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怔了怔,随即抱紧了行李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埋住,像只害羞的鸵鸟:“砾小姐跟我一开始想象的真的有很大差别呢。”
阿砾不由好奇地歪头:“最大的差别在哪里?”
敦不假思索地说:“身高。”
下一秒光速翻脸的某人捏爆了栏杆,威胁道:“三秒钟,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敦盯着那处歪折的铁栏杆冷汗直流,感觉像是看见了自己不说好话的下场,求生欲立即满得快溢出屏幕:“不!!我是说砾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要可爱太多太多了——”
阿砾这才善罢甘休,哼哼放过了他,并以那副凶巴巴的语调威胁道:“小心点,工作不佳的话,我就跟上回谷崎一样把你的黑历史拍下来贴到事务所的剪贴板上公开处刑喔。”
敦,卑微。
他总算是亲身体验到谷崎当初是遭受到怎样非人道的境遇了。
“砾小姐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啊……”
天际飞翔的黑尾鸥队伍在两人上方的天空兜兜转转,忽然发出了凄惨的悲泣声,吓了同样感到内心凄苦的敦一大跳。
黑尾鸥的叫声很特殊,类似哀怨的猫叫,这种中型海鸥在日本一般都被称之为‘海猫’。这么多只同时喊叫,瞬间仿佛潮水般重重涌现的诅咒,在艳阳高挂的情形下显得渗得慌……
“咦,天空是什么时候变暗的?!”抬头仰望黑尾鸥的敦下意识吃了一惊。
这时阿砾的注意力被一位方从船长室里走出、到她身边恭恭敬敬附耳禀报的随队警官给转移了。
“福泽小姐,马上就要抵达您此行要求的地点了……”
随着木村警官的汇报,天色不知不觉变得沉闷压抑。
这艘船的前方,正酝酿着一大片沉蚀如铅的雾霭,遥遥独立于海面之上,它不断酝酿与翻搅,透露出的那股阴晦的诡异感让人不禁望而却步。
然而阿砾盯着顺风前行的方向,却稳重地给出了指示:“继续前进。”
身兼沟通职责的木村警官连忙取出连接船长室的通讯设备复述了这番话。
在她的要求下,高速双体船谨慎地驶入了这片雾霭,他们就像是被灰雾化身的异兽所吞入腹中,灰茫茫一片的景致斥满了整个视野,大到无法看清周遭的任何事物。
雾,周围除了雾还是雾。
可视度极低的航行环境里,只能感受到波浪簌簌涌动的动静,偶有几只海猫的剪影在低空盘旋,不断昭示不祥般发出哭泣般的无形悲鸣,惹得周围无端渗透出一丝丝的诡异。
“天好黑……明明出来前还是快下午而已。”敦不安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某种粘滞的不快感沾附上了他外露的皮肤。
阿砾并没有回话,而是一脚踩在栏杆边缘、腕骨搭在膝盖上,前探身子集中注意力往灰雾的深处眺望。
风浪不断扬开她的头发,灰茫茫的景致当中,唯有那双依旧熠熠逼人的金瞳像是迷航中指引的灯塔,目不转睛地跳掠过无数碍眼的气流。
大致十数分钟过后,眼力优越的娇小少女终于能窥见远处一座朦朦胧胧的岛屿轮廓,当即夺过了身旁警官的通讯设备,目测着那边的方向朝对讲机提示道:“西南偏南30°12′,加速行驶,能看见那座岛了。”
他们此行接到的委托,来自于那座未明小岛上逗留的警察们,所发出的求救信号。
据说有一批知名私立大学的学生组队前来,打算在岛上进行为期一周的课外实践活动,带队老师与这座岛屿故去的主人是祖孙关系,于是便带领着这帮有钱人家的学生前去岛中唯一修造的那幢私人洋馆里落脚。
但是,在来到这座孤岛的第一天夜晚——
那名老师死了。
此后学生们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中,当即想要报警回程,却发现本应载着他们登岛的船只,上面的船员们皆不见踪影。岛上没有手机信号,幸而有海上遇险常识的学生,通过船内的无线电联络上海事救险部门报了警。
之后就是噩梦的开端。
这是座位于东京湾外太平洋上的私人岛屿,从市区乘坐渡**概两个多小时便能到达。
警察们确实来了,但是几乎在他们登岛的那刻,周边的海滩开始一点点兴起诡异的浓雾,直至以这座岛为圆心、半径数公里的范围内完全被雾气笼罩。在浓雾范围当中,导航与磁场失去作用,连卫星亦无法窥见内部发生的任何情况,警官们只得与学生们再度被迫逗留一夜。
外界开始注意到这场案件或许并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
——岛上,可能被某些‘东西’控制着。
由于是军警无法处理的棘手难案,委托武装侦探社接下了这个任务,而社长决定派遣前来解决这次事件的人选——
是他的养女,福泽砾。
经过漫长行驶的时间,他们这艘于横滨港出发、紧急调动的船终于靠岸。
这座孤岛的登陆点,像是扇只进不出的地狱之门,正张大巨口等着吞噬他们。
放眼望去,全岛长约3英里,几乎被密不透风的灌木林所包围,沿岸铺满了湿润的沙土,似乎在前一日曾下过大雨,有几颗造型奇异的巨石零散矗立其间。
倘若不是岛上发生了杀人案,以及被诡谲多变的浓雾所笼罩,这里大概会是座风光旖旎的无人观光岛,十分适合涉世未深兼有钱有闲的大学生们前来考察探索吧。
阴沉沉的乌云底下,在岸边久候的刑事们见有支援队接近,不由大喜过望,纷纷在沙滩边挥舞着手臂示意。
只不过,当见到那为首一步步走下舷梯的人物竟是位陌生少女的那刻,留守岸边的警部不顾周围有下属在场,神情飞快晴转阴,遍布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被彻底困死之前,上头不是说会通知那个‘侦探社’的人手来解决吗?!为什么只叫了个小女孩过来——”
听男人这么一喊,走在少女身后的木村警官顿时脸色陡变,快速前行几步赶到对方身边,压低了嗓音提醒道:“柴崎警部!这就是那个传言中「武装侦探社」里来的人,要注意点言辞,她的行事风格比较……”
可惜他这副生怕惹恼背后之人的提醒没能得到多少效果。
无论什么时候,以貌取人的家伙都比比皆是。姓作柴崎的男人明显属于警队里的保守派,先前没有与阿砾进行过接触,以致根深蒂固在他大脑中的成见、加上大失所望的心情,令他当场与同事吵了起来。
“别说了,简直浪费时间……我可不信就这么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
“柴崎警部!”
一眼看出对面来者不善,习惯看人脸色的敦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前方少女的袖子,“砾小姐……我们没有来错地方吗?”
岛上的人明显不太欢迎他们啊!
可阿砾只轻挥了手,径直走到柴崎那帮警察们的面前,二话不说一脚将身旁嵌入土地的巨石踹碎。
‘嘭——’
碎石顷刻如骤雨般飞溅,轰隆隆的响声震撼地灌注在岸边一行人的耳中。
在那滚滚烟尘的深处,一道属于少女的嗓音不爽地传出。
“唧唧歪歪的吵死了。”
貌美声甜却异常凶悍的少女挥了挥手,扬起的沙尘顿时随着她手掌扇拂的方向飞速扬开,露出她背着剑袋的娇小身影、以及一言不合就当场破坏公物威慑的凶残姿态。
从未见过如此胆大暴力相向的女孩,所有人不由目瞪口呆。
“看来终于能闭上嘴巴好好听人讲话了啊。”
只见她取出一张准备好的名片,手腕一甩射向正面露吃惊的柴崎胸前,锐利的风声划破空气,被他急急忙忙地接住。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福泽砾,「武装侦探社」专司解决灵异事件的调查员——”
名片雪白整洁,柴崎反转过来,发现上头以油墨印刷标注着一列个人信息。
福泽砾武装侦探社专属调查员,以及……
少女逐字念出了上方最重要的文字。
“是个灵能侦探。”
第5章
一时之间,谁都没能反应过来那位拥有着软萌无害外表的少女,竟然能够展现出如此巨大的杀伤力。
合理怀疑,只要再说句不和她意的话语,当场头都能给你拧下来。
以柴崎为首的那一队警官在这幕面前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柴崎警部更是捏着名片,感觉自己往日稳固的观念遭到了剧烈冲击。
这时邀请他们随队前来的木村警官一脸掩饰不住的讪然,为众人科普道:“这位是福泽阁下家的大小姐,自武装侦探社成立的十一年间拥有过解决四千八百多件灵异案件的经验,请不要再怀疑福泽小姐的可靠程度了。”
他话音刚落,柴崎那方还未发出什么反应,他们这边倒传来了一声惊呼:“什么——四千八百多件?!”
众人纷纷往瞪大了眼睛的银发少年看去,少年这才明白自己反应过度,脸颊一红,连忙把涌上喉间的惊诧都吞咽下去。
没想到最惊讶的那位居然出自自家人,阿砾顿感无语地回首看向了敦,直把人盯得脑袋都缩了下去无地自容。
不过阿砾完全不认为这份履历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地方,似乎因此联想到什么事情,她的嘴角转而不高兴地微微下撇,偏头向警官们催促道:“先带我到案发现场。”
木村警官连忙应是。
岸边前方是幢修造于岛屿东端的古老洋馆,外表被许多已经枯萎的常春藤所覆盖。多年深山别墅、萧索墙桓斑驳裸露,灰蒙蒙的愁云笼罩之下,这幢原显雅致的府邸变得无比阴森与凄凉。
登上洋馆门前小巧的青色木质玄关,是一条通往大厅的狭长走廊,光线灰暗,左右两旁各陈列着如同传言中断臂维纳斯那般美丽、却又造型怪异的雕塑品。他们一行人无心观赏,进入洋馆后便重返当初的案发现场。
死者是一名叫作丸山道雄的老师,因童年时期在这里有过暂居的记忆,对于此处原生态的环境印象十分深刻,于是便趁假日带兴趣社团里的6名学生前来岛屿一住,打算在为期一周的时间内制作及研讨一些昆虫标本之类的课外实践活动,孰料却在入住的第一天夜晚惨遭遇害。
尸体的第一发现地点在他的房间。
收到报警请求后,出动前来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暴力犯罪搜查七系,也即是柴崎警部他们这队人员所在的部门,专门负责刑事杀人事件的侦查,配备有随行法医,事先已经进行过验尸等勘验工作。
等到再次走入的房间,丸山老师的尸体还躺在冰凉的地板,出于外界因素没有被移动。
只不过,他的死状实在有些惨烈,同时却又莫名弥漫着某种悲怆的美感。阿砾面不改色地掀开了盖住尸体的防水白布,当看清尸容的那一刻,身后拎包的敦立马忍不住捂住鼻子干呕了一声。
“呜……”
血腥的味道实在太过浓烈。
那具年轻的尸首大致在二十五岁左右,仰躺在乌褐色的檀木地板上,身下晕染开来的血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闭着眼睛,那副长相水平在普通人间都显中上的清秀面容呈现出僵硬得如同白蜡的苍白色调,而左胸腔里的心脏被凶手残忍地挖走,往里面填植入了一朵偌大的血色山茶花作为替代。
阿砾的视线往下移动,发现死者呈放在身侧的十指收拢成爪,似乎在临死前正惊恐地抓挠着地板。
这太矛盾了。
假设被害者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恐惧,那么绝不应该出现安详的遗容,这副模样,就仿佛是有殡仪馆的殓容师曾来此为他收殓过遗容那般。
“被害者的死亡时间推测约在昨日凌晨1点至凌晨2点,死因为失血性休克,左胸膛外的伤口呈撕裂状,疑似被凶手生掏出心脏;同时后脊椎有锐物击穿的出血口,伤口深度为10~12cm,最宽5cm,凶器疑为某尖锐刀具,尚且不知所踪。”
在阿砾进行观察的时候,身旁的木村警官取过柴崎他们之前的验尸成果,为她复述了一遍。
刚听完,敦当即就忍不住丝丝抽气:“好残忍……”
(生剖心脏什么的,究竟是跟受害者有过怎样的怨恨才做得出来这种事情啊。)
暗自想着这句话,他的目光不禁落往了阿砾那边的方向。
相较之前海岸边凶巴巴的模样,她此刻注视着尸首的侧脸却显得相当沉静,温柔的栗色发丝垂落下那张年轻脸颊旁,更添了几分脱离于性格的温顺与专注。
她沉默着伸出了纤巧的手指,往尸体心口的方向移去,落在了那簇盛开得正艳、仿佛定格在最美时光那刻的山茶花上,而后轻轻捏住其中一片花瓣捻了捻,凑到鼻端一嗅。
似乎发觉到了什么隐藏信息,她的双眉一下沉重地蹙了起来,并微微启唇。正当众人不禁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以为她会发表什么高见的时候,便见少女忽然皱起了张脸,作出‘rua’的口型吐舌头干呕了一声。
撞见这幕的人:“……”
“呕,都是福尔马林那种难闻的味道。”阿砾嫌恶地搓搓手指头,像要将上面沾到的那种刺鼻难闻的东西搓掉。
现场紧张的氛围一下就因她这份举动消失殆尽。
确确实实在心里期待了那么一下、认为她会就此侦破案件的柴崎警部脸都黑了,登时语气不满地指责道:“福泽小姐,这边可不是用来玩闹的场所,你能不能认真点办案——”
“放心,我有我的办案方式。”阿砾朝他摆了摆手,照旧以自己的步调发问:“光看这个现场并不足以确认有灵异的疑点,你们应该掌握了更多怪异的情报,才通知侦探社派我过来的吧?”
否则大可直接指明其他破解杀人案的侦探,现在寻常世面上业余侦探或职业侦探这种人,可是大为流行,像经常上报纸颇有名气的高中生侦探之类的。
阿砾澄澈无垢的蜜金色眼瞳一转,以眼神传递了这个信息。
在她的注视之下,柴崎警部与其下属纷纷互看一眼,点了点头。
“没错,不光是外界被迷雾控制的原因,我们……还在这里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东西。”