她们!我被逼成现在这幅泼妇相,都是你们一家门戆度的功劳!”
“不要钻牛角尖,你心放大点,想通了,学会放下了,自然就会开心。”
“开心你个鬼!”风一吹,脸上火辣辣的疼,桃李妈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对镜检查自己脸上一道道的伤痕,顺便撩拨了一下头发丝,“现在头发都掉得差不多了,操心太多,没办法讲究了,可我王丽芬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头茂密的大波浪。”
“多过日子,少照镜子。”
“当年我也活跃在各种领舞和领唱活动队伍中,不大不小的也是个领头人物,追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桃李爸浑身鸡皮疙瘩都浮起密密一层:“马上奔五的乡下老奶奶还要发老嗲,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乡下也比你们棚户区强!戆男人,戆得来要西!谁嫁给你谁倒霉,真是触霉头,一辈子的苦!跟了你,早早变成了死鱼眼珠!”
“就算军功章你也不能老挂在嘴上呀,烦不烦,戆不戆?谁拿刀逼你嫁给我了吗?有比我好的人选你不去嫁,非要跟我,你戆度啊?十三点兮兮!”常年被老婆骂,桃李爸听得忍无可忍时,也琢磨出了一套叫老婆闭嘴的技巧。
果然,桃李妈不提这茬了,转而自伤自怜:“唉,算了,不跟你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当年勇起来一只鼎,可惜无一点谋。娘家就一个弟弟,和邻居吵架实在硬气不起来,女人们吵架可以,打起来就不行了,于是铁了心要找个兄弟多的大家庭。
结过婚的小姐妹们劝她:越是人口多的大家庭,关系越是复杂,婆婆妯娌加小姑,想要日子过得称心,那得是多会做人,多会来事?
她听不进去,挑选来挑选去,最后挑中了纪家嫁过去。自己扣扣索索偏嗓门大,为人处世八面不玲珑,左右不逢源。嫁过去,婆婆搞不定,男人愚孝懦弱,和她也就是搭伙过日子。她每每与人家闹矛盾而吵打,他第一个跑开。这么多年,娘家的忙帮不上一点,自己还过得一肚皮怨气。
快到家时,远远望见一堆邻居挤在马路上,里面有人叫喊。一家三口加快脚步,赶紧挤上前去围观。邻家的两个小青年正在吵,一个喊:“杀一个!”
另一个手攥一份晚报,喊:“杀两个!”
“杀一个!”
“肯定要杀两个!”
“放屁!”
桃李家再过去,有一条小马路,名曰天通庵路,也是棚户区,就在上月,发生了一件轰动全上海的流氓案。起初因为邻里纠纷,一家妇女泼水,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把水泼到另一家的孩子身上,两家妇女由此产生口角,到马路上扭打。后面一家人家的男人赶到,也加入了女人们的战争当中。因为在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那男的把人家妇女的衣服当街给扒了,当众摸人家的裸-体。
这种事情在棚户区是家常便饭,不算什么大新闻,但被报纸报道后,却震惊了整个上海滩,好多市民都愤怒了,联名上书,问:“我们可以允许流氓侮辱我们的姐妹吗!”云云,纷纷要求严惩流氓犯。
现在,流氓犯给抓了进去,但是还没判下来,大家都对这个案子给予了极大的关心,基本上吃饱饭就凑在一起看新民晚报,研究每天的案情进展,并猜测流氓犯会不会被杀头。这两个打架的小青年是同事,看了今天的晚报后,一个说可能杀一个,另个一个表示会杀两个,主犯和从犯都得死。争论半天,两个人都说服不了对方,动了真火,就扭打在了一起。几轮下来,小个子这方明显落了下风。
桃李妈抚着脸上抓痕,看着那仅有招架之力的小个子,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大声提醒伊:“阿毛,你钥匙串上不是有把水果刀么?!”
桃李伸手去扯姆妈的衣襟,手被一把拍开。
桃李妈的那句提醒阿毛已然听见,果真伸手去身后摸,他对手一见,开始慌了,生恐自己赤手空拳要吃亏,便用尽全力将阿毛一推,准备甩开他跑路。
阿毛面朝地摔倒,再抬起脸时,从嘴巴里流出血来,“呸”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两颗牙齿。他对手吓得转身就跑,阿毛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围观群众眼见闹大了,便纷纷以白眼来谴责桃李妈:“桃李姆妈,你也想吃牢饭了?”
“就是讲,害人之心不可有!”
“这两个人出了事,你就是教唆犯。”
桃李妈尚不明白战火为什么会烧到自己身上,她是好心帮处于弱势的阿毛而已。被众人七嘴八舌说的生气,气势汹汹的与众人对吵:“组撒,组撒!一齐盯着我组撒!”
桃李爸最烦她这点:“你这个人呀——”
桃李姆妈这个人,坏其实不见得多坏,蠢是真的有点蠢。
瞪了她半响,顺了老大一口气,桃李爸下面的话才接上来:“——人头猪脑!”
作者有话要说: 看网上帖子有感而发的一篇文,大家随便看看,勿抱太大期望。
(每开一篇文,都有一个契机。八方美人是因为看到一个很帅的名字,泽居晋,觉得用来做男主名不错,此人真有其人,五百强日企东京本社高层,哈哈哈哈。莫家阿宝,世纪公园附近,五月和小钱相亲约会的那个公园,那里有一条路,叫锦延路,觉得用来做男主名会很帅,正好那会儿痴迷丫鬟小姐带球跑的狗血古言,所以有了阿宝,哈哈哈哈。)
第3章
天通庵路的流氓犯判下来没多久,桃李家遇上拆迁,分到了彭浦那一带房子,地段远不如现在,但是新房子,面积也大点,条件总比棚户区要好。
棚户区至今流传着一句老话,叫做“前世不修今世苦,今世只好住棚户”,连浦东那种乡下地方,笔笔直的大楼也一幢幢建起来了,他们这边说是浦西,至今连基础的生活设施都没有,马桶需要自己倒,下水道也没有,一到黄梅天,家家户户屋里都进满了水,长年臭气冲天。
能搬离这个环境,去住工人新村的新房子,桃李爸妈总归满意的,不过新房子还在建设当中,据说还要一两年才能完工,当中这段时间需要自己想办法过渡一下。桃李妈舍不得花钱租房,家什收拾打包好,叫男人一车拉到了婆婆家,准备去婆婆家挤一挤。
婆婆的住房是分来的,公公生前是八级钳工,老法师,单位看重,分到的房子相对来说也稍微好点,据说解放前是有钱人家住的。因年代久远,外观看上去颇为老旧,木楼梯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但房间宽敞舒适,天花板也极高,人在里面,胳膊腿儿能舒展的开来,不憋屈。不仅环境好,就连邻居们的穿戴打扮都要体面些,言语举动温和些。棚户区那边是咋咋呼呼,豪爽粗鲁的作风。这边的人们说话声音很轻,见面未语先笑,然后客客气气问候一声。
桃李妈对婆婆家的这间房子垂涎已久,正好趁这个机会住进来,等天长日久,自己赖着不走,婆婆她也七老八十了,能拿自己怎么办?自家以照顾老人的名义光明正大占下这套,将来彭浦的房子借出去收租,哦哟,不要太嗲。
可她婆婆纪老太是什么人?连做梦的机会都不给她,门打开来,眼睛一扫,迅速做出反应,把他们吭哧吭哧扛到二楼自家门口的行李拎起来往楼道里一丢,根本连家门都不让儿媳进。桃李爸也趴在门缝上求了半天,她老人家就是不开门。
桃李妈在婆婆门口狠三狠四咒骂半天,无奈,只好领着桃李一路走一路捡七零八落的行李。到一楼时,遇着一行人迎面而来,为首的是三楼邻居李阿婆。李阿婆手中拎着一个手提箱,身后跟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孩子。男孩子胳膊下环着一个足球,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有点自来卷的长刘海乱乱的散落额头上,两只眼睛被刘海遮住大半,仅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与方正的下巴尖。
男孩子的后面则是一对衣着讲究的年轻夫妇,那对夫妇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年龄来说,多数是男孩子的爸妈。他爸皮衣皮裤,竟然还留着长头发,奇哉怪也。而她妈则拎着个精致的鸟笼子,里面卧一只雪球似的仓鼠,看一行人手拎肩扛的情形,不是搬家就是常住。
李家阿婆据说是孤老,一直是独居,早年在外地做工,也就最近才回上海来,一向和和气气的,偶尔也和楼里邻居扎堆聊天,但从未听说过有亲戚,突然间来了这么多人,不容桃李妈不好奇,眼睛便在那对夫妇脸上轮流打转。那年轻妇女尤其美,伊眼窝深邃,睫毛长长,皮肤细腻,化着马路上不大见到的全套浓妆,一头乌黑长发以宽边波点头箍束在额后,瀑布似的垂到连衣裙的腰线处,漂亮得像是电影画报上走出来的人物。
桃李也看呆了眼,恰好最近刚在课本上学到“国色天香”这个词儿,她觉得这词儿用在这位漂亮阿姨身上正正好。
桃李妈停了脚,站在楼梯上同阿婆打招呼:“哟,阿婆,这几位是你家亲戚?
李阿婆难掩脸上喜气,笑眯眯的点头,说:“是的,是我家亲戚。”
“没听说你家有亲戚呀。”
“来我家还是头一回。” 李阿婆同那男孩子道,“少爷,这是阿婆邻居家的阿姨。喊阿姨。”
那个被称呼为少爷的男孩子一脸不太喜欢桃李妈打量自己的眼光,向后退开半步,喊:“阿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喊人的同时,站直了身体,将头上鸭舌帽向上推了推,以露出一双眼睛,直视对方。
从这个小小的动作,桃李便知他必定出自教养良好的家庭,她班上有些同学就是他这样的。她上的学校不错,在区里小有名气,属于重点小学,彼时尚无学区房一说,大家都是就近入学,但也有注重教育的富足家庭舍近求远,送孩子过来读书,所以班级里各种子弟都有。
不论外来的还是就近对口的,大家年龄相仿,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尚不懂得什么门第观念,平时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看不出什么不同。但就桃李观察,在待人接物上,大多数来自富足家庭的孩子们和普通人家的小孩子还是有那么一些区别的,他们教养会更好些。对下礼貌谦逊,对上也不怯场,不论与什么人打交道,他们都多了一份落落大方与对人的尊重。
所以桃李自然而然的,就在心里把他归为不同于自己的那一类人当中去了。
桃李妈打破砂锅问到底:“阿婆,打哪里来的呀?”
阿婆说:“从海南那边过来的。”
“个么海南人啊?”桃李妈印象里,海南人应该都是小小瘦瘦的身体,配一张大大的嘴巴,所以就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更加认真打量这一家人的面孔,怎么看都不太像。
阿婆便笑:“不是的,人是北京人。”
“总归是外地来的。”站在楼梯上方的桃李妈矜持地点了下头,挺直了原本半含的胸,不露牙齿地笑着,“欢迎欢迎,我们上海欢迎你们外地朋友来。”
桃李现在又与男孩子相互打量,她是好奇,男孩子则是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他刚刚摘掉帽子,抓了把头发,眼睛终于露了出来,也现出了方方正正的发际线。一对半单半双的丹凤眼,眼尾上翘,除英气之外,还藏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冽。
与男孩子互相打量着彼此时,听见姆妈说欢迎他们一家来上海,桃李莫名有些难堪,遂伸手扯了扯她妈的衣襟,叫她别说了。
上海从开埠之初的江南小镇,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海纳百川的气度而一步步成为今日的金融重镇,同时也因为源源不断涌入的人口,发展成为如今的移民城市。作为移民城市,它有着残酷的生存规则:谁强谁留,谁弱谁走。在这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普法。纪家曾经因为逃难而来的祖先所建的一间简陋棚户房子得以在上海栖身,却又因为毫无竞争能力与任何资源资本,只能随着城市的发展,而被驱逐到远离中心的外围去。
上海这所城市,从来就不能称之为穷人的主场。
彼时才十岁的桃李就已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个现实,而恰好一楼两家住户被楼梯滚落行李的动静惊动,开门出来查看,这种情形下,姆妈提起“外地人”三个字时隐含优越的语气只会令桃李感觉羞耻难当。
一楼两家住户见地上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一齐惊呼:“这是怎么了?”然后不约而同的往二楼纪家的方向看过来。这栋楼的居民都很和气,唯独二楼纪家是例外,时不时的有大戏可看。
擦身而过时,那一对夫妇没有说话,淡淡微笑,带着孩子,拎着仓鼠,上楼去了,留下一丝淡淡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香。
在外婆家挤了两天,亲妈和弟媳的怪话听了一堆,在人家发飙之前,桃李妈终于在婆婆纪奶奶家附近借到了房子。桃李听说了租金的数字,猜测可能是很小很破的一个地方,但是她还是低估了她妈寒酸扣索的底线。到地方一看,原来是一幢烂尾楼。
这幢烂尾楼在附近很有名,有很多传说,附近居民都用它来吓唬家里的小孩子。据说本来是作为旅馆建造的,打地基时砸死了一个工人,也就算了。建造到一半,旅馆老板赌博输了钱,被逼自杀,上吊死在了楼内,据说死相十分可怖,舌头伸到胸前,足有一尺长。不止如此,荒废一段时间后,又成了火车站某桩碎尸杀人案的抛尸地,被抛在这里的是一个女人的四肢,脑袋据说到现在还没找到。
简言之,这幢楼闹鬼。是鬼楼。
桃李妈也怕鬼,但更怕花钱。她也信鬼神,在每年的大年初一都会跑去宝华寺或静安寺烧个香,拜个佛。偶尔心情不错时,还会在初一十五吃个素,以示心诚。
但是她信鬼神信得十分灵活机动,需要神仙佑护,或是受到惊吓时,便来一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舍不得付租金,决定租借鬼楼时,她认为自己作为破过四旧的红小将,孔庙门口的石狮子打破过,基督教堂摧毁过,她的正气可以横扫和战胜一切牛鬼蛇神。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还很小,十岁不到,拼搏到三十岁的样子结婚,攒文的小伙伴,你们确定要攒足二十年吗?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